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晋江非V高积分2018-01-21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2325 营养液数:2504 文章积分:70,053,368 此处系出自作者梦呓, 诸位游完后, 请做壁上观。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异能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入微,婀雀(唐春生)┃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姜入微出生那天,据说整栋楼的大夫护士及待产只要不是发动了已经阵痛马上要推入产房的,都分批次去围观了。   又据说她母亲林梅在生她之前的产检中显示一切良好,胎位也很正,所以理所当然的顺产了。但是推进产房不到半个小时,林梅还没怎么痛,姜入微那小脚丫子已经伸出来了,顿时吓得产房里一片混乱,生怕她不好生,医生甚至劝她是不是改剖腹。林梅听说剖腹很贵,何况小孩的脚都出来的,就坚持要继续生——其实她心里想得是要不是发动的时候在镇上,她本来应该是在乡下请个生接婆的。   就当时而言,林梅的这种无知举动很可能会害死这个尚未完□□露在这尘世间的小婴儿,但又或者无知者无畏吧,反正姜入微的小身体、小胳膊还算顺利的溜出了母亲的身体,等经过了那稚嫩的颈项,她的头也露出来以后,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能说孕妇发动以后生得快,婴儿又小,所以姜入微才没有尝到窒息的滋味。而又有惊无险地平安诞下一名女婴,医生护士都很高兴。   不过高兴得有点早了,姜入微的嘴巴出来了、鼻子出来了、那还没睁开的双眼出来了,额头也出来了,然后,头发也出来了……   还在把婴儿往外拉的医生嘴巴张大了。   头发出来了,还在出来,继续在出来……   这个时候林梅说了一句话,十分的经典,她说:“医生,怎么有点痒?”   医生终于费力地直起身来,把刚刚接生出来的婴儿举到了她身边。   生得不怎么费力的林梅眼神很清晰,脑子也很清楚,所以当她看到医生手中垂下的一片黑色湿答答的东西时,顿时尖叫了一声,比她生孩子时的声音还要大,然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于是这整栋楼都轰动了。   听说四楼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是脚先伸出来;听说从推进去到出来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尤其离奇的是,这个女婴的胎发超过了五十厘米,比她的身长还长;还听说她妈一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给吓昏过去了,直接进行了抢救……   当年还不流行报料,不然小入微这事估计还能载个小报边边角角上的奇人奇事。   在姜入微的记忆里,每当她妈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拿她刚出生时的事来念叨,别人都说生小孩子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生的时候没有,特轻松,可生出来以后倒是走了一次,从此落了个心悸的毛病,一年总要发那么两三回。   林梅生了姜入微的一年后,又生了一胎,好在这一回没有给她惊吓,而是个惊喜,那是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喜得姜家上下乐得眼都眯了起来,出院的时候差点把个一岁大的小入微丢在医院里忘了一起带走。   由于老二姜入武也是在同一家医院生的,所以医生们都还有点认得她,但当看着小入微时,大家都有点惊讶。   因为小入微顶着个圆溜溜的小光头,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人一点也想不起来她就是去年那个诡异的婴儿。当时医生们都齐呼不可能,在林梅生小入微之前的B超检查里,羊水很清,里面的视野很好,完全看不出那个子宫里除了一个不到六斤重的婴儿,还盘踞着一头超过五十厘米的头发。这应该可以申请世界记录了吧,世界最长的胎发?   在林梅出院前的那一天里,小入微躺在襁褓之中,那头胎发被洗得乌黑亮滑,被赶来瞧个新鲜的孕妇们集体追问吃了什么小孩生得头发这样好的林梅只能保持着嘴角一直抽搐的状态,最后等夜深人静无人问津之后,她才恨恨地揪了两把女儿散在襁褓外的头发。   偏偏这时小入微睁开了眼睛,然后就那么静静地瞅着她,瞅到林梅心里发寒,第二天连奶都不愿让小入微吸了。   弟弟入武出生那天,小入微也去了,她已经学会了走路,但头顶已经没有那头长发。   在把她抱回家后,林梅等不到满月去剃胎发了。她觉得这个女儿怪怪的,她有点迷信,就找了城中河边上一个有名的神婆请她动手帮小入微把胎发给剃了。那个神婆剃完后手里握着那如黑色绸缎般的胎发,淡淡地说,这胎发不祥,不如就放在这里,她会念念经,帮这孩子去去邪气。林梅听了自然是百般高兴,低头看看剃光了头发的女儿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婴儿,也不会拿那细溜溜的小眼睛毫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她这才放下心来。   但到底,这个女儿林梅生得不痛快,加上为了生计忙于奔波,她也称不上多用心,反正女儿的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行、第一次开步,她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只将她丢给她奶奶带。   好在姜奶奶还算疼爱小入微,一直照顾的不错,就是有一点,小入微自从剃了胎发后,就再也不长头发了,这光光的小脑壳,一直到小入武出生后,才慢慢长出头发来。   小入武出生那天姜家上上下下全部出动了,小入微没人带,自然也跟了去医院。当那里的医生们知道她是谁后,都纷纷来看她,把她抱在手里,逗她玩。   小入微是个安静的小女娃,任人抱着,也不吵不闹,就是大家摸她头顶的时候,只稍微的那么扁扁嘴,却也不哭。   林梅生小入武也是很快的,当然没有打破生女儿时的记录,她是折腾了三个小时才把小子生下来的。小入武一生下来就哭声震天,他爸姜志远一高兴就说是个男子汉,于是就取了一个“武”字。   因为又是顺产,所以姜家人很快就忙着出院的事了,那时小入微还在护士站里被人玩着,直到听说她们都走了,才有护士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   姜志远抱过女儿的时候,护士多说了两句,孩子一直不长头发,不是缺钙就缺锌什么的,总之是营养不良,应该带孩子去检查一下。入微好歹也是头一胎的女儿,就算出生时再给了父母惊吓,那也是身上掉下去的肉,没有不疼的。姜志远后来就抽了一个日子带小入微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是有点问题,医生给开了药,慢慢吃了一段时间后,小入微这才终于又长出头发来了,这一回长得很符合小孩子长头发的规律,不急不躁的。   但是,林梅心底却还是有个结。有一回半夜被惊醒,她梦到自己被女儿的那头长长的胎发给勒住了脖子,呼吸困难。   在这之后,林梅的心就自然的慢慢倾向了小儿子那边,瞧瞧儿子的胎发,短短的,微微还发着一些黄,这些别人家妈妈都要郁闷怀孕的时候吃少了黑芝麻的心思她全然没有,反而是无比的轻松。   小入微不但头发是一岁半后再长出来的,她说话也挺晚的,有了弟弟之后爸爸妈妈的小买卖更忙了,所以她学会的第一个字是“奶”,不是那个不给她吃奶的奶,是奶奶的奶。   会说一个字后,说话的功能就好像一下子找着了,但是姜奶奶还要带孙子,所以也说不上小入微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叠词,会两三个字的往外蹦,到后面就会说句子了。   小入微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是:“我要吃鸡蛋。”   她不会知道,这句话,决定了她的命运,或者,开启了她真正的人生。   当然,当初的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第二章   那时候这一家子还住在乡下,姜志远和林梅脑子灵活,在二十公里外的小镇上租了一间房子住,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小车到农贸市场去卖些零碎东西。多是些日用品,什么牙刷毛巾袜子的,看起来赚不了几个钱,但就是凭着起早贪黑的那一股子劲,后来还真在镇上买了房,把一双儿女接了过去。   而在小入微父母努力存钱的时候,她和弟弟则跟着奶奶住在乡下。   小入微的爷爷死得早,虽然有两个伯伯,但早就分了家,不住在一起。姜志远是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小的,姜奶奶就帮着他带人了。   姜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虽然带着两个小孩,她还种了些菜,养了几只老母鸡。   她养的那几只芦花鸡,每天都会下蛋,一下完就“咯咯哒”的满世界乱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这个功能似的。不过生了又怎么样,所有的蛋最后还不都入了别人的口。   姜奶奶每天都去捡鸡蛋,但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都是在水里一煮,敲开喂给孙子吃。   “我要吃鸡蛋。”   小入微看着弟弟碗里的那个剥了壳的煮鸡蛋说道。   那个叫鸡蛋的东西白白嫩嫩的,伸指按上去还有弹性,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她已经长了很多牙了,但是弟弟嘴里才有两颗牙,他都能吃这种东西,自己碗里怎么空空的。   “哎哟喂,”这是姜奶奶的口头禅,她摸了一把孙女的脸,“你不能吃呀。”   她家虽然只是做点小生意,但也没有穷到真的指望着这几只老母鸡下蛋给小孩来补充营养,也不是虐待她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小入微鸡蛋过敏。是的,打添辅食开始,她吃一次就全身红肿一次,把姜奶奶吓得半死,后来去了医院才知道这是过敏,于是小入微就再没吃过鸡蛋了。但她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弟弟有吃,她没有。   小入武才一岁不到,但他的牙齿长得慢一点,最近才又开始要长牙了,所以很喜欢流口水。他看着碗里的白鸡蛋表示很喜欢,想要拿手去抓,姜奶奶连忙拿起来,剥开一点喂给他。   这边上还有个小入微呢,她眼巴巴地看着那金橙金橙的蛋黄糊了弟弟一口,就叫了几句奶奶。姜奶奶见状就去把电视打开了,现在正是动画片的时间,目前只好用这个来打发孙女了。   小入微一步三回头地挪到小凳子上,很快就被动画片给吸引走了注意力。   动画片里有个小哥哥拿着一支毛笔,在墙上画了一只大公鸡,然后这只大公鸡居然从墙上飞了下来。小入微看得入迷,随手拿起一根小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这个时候的老房子地面还没有铺水泥,是夯得特别结实的土地,那小棍子头上尖尖的,也只是在地面留下了个浅浅的印迹。她并着脚,把头搁膝盖上看着,这个圈这头大,那头小,看上去有点像弟弟碗里的那个小东西。   这如果是个给我吃的鸡蛋有多好。   小入微这么模糊地想着,小脑袋越来越重,竟然就这么团成一团的睡着了。   姜奶奶终于喂完了一个鸡蛋,发现孙子被噎得慌,就给他倒水喝。老人家年纪也大了,手脚没那么利索,水泼了小入武一身,把他流的口水印子给淹掉了。   等姜奶奶帮孙子换了衣服,擦了脸,看看天色,又到了吃饭的时间。这时间那,就是这么一溜烟的跑掉的,姜奶奶觉得自己就没坐下来过。   等她替小入微盛好了饭后,才发现她居然坐着睡着了。小入微被推醒后还迷迷糊糊的,正觉得饿得浑身无力时,姜奶奶刚好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勺子让她自己挖饭吃。等姜奶奶又干了点别的事,再回头,小入微把饭吃了一地,雪白的米饭让姜奶奶好不心疼,连忙拿扫帚来扫了去喂给鸡吃。扫地的时候姜奶奶看到地上一片薄薄的壳,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剥鸡蛋掉的,就把它扫起来丢到垃圾筐里去了。   姜奶奶就这么忙着,忙完了小的忙大的,忙完了春夏忙秋冬,几年寒暑飞逝而过,姜志远和林梅终于来接两个孩子了。   他们夫妻俩把房子刚刚弄好。那时候对装修也不像现在这么讲究,地面铺上水泥,墙上刷白了,把家具家电一搬,也就差不多了,讲不了什么风格布局的。   之所以这么急着搬进去,那是因为小入微已经到了读幼儿园的年龄了。纵使林梅对这个女儿心中始终埋着一根刺,可总不能真把两个孩子野成乡下娃,那她们拼死拼活的在镇上是为什么。   姜奶奶原本是舍不得离开老房子的,但看着那一双父母可怜巴巴的眼神,又瞧瞧两个小乖乖,老太太只能长叹一口气,回屋收拾东西。   镇上虽然还不比城里,可也是要住进楼房里的,没有种菜的地,也不能再养芦花鸡,姜奶奶可以想象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怎么舒坦。   一直听奶奶说要搬家,小入微和小入武这两姐弟有些懵懂的新奇,临走的时候小入武抱着邻居家大爷给他削得一把木枪就雄赳赳的出发了;小入微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台其实挺老旧的电视机,担心以后是不是没有动画片看。   而林梅是一回来就看到小入微坐在离电视不到一米的地方,当即揪着她的耳朵表示以后再坐这么近看电视,到了新家就不给看了,小入微这才放下心来的。   新家不在镇中心,但镇也就这么大,房子做在哪里都不算远。那时候的房子可是真便宜啊,当然是相对比现在而言,那也是花费了姜志远夫妻全部的积蓄,他们选择了二楼,因为相对便宜些,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他们还借了些钱买下了楼下的一个小小的店面,这下再也不用风吹雨打的出去做生意了。   住进新家的第一天,林梅抱着小儿子就没有撒手。不得不承认,他奶奶还是挺会带小孩的,把个小入武养得白白胖胖的,别提多招人喜欢。而小入微从进家门起,就看着大人们忙进忙出的归置家什,小女孩天生有些敏感,能感觉到不给她笑脸的妈妈不可以去粘,所以就老实的坐在从老家带过来的小凳子上。这小凳子就是一个木头桩子,前两年她坐着还挺合适的,现在总有些矮了,但她也不敢说,因为说了妈妈也不会把她抱到怀里去。   终于把带过来的东西都收拾好的姜志远看到女儿小可怜似的,忍不住跟林梅说道:“你这当妈的,也公平一点。”   林梅白了他一眼,把小入武抱得更紧了,然后看着小入微说道:“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弟弟跟着我们睡,一间你跟着奶奶睡,听到没?”   小入微点了点头,在乡下的时候,她和弟弟一向都是跟着奶奶睡的。   姜志远骂了林梅一句,一把把女儿抱起来:“走,爸爸带你买冰棍吃去。”   小入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乡下有时候也能买到冰棍,但都是人家背着个箱子,里面铺了厚厚的棉布,再藏宝贝似的摆着好些冰棍。那也确实是宝贝,只要一听到卖冰棍的吆喝声,各家的小孩都得出动,几分钱一根,盐水的,可好吃了。   一听到有冰棍吃,小入武也坐不住了,忙从林梅怀里溜下去,冲到姜志远脚边一把抱住他,仰头喊着:“我要吃,我也要吃。”   “都有吃,都有吃。”姜志远乐了,又单手把儿子抱起来。   除了推着小推车做点小买卖,只要一有空闲,姜志远就会去打点零工,都是卖力气的活。两个小孩被爸爸轻松的抱了起来,不由哇哇乱叫。奶奶年纪大,从来没有同时抱动过她们两个人,所以这还算是个新奇的体验,俩小孩不由对爸爸特别的崇拜,不约而同的一人啃了姜志远一口。   姜志远顿时高兴得找不着北,平时再辛苦,有这两口也值了。   林梅撇着嘴看着老公收买人心,自觉这骨肉都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就没有不亲的道理,根本用不着收买,所以也不在意,拍拍手就帮婆婆做饭去了。   姜志远带着两个孩子下楼,走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小卖铺。他们住的那一带还都是新入户的,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们才决定在一楼的店面里开家副食店,最起码以后自己孩子要吃冰棍可不用跑这么远了。   开始姜志远是抱着俩孩子,可小入武非常调皮,下了楼就不肯让抱了,他只好一边牵一个走着。等买了冰棍,他看时间还早,估计回家饭也没熟,就兴冲冲地带着人继续逛。逛着逛着就经过了一家幼儿园。   “入微,你看,你以后就在这读书。”   小入微趴在大门的铁栏杆前朝里张望着。哇,好漂亮的房子呀,墙面都是粉色的,还画了很多小动物,虽然没有动画片里的那个哥哥画得好,可是这毕竟是亲眼看到的呀。房子前面还有片空地,摆了些木马、跷跷板之类的玩具,看得一旁的小入武都嚷着想进去玩玩。   大概是小入武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幼儿园里的人,有个年轻的女人从一个办公室里探出头来。   她随后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男人,手里抱着个小女孩。   “我们园里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您也不用去比较了,这小镇上再没有比我们更正规的了。”她跟那男人说着,一边把铁门打开,问姜志远,“您好,我是这个幼儿园的老师,请问您是……”   姜志远连忙把小入微抱起来:“老、老师好,这是我女儿,她过几天就要来你们这儿报名了。”   “是吗,”那个老师笑咪咪地摸了下小入微的脸,又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手里的小女孩,“希望你们可以做同学哦。”   小入微虽然对“要读书了”这回事有点印象,可目前她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冰棍上。冰棍融得好快啊,她再怎么舔也不能让它融得慢一点,这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爸爸,我就要在这里读书。”那个被抱着的小女孩突然开口,清清脆脆的声音。她又道,“爸爸,你把我抱过去,我看看我的新同学。”   那男人赶紧把女儿往前抱了几步,姜志远忍不住也往前走了几步,把两个小女孩凑到了一起。   ☆、第三章   这一凑近,姜志远顿感羞愧。同样是女儿,自己这个爸爸做得太不够格了。瞧瞧人家这个小女孩,一身雪白的裙子,像公主一样;脚上还穿着一双粉色的小皮鞋,别提多精致了,小模样也长得粉琢玉雕——这样说并不是姜志远觉得自家女儿难看,相反小入微的五官绝对不差,可就是这冰棍水流在嘴巴边的形象实在是太打折扣了。   “哈哈。”那个小女孩突然笑着伸出双手拍起掌来。一边拍着,一边还踢腾着脚,害得她爸爸赶紧抱紧她。   “怎么了怎么了?”   “哈哈哈哈……”小女孩大笑着,开始狂拍她爸爸的肩,直到自己笑得都直不起腰来,才把脑袋直接磕在她爸肩上继续无声大笑。   “这……”那男人很不好意思地看了姜志远一眼,“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她可能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了。”   姜志远瞪着他。他家的孩子一边笑着还一边指着自家女儿,这不就明摆着什么是好笑的事吗。   小入微张着口,被吓得忘了吃冰棍,任那冰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去,只傻傻地看着那个小女孩。   别说,这么低头一看女儿的憨样子,姜志远觉得也是挺好笑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小女孩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了,然后带着一点点鼻音问。   小入微吸溜了一口冰棍,嗯,这已经是最后一口了,不过木棍上还有一点甜味,她没舍得就这么丢掉,于是含在嘴里回道:“我叫姜入微。”   “哈哈哈哈,”小女孩又笑了起来,喘着气道,“爸爸,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   “呃,”那男人赶紧向姜志远投以抱歉的目光,“你好,敝姓唐,小女唐春生。”   姜志远心里虽然不舒服,但生意做多了,什么脸色没见过,何况只是个小女孩而已,虽然嚣张了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何况他心里还觉得这个爸爸也挺不容易的,这个小女孩估计脑子有什么问题吧……   “对,我叫唐春生。”唐春生趴在她爸肩上,看着姜入微道,“再见,姜入微。”说完,拍了拍她爸的背。   她爸连忙转身对那个幼儿园的老师道:“老师,那我过几天再带小女来报名。”   年轻的老师勉强笑了笑:“好……的……”可她心里想得基本和姜志远差不多,这个叫唐春生的小朋友有点古古怪怪的,收她入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等这对父女走远后,姜志远才问那个老师:“请问,他们是本地人吗?”他也算在这镇上呆了几年了,镇上就这么大,怎么从来没见过这号人。   “好像是刚搬来的吧。”老师现在明显对还在啃木棍的姜入微更有好感,逗她道,“怎么样,想进来玩会儿吗?”   一旁被冷落了好久的小入武响亮地回了一声:“要!”   晚上,当小入武坐在林梅她们床上撒娇打滚吵着闹着也要去读幼儿园的时候,小入微正有模有样的帮奶奶折衣服。   姜奶奶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盒子,她先是把它放在床边桌上的抽屉里,想想不妥,又取出来,搁进床头的抽屉里,复又拿出来,抱在怀里在房里转悠。这时姜奶奶听到敲门声,是儿子要进来看孙女,她就赶紧先把木盒子塞进了枕头下,然后坐在枕头前把小入微折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重新抖开拿在手里,这才扬起嗓子喊了一声:“进来吧。”   姜志远拿了把大蒲扇进来。家里暂时只有一台落地扇,林梅胖,怕热,晚上不扇的话恐怕一夜都睡不好,所以只能让老太太和孙女先将就一晚,他明天就去买电扇去。   “去吧去吧,我们没事。”姜奶奶把儿子轰了出去,这才返身把木盒子拿出来,最终把它藏在了衣柜最深处。   小入微全程观看了奶奶的各种纠结,问道:“奶奶,那是什么呀?”   “嘘——”姜奶奶连忙把她搂在怀里,小声道,“千万别告诉你爸妈奶奶藏了东西,知道了吗?”   小入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到底是什么啊?”   姜奶奶眯起眼来,眼角虽然有密密的皱纹,却每一条都在笑着:“那是老姜家的传家宝,以后谁有良心我传给谁。”   “哦。”小入微闭上眼睛,她困了。   “乖,奶奶给你打扇。”姜奶奶把小入微放倒在床上,替她盖上薄薄的毛巾毯,心里叹了口气。三媳妇不喜欢小入微她是知道的,以前每次三媳妇回老家看孩子,总是抱小入武多些。小孩只要不是笨的蠢的,天生就懂得察言观色,碰了几次壁后,小入微也就不主动挨着她妈了,导致这母女俩的感情越来越僵。希望现在住在一起后,会慢慢改变吧。   几天后,姜志远带着小入微去幼儿园报名。这家叫“满天星”的幼儿园是镇上最大的幼儿园,本来只是个单位内部的幼儿园,但是因为名声越来越大,也开始收些别处的孩子,慢慢就做大了。   姜志远报名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那天那对父女俩,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那天女儿被人家笑了半天,他可是一直还耿耿于怀呢。好在回家后问小入微还记不记得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时,她一脸的茫然让姜志远稍稍解气,对付那种傲慢的人,就应该比她更傲慢才是。   幼儿园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简直就是许多小孩心中的恶梦,这一日不管平时多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都会狠下心来扭头就走,任你撒泼打滚嚎声震天也不管用,把铁门一关,那栏杆内外都分外凄惨。   家长们其实并没有走远,都面露不忍的听着幼儿园里的动静,姜志远站在这堆父母里,有些得意。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特意在女儿的书包里放了一颗糖果。到了幼儿园之后,他就把糖从书包里变出来,然后女儿的眼里就没有其他东西的存在了。   下次他只要告诉小入微,只有去上学书包里才会变出糖果来,包管女儿乖乖地跟他走。   虽然身处各种哭声中,但这些都入不了小入微的耳朵。她算是非常乖巧的,因此被老师第一个带进教室里安排坐下。等老师出去后,她把糖剥开,朝着那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水果硬糖猛咽口水。   这颗糖从里到外都长得好漂亮啊,不但亮晶晶的,就连包着糖的这张纸,都画着花似的,摆在那真让人舍不得吃。   小入微终于觉得香气都被她吸得差不多的时候,抬起手来。   可是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小入微眼睁睁地看着这颗糖飞进了一张小嘴巴里。这张嘴巴红艳艳的,一开一合的,那糖就在里面若隐若现。   “姜入微,谢谢你请我吃糖。”   小入微愤怒了。她吃不到弟弟的鸡蛋,难道连爸爸偷偷藏给她的糖也吃不到吗。   于是愤怒的小入微扑了出去。   幼儿园里的桌子都是特别矮的,小入微纵身一扑,居然从桌面上跃了过去,把那个偷吃她糖果的小女孩撞翻在地。   “哎哟……”那小女孩大叫了起来。   小入微压在她身上双手揪住她的双颊就往两边扯,急得眼都红了:“把糖还给我!”   “不还,就不还!”小女孩蹬着腿喊着,声音都变调了,差点没把那颗糖生吞了进去,这才赶紧把那颗糖咬在牙齿中间,完了还特意就着被拉扯开的嘴唇朝小入微露出糖来。   小入微感到非常不妙,根据她以往的观察,以弟弟吃糖为例,这颗糖马上就要被这个坏蛋咬断,然后嚼巴嚼巴咽下去。这简直是对硬糖的最大浪费,小入微觉得它应该在嘴里舔着舔着然后越变越小,最后全部化为糖水再咽下去!   急中方能生智,小入微为了拯救这颗糖果,毅然决然地把脸凑了上去,双手是不够用了,她准备用牙齿把那颗糖夺回来!   小女孩瞪起眸子,傻傻地看着贴上来的一口白牙。这口乳牙可真白呀,一颗颗像玉子一样,如果敲下来串成珠串,不就和象牙差不多,反正都是牙嘛。她脑子就这么一个转变之间,那口白牙已经龇了上来,眼看着就要贴到自己嘴唇了,小女孩才大惊失色,赶紧再扭开了头松开牙齿舌头一卷,再伸长脖子一咽,那颗糖就被她完整地吞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女孩顺势把小入微扯开,也顾不上自己被噎个半死,直接开始在地上打滚,一边滚一边还拍着地,那时还没有垫子铺地上,她直接把自己的掌心拍红了。   小入微满含眼泪的看着这个强盗、小偷,呜呜,她的糖……   在失去糖果的失魂落魄中,小入微终于想起这个小女孩是谁了,因为那个笑声她才想起来的。   “唐……唐……”   小女孩继续打滚,在滚得面向小入微时就把嘴巴张大,示意那颗糖已经不见啦。   小入微摇头,还是拿手指指着小女孩,突然福至心灵,大叫一声:“唐春生!”   唐春生躺在地上,揉了两下眼睛,然后用来使劲斜她:“你才认出我吗?”   小入微被她瞪得往后缩了一缩,想了想也挺起小胸脯拿眼睛斜回去,认出又怎么样,糖还不是被你吃掉了!   ☆、第四章   关于“糖”的这整个“斗殴”的时间非常短,短到老师居然还没有带第三个人进来。是以谁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打滚的唐春生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拉过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伸到小入微的眼前:“知道这是什么吗?”   满眶的眼泪瞬间收了回去,小入微张着口看着那个东西,非常用力的点头。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是苹果啊,比那水果糖还香上好多好多的大红苹果。   唐春生拿着苹果在小入微面前转了个圈,小入微的眼珠也就跟着转了个圈,然后唐春生把苹果捧到自己跟前,“咔嚓”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道:“想吃,你自己画一个呗。”   小入微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喂,你为什么不画呢。”唐春生眨了眨眼,从小书包里抽出一本本子。本子封面上印着“美术本”三个字,里面都是空白的白纸。她又翻出一支削好的铅笔,塞在小入微手里,道,“你画呀。”   “我,”小入微瘪瘪嘴,“我不会画呀。”   唐春生眼睛立了起来,小入微顿时觉得她那两颗眼珠像是弟弟玩的弹珠,却比那还要透亮些,想到这个,小入微觉得在家里弟弟和自己抢吃的抢玩的,来上幼儿园居然还有人跟她抢,顿时上学的兴趣全无,屁股也坐不住了,就朝门口走过去。   “你出不去的。”唐春生又咬了一口苹果,拿铅笔敲着桌面,“过来画画。”   小入微也觉得有点奇怪,教室外面明明能听到很多说话的声音,但又感觉离得很远——就像她大冬天的时候不愿意起床把脑袋都裹在棉被里时,听到奶奶在她床边叫她起床的声音那样遥远。   出于本能的,小入微只走了几步就怯怯地退了回来。   唐春生抬头看她,笑得格外甜蜜:“姜入微,坐下来画画。”   姜入微慢吞吞地坐下,慢吞吞道:“我真不会画苹果呀。”   唐春生眼睛一亮:“那你会画什么,画个我看看。”   姜入微咬着笔头,那里有个橡皮擦,咬上去软软的。她想了半天,才道:“我会画鸡蛋。”   “鸡——蛋?”唐春生皱眉,憋了一会气又泄掉般垮下小肩膀,“那你画个我看看。”   于是姜入微把头低下去,五个指头攥住笔,画了起来。   一看她这握笔的姿势,唐春生就惊呆了,然后看着她笔下走蛇——真是蛇啊,那线给画得扭扭曲曲的,怎么也连不起来。唐春生抬头一看,姜入微哪里是在画画啊,她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呢。   唐春生气极了,一口气把剩下的苹果都啃掉,只留了个核给姜入微。   “乖,姜入微,你画一片土地,把这颗核种进去,明天苹果树上长出来的苹果就都是你的。”   姜入微被唐春生勾勒的美景诱得口水长流,然后咽了咽,鼓起勇气再次握紧了笔。但是,土地怎么画?姜入微脑子里浮现了奶奶种菜的地,那一行行的细苗,边上的野草她还去拔过呢,可是成片成片的土地怎么能画得出来呢。姜入微不禁急出了汗,拿着笔在白纸上转了半天,愣是没找着下笔的地方。   唐春生屏息以待,盼着白纸上演奇迹,可是等了好半天,还是只等来姜入微一句小声的话。   “我不会画啊。”   唐春生终于被姜入微翻来覆去的这句话给刺激到,“腾”得站了起来,小小的人一下子有了气势,原本圆圆的眼睛也吊了起来:“姜入微,你认识我吗?”说着她朝姜入微俯下身去,在离她眼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定住。   姜入微抬头看着这张脸蛋,太近了,她有点眼晕,于是就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唐春生先喜后怅,她缓缓直起小身板,呆呆道:“不,你不认识我。”说罢她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   姜入微顿时感觉身上的棉被被掀掉了一样,耳边所有的声音立即放大了。几乎是同时的,教室的门被推开,老师带着几个小朋友走了进来。   唐春生还是呆呆地看着姜入微,自言自语:“是我太心急了吗,是我来早了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开。   姜入微垂头看着桌上的那个苹果核,重新攥住笔在白纸上划过。奶奶栽菜苗的时候,一行行的菜苗中间都挖了沟,有一天太阳快要落山时,她站在菜园的一个角上看着那些地,明明暗暗的觉得很漂亮。姜入微随手在纸上画了几条线,线的那头靠近一些,线的这头各自又分开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这颗苹果核要种在哪里呢……   一到中午姜志远就到幼儿园来接女儿了。那时候还不兴午饭在幼儿园里吃,又加上是头一天上课,幼儿园外围满了家长,都翘首盼望着。   铁门终于被打开了,老师们指挥着自己班上的小朋友一个牵一个的在门里等候着。   姜志远笑咪咪地看着小朋友们冲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一顿撒娇的,心里也美美地想着等会儿女儿会有什么表现。   结果小一班的老师看到他后却是朝他招手,让他进去说话。   “怎么了老师?”   “你家小入微晚上是不是睡得特别晚呀?”   “没有啊,”姜志远挠头,又连忙改口,“哦,她是跟着她奶奶睡的,这个我回家去问一下,不过到底怎么了。”   “她来学校不是没哭吗,我就让她先进教室了,结果她居然在教室里睡着了。”老师低头看看老实站着的姜入微,蹲下身去捏了捏她的脸,“小入微,晚上要早点睡觉才会长得高哦。”   “我刚才没有睡觉。”姜入微小声道。   老师摸了摸她的头,直起身对姜志远道:“还有你们带孩子来的时候应该检查一下孩子的衣着啊,书包什么的。她怎么带了一把土来上课,还撒得桌上到处是呢。”   姜志远这下子真是郁闷了。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告状,别的家长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了,还真有点不自在。他上去一把抱起女儿:“谢谢老师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入微,跟老师说再见。”   “老师再见。”姜入微挥了挥手,又固执地补了一句,“我没带土来上课,那是我画出来的。”   老师笑了:“哟,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姜志远嘴角抽搐了几下,勉强跟老师告别,赶紧走人。   一路上爸爸都没有说话,姜入微原本抱着他脖子的手慢慢松开,好半天才问:“爸爸,你怎么了?”   “怎么了?”姜志远把她放下,两个人站在街边,“你说,土哪里来的?”   “我画的呀。”   姜志远气得鼻子都歪掉了:“是不是别人欺负你,让你这么说的?”   “没有呀。”   “那当时还有谁在边上?”   “我画的时候没有,我画之前唐春生在呀。”   “唐春生?”姜志远问,“谁啊?班上的小朋友?”   这下姜入微的眼睛也瞪了起来:“唐春生啊,那个喜欢哈哈大笑的小女孩呀。”   当一个小女孩说另一个人也是小女孩的时候,姜志远觉得怎么这么好玩,老气横秋的。他顿时就不生气了,重新抱起女儿:“如果是新交的小朋友,你也要留个心眼,别坏事都别人做了,黑锅你来背。”   姜入微扭身看自己身后,她明明背得是个小书包,哪里有黑锅。   “还有,回家后别告诉妈妈今天学校发生的事,不然妈妈会不高兴的。”   姜入微赶紧再次抱住他的脖子:“好的,爸爸。”   到了家的时候,姜入微看到奶奶带着弟弟正坐在自家店门口玩,就挣着下了地跑到她们面前。   “姐姐、姐姐。”姜入武举着两只手欢快地向她扑了过来。   “弟弟,”姜入微一把拉住他,喜气洋洋道,“我今天坐了好久的木马,还和别人玩了翘翘板,好好玩啊。”   姜入武羡慕极了,丢下她又跑向姜志远:“爸爸,我也要去幼儿园。”   “好勒,明年就送你去。”姜入武抱着儿子高举过头,抛在空中甩了几下。   这下轮到姜入微羡慕了,不过她很快想别的事去了。今天她画出来一把土,但是老师不高兴,把她画得土都扫进了垃圾筒里。那个垃圾筒是新的呢,她下课后偷偷把土都倒进了自己的小书包,收藏进书包的还有唐春生留下来的那颗苹果核。爸爸说不能让妈妈知道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那么就不能让妈妈看到这些东西。姜入微抱着书包找了找,看到楼房前有片空泥地,排列均匀地种了几棵青松树苗,于是她跑过去,把那些土都倒进了两棵青松树苗中间,然后仔细地把那颗苹果核埋在那一小撮泥土下面。   “入微,你干什么呢。”姜奶奶朝她喊。   “我种苹果树呢。”姜入微也喊着,拍了拍手掌,心满意足的跑回她奶奶身边去了。   不过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云,把正无穷无尽散光散热的太阳给遮掉了,使得大中午的,突然降入了暮色,不但如此,还隐隐伴有雷声滚动,间或擦响几道闪电。刚刚下班或干完活的邻居们正停在楼道口熟悉彼此,这时也纷纷作鸟兽散,忙不迭的回家收衣关窗。   而楼下刚一安静,瓢泼大雨就倾倒下来。   姜入微站在窗户前,忧心忡忡地看着朦胧一片的窗外,不知道唐春生的那颗苹果核会不会被雨水冲掉,那自己明天还能不能吃到苹果啊?   ☆、第五章   这是一场入夏以来最大的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上,像是一群急行的路人,逢了这样一场雨,想要找个人家避一避似的,敲打的声音里透着形容不尽的急切慌张。   这场雨下得大家都出不了门,下午姜志远甚至都没送女儿去学校,窗外一片混沌,他担心门前的路都要淹掉了。   林梅终于想起询问女儿第一天在学校的情形,但是姜入微牢牢记住爸爸的话,不敢多说什么,林梅见女儿不愿和她交流,就悻悻地抱怨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她倒好,生了件雨衣,不贴在身上都冰凉的。   姜入微还听不懂这些,她只一心担忧着那颗苹果核的命运,因此搬了小凳子时不时地站在窗边去看,只可惜外面世界模糊不清,她等了很久,才看到一道亮光闪过,随即听见炸开的一声雷响。   姜入微揉了揉眼睛,就在刚才那道亮光出现的时候,她似乎看到楼对面的泥土地里,多了一点什么。   姜奶奶从厨房里出来,见孙女小小的个子前头是一道恐怖的闪电划过,吓得她连忙伴着雷声踉跄着跑过去把孙女抱下来:“哎哟喂,小祖宗,你是要把奶奶吓死啊。”   “奶奶,我在看苹果树怎么长大。”姜入微扭着身子,不肯走。   “林梅,林梅——”姜奶奶抱紧孙女走到儿子卧室前,推门一看。三儿媳正抱着小入武坐在床上。   “妈,怎么了?”林梅吃惊地看着这婆孙俩,儿子怕打雷,她正使劲地哄着呢。   “人家说掌心掌背都是肉,你咋不心疼心疼这个。”姜奶奶把姜入微往床上一墩,“她刚才爬在窗户边看打雷闪电,你也不怕把她吓着。”   “她要怕就不会去看呀。”林梅嘀咕着,见女儿垂着肩,又听屋外几声惊雷滚过,顿时心里软了下去,伸出手道,“入微,过来。”   姜入微迟疑地转过身子,小入武却是听到雷声后哇哇大哭起来:“妈妈,我害怕——”   “哦,不怕不怕。”林梅连忙收回了手,轻轻拍着小入武,把他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妈妈在呢,有什么怕的呢。”   姜奶奶叹了口气,一把又把孙女抱起来,转身出去。   下这样大的雨,自然就停电了,还好家里备了一包蜡烛,到了晚上姜家一家人就在昏暗的光线里吃了晚饭,然后早早睡下。   “这么大的雨,不会要发大水吧。”姜奶奶在睡前嘀咕了两句,然后把孙女往身边拢了拢。   发大水的话苹果会结在水面吗?姜入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着,就像乡下的池塘里结的莲蓬一样,等着人划着小船去摘吗。这样也挺好的,姜入微在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反正不会爬树,但可以求爸爸做一条小船。   想到船,这个晚上姜入微就做了一个这样的梦。梦里是一片金色的水面,波浪如线从远处起就一条条界线分明地起伏着,风一吹,近处的水打起来,扬得她一脸都是……   姜入微被闹钟从睡梦中惊醒,摁掉闹钟,她随即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声。   又是一个好天。姜入微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才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枕头边已经放好了要换的衣服,折叠地整整齐齐,上面还有淡淡的洗衣粉的气味。   “奶奶……”姜入微扬声叫了一句,然后开始换衣服。   刚把上衣换好,门就被推开,姜入微瞥见来人,尖叫了一声,把身后的枕头砸了过去:“姜入武,你不会敲门吗?”   门被轰然合上,姜入武在门外大呼冤枉:“不是你叫奶奶的吗,奶奶让我来看看你要什么。”   姜入微跳下床,换上校裤,又从床头捞过皮筋圈,开门出去。她看姜入武还靠在门边,就白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妈说让你自己去拿转学证明,你干脆帮我一起拿了吧。”姜入武笑嘻嘻地说。   姜入微步下一顿,这才走到浴室里的镜子前去扎头发。她的头发刚刚长到肩膀的位置,不扎起来学校不让,扎起来又短短的。   不过这也是她最后一天穿这个学校的校服和守这个学校的规矩了。   是的,她们又要搬家了。自从五岁搬到这个小镇上,她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九年。小镇上只有一所初中,姜入微初三,姜入武初二。   姜奶奶正在把煮好的面盛出来,见两姐弟都出来了,就喊道:“哎哟喂,今天最后一天去学校,可千万别迟到了。”   姜入微赶紧收拾完自己,坐到桌边。两碗肉丝面里,有一碗卧了一个鸡蛋,她就选了另一碗。   埋头吸溜完面条,两姐弟就往楼下冲。冲到楼下,姜入微大笑着跑向一棵树,然后仰头望着那上面沉甸甸的果实。   “快点,要哪个。”姜入武已经从自家店里搬出来一架梯子,催促她道。   每一个苹果都很大啊,虽然离得远远的,可那香气已经飘到她嘴里了。   “那个。”姜入微指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这边上还有一个,给你了。”   “得令。”姜入武看清楚了方向,立刻把梯子架到树枝上,利索地爬了上去。   林梅从店里探出头来,叫道:“入武,你小心一点。”   姜入武头都不回:“妈,你现在吃不吃?”   林梅在柜台里顿足道:“再等两天,等两天全熟了再摘下来去卖。”   姜入微仰头指挥着弟弟摘苹果,然后把书包拉开,上面苹果落下来,恰恰好的就掉进书包里,多年来从未失手。   林梅望着这棵硕果累累的大树,叹气道:“可惜,要说搬家,最可惜的就是这棵树了。”   姜入武从梯子上滑下来,又搬起梯子往店里放:“妈,把这棵树挖出来,也跟着我们一起搬家吧。”   林梅继续叹气。要说这棵树,可是跟着两个孩子一起长起来的,自然是有感情的。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记不真切它是什么时候种下的,什么时候开始结果的,只觉得已经吃了好多年这上面的苹果了。   并且这整幢楼的邻里都知道这棵苹果树是她家种的,每年苹果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摘一些送给大家,而剩下的还能卖个好价钱。   出于分工不同,姜入微负责去洗苹果。她塞了一个大大的给她妈:“吃。”   林梅捧着苹果爱不释手,叮嘱她道:“我已经跟你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说好了,转学证明你自己去拿,顺便帮入武也拿一下,中午回来后我们就要收拾东西,如果和同学告别的话别耽误时间。”   姜入微一边啃苹果,一边频频点头,等弟弟放好了梯子,两个人就朝学校走去。   由于早就知道一家人会进城,姜入微对转学倒没有太大的感伤,到学校里顺利地上完了四节课,课间跑了趟办公室,拿到了两张转学证明,等一到放学时间,她就自然地随着大流一起涌向校门口。   是的,她都没有告诉同学她要转学了,也没有人发现她把课桌里的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姜入微觉得这样静悄悄的感觉还不错,她直觉她不喜欢直面分离的场面——说到底,她其实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同学。   中午吃过了饭,一家人开始打点行装。姜志远也从城里开着小货车赶回来了,正在楼下把所有熟了的苹果都摘下来。   有邻居端着饭碗在一边问道:“哎呀,姜老板走了以后,这棵苹果树是不是就归我们大家啦?”   姜志远几年前跟着朋友到城里去做生意,摸爬滚打几年下来已经办了个像模像样的工厂,厂子刚办起来,这“姜老板”也刚听不久,他不免有些意气风发地一甩头道:“没问题,就是明年记得寄几个给我们尝尝。”   那人也没想到他这么大方,连忙道:“那是自然的,最好的都送到城里给你,剩下的才是我们分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棵树结的苹果比市面上卖的要甜要大些,并且大家从没看过姜家人给它施肥除虫什么的,但它就是长势一年猛过一年。同样是差不多时期种下去的青松苗,好像都被它抢了土壤里的养分似的,还一根根像没打开过的伞一样瘦骨嶙峋的。   林梅这时从楼上走下来。这次搬家她先不走,店面还有几天才到期,她准备把这个月的生意做完,把货能清的都清掉再走。不过按姜志远的话说,她有福都不知道享,进城去做她的老板娘难道还不比守着这个店强。   可等姜家人把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天却渐渐暗了下来,滚滚雷声在天边震动,裹挟着一阵阵强劲地风,把苹果树枝抽得摇摇晃晃。   “哎,这什么鬼天气。”林梅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她可是选了个好日子搬家的,要是下起了大雨出不了门,总感觉有点不吉利。   “可能是要下雨了。”姜志远把苹果都搬到了车上,然后缩回店里,“我记得有一年下过一场特别大的雨,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林梅笑了起来,“一口气连下了十几个小时。不过,是哪一年来着。”   姜志远也冥思苦想,但好半天后他终于放弃,见风声越来越大,不知道从哪里卷起些湿意,他赶紧让林梅关了店,然后上楼回家。   坐在家里等着即将倾盆而下的大雨,林梅问起孩子的奶奶,又问了儿子,可居然都没人记得那年那场雨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而抱着书包坐在一旁的姜入微有些呆呆的,因为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那场暴雨如注时窗外的情景,清晰一如昨日。随即她悚然想起自己在那道闪电之下看到了什么。   是谁说,你画一片土地,把这颗核种进去,明天苹果树上长出来的苹果就都是你的。姜入微心里突然空空的,她看着自己的奶奶,又惊觉她老人家什么时候头发已经花白了……   ☆、第六章   而这天的中午,上天终究只是打了阵响雷,威慑了一番下界,就随即消失的风清云淡了。   明明风云变色的天都能晴好起来,林梅乐不可支,认定今天就是个搬家的好日子。有很多邻居都出来,帮着点燃了长长的鞭炮,纷纷挥手相送。   姜志远发动车子以后就放了一盘磁带来听,里面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林梅立即跟着唱起来。   “攀登高峰望故乡,   黄沙万里长,   何处传来驼铃声,   声声敲心坎。   盼望踏上思念路,   飞纵千里山,   天边归雁披残霞,   乡关在何方。   风沙挥不去印在历史的血痕,   风沙挥不去苍白海棠血泪。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   曾经多少个今夜梦回秦关……”   这是姜志远为林梅特意买的磁带。林梅最喜欢费玉清的歌了,觉得他不单是人长得儒雅,声音更是温柔。不过和这首歌相反的是,她们要去离家更远的地方生活了,老家乡下,恐怕只有过年才会去看看。   一边听着歌,林梅忍不住开始畅想未来。要说她的眼光就是好,当初姜志远虽然一穷二白,但胜在脑子聪明还肯吃苦,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的累积着,终于带着全家人奔向了城里。   想到这林梅不禁得意,当初她的那些小姐妹,要不还呆在乡下带孩子,最多也只是满足于镇上的生活。这回听说她们全家要搬到城里去,姜志远还开了厂子,那羡慕的表情里,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嫉妒呢。不过算啦,从此以后她要走她的康庄大道,才不管她们了呢。   在车上,姜志远又把城里新家的情况介绍了一下。由于林梅要守店,新房子全部都是由姜志远负责装修的。听他的口气装修的十分豪华,镇上房子光光的四面墙是完全不能相比的。林梅听得很心疼啊,大钱都在姜志远那运转,她没经手,但就这么听着,也觉得肯定是花钱如流水的。   由于家里人多,又是一儿一女,姜志运买的是一套一百来平的三房两厅,他们夫妻一间,他妈和女儿一间,儿子一间。等老太太什么时候想回乡下,自然女儿也是独占一间的。   这么多年,姜志远虽然一直在外面打拼,但他还是牢牢地记得女儿小时候不得她妈妈喜欢,所以才特意强调了这最后一句。   后排姜奶奶坐在两个孙儿中间,乐呵呵地表示不回老家了,就在小儿子这养老。林梅连忙同意,这些年都是老太太帮她照顾孩子,何况她们家有钱了,也不指望姜志远乡下的那两个兄长那点生活费,当然,也指望不上……   车子一直开到傍晚才进城。城里就是好啊,天还没黑,路灯就开成一排排的灯笼,还有汽车也真多啊,比镇上的多了去了,姜入微和姜入武一人扒着一边的窗口看得目不转睛。   姜志远熟练的打转方向盘,朝着新家开去,听着老婆孩子的惊叹,顿觉就是活干得再辛苦也值了。   一边开车,姜志远一边介绍路途的景物。两个孩子都在读书,买房的时候他自然也留意了这个做为参考,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了学区房的概念,却还没有出这个名词,反正他选的小区毗邻一座市重点学校,关系都打点好了,只等孩子来报到。   等车开进小区,林梅的嘴巴就张大了一直忘了闭上。不像镇上的房子没个规划,城里就是好啊,一幢幢的楼房齐刷刷的一模一样,外墙上又贴心地标明了序号,楼房中间的间隔也是很宽的,还植了很多树木。林梅有点后悔让姜志远答应那棵苹果树留在小镇上了,完全可以移植到这里来啊,说不定能成活呢,反正她们也从来没打理过那棵树。   等到了家门口,姜志远把钥匙交给林梅让她开了门,然后做绅士状请自己最亲的这几个人进去,他则停在门口,听着里面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这房子的装修他可是请了专人设计,按照时下最流行的样式弄的。光是那个大厅里的吊顶和那盏几层蛋糕似的大灯,就花了不少钱,但看着富贵啊。还有什么罗马柱、地砖,都叫什么欧式风格。   林梅在里面转了一圈又跑到门边,脸上明明是兴奋的红晕,口里还是不住的抱怨道:“你太会花钱了,怎么弄得这么花呀。”   姜志远拥着林梅进门:“怎么,不喜欢?”   林梅猛摇头,她改变主意了,如果那些乡下的小姐妹要进城来玩,一定要邀请她们进家坐坐,这基本也就是古代皇帝般的待遇了吧。   姜入微这时也找到自己的房间了。因为是和奶奶一起睡,她房里的床到是要比弟弟那边的宽些。除此以外,两边房里有一模一样的衣橱和书桌,就连桌上的台灯都是一样的。   姜入微兴冲冲地把书桌前的窗子打开,发现外面正对着一座人工的小山包,山包上还修了一座亭子,掩在几棵树中,倒别有情致。于是姜入微很满意,尽管这个家被她爸装修得太晃眼,可就窗前这片风景的安静,也算中和了吧。   等吃过了晚饭,一家五口人都齐齐坐在明晃晃的大灯下看了一会儿电视,林梅就催促两个孩子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去新学校报到呢。   而姜入微洗了澡进房的时候,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她奶奶又抱着那只木盒子四处转悠呢。   好多年前刚搬到小镇上的时候,她奶奶就纠结了半天这只盒子要藏在哪里,后来好像是藏在衣柜里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被妈她们发现了没有,反正自己后来好像是把这事给忘了。   姜入微坐在床上,小声问道:“奶奶,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姜奶奶终于还是决定把它藏在衣橱里了,反正三媳妇之前也没在意过,现在应该也不会在意的。她朝孙女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费力地把木盒子藏好,这才回到床上,把灯关掉:“睡吧,以后你妈要是对你不好,我就把这盒子给你。”   “不是吧,”姜入微滚了半个圈趴在床上,“传家宝不是传男不传女吗?”   姜奶奶笑了:“我都没有这旧思想,你怎么还有。”   姜入微想了想,奶奶说的还是。人家都说奶奶辈是很重男轻女的,偏偏奶奶更喜欢她一些,不过也正是因为奶奶的豁达,才免了家庭的很多纠纷。   算了,那盒子里的东西,她也不是真想要,如果真是宝贝的话,应该一直留在奶奶身边才对。   第二天上午,姜志远带着两个孩子去学校报到。   姜入武虽然已经长得比姐姐高了,可小一岁的差距还是有的,进了学校后就四处张望,满眼的好奇。而姜入微倒是目不斜视,对于她来说,已经初三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这周边的环境,估计一上课就得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   姜志远忙活了一阵,才来带女儿找教室,姜入微听说这一幢楼都是初三年级的,为免爸爸来回波奔,她就让他送弟弟去教室就行,她自己找。   女儿这么懂事姜志远当然高兴,他塞了一些零钱给她用,转身领着儿子走了。   姜入微站在楼底下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肩上的书包带子,抬腿上了台阶。   姜入微要转入的是初三(四)班,于是就先到办公室去找到了自己的新班主任,一个中年女人,姓申。申老师看过了她带过来的转学资料,面色不是很好。这个时候转来学生,如果成绩不好,只会拖班上的后腿,于是申老师问了几句姜入微之前的学习情况,听到成绩还不错,脸上才和缓了一些。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下课铃声响起,申老师就起身带姜入微去教室。   初三的学生大部分已经远离了入学时的懵懂和之后的叛逆,尤其是重点中学,抓得都紧,大多能潜下心来学习,既使是下课,也很难看到有学生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追追打打。   申老师走进教室,很满意大部分学生都坐在座位上做作业,她指了一张靠墙的课桌让姜入微坐那里,就走了。在这个过程里全班有近半的学生抬起头来观注了一下班主任的动静,转而和身边的人窃窃细语两句,又回到自己的题海中。   姜入微则站在那定了一下,她有点不适应。在她想象中,应该会有个自我介绍什么的,但显然她太高估自己了。她突然有点后悔,转学之前,应该和原来的同学好好说句再见的。   这时有学生进教室,而姜入微就堵在了人家经过的路上,她赶忙回过神来,走向申老师分给她的座位。她的座位外也是个女生,长长的马尾辫,却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姜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整个教室里也就她没在做作业。   站在过道里,姜入微犹豫了一下,这才轻轻拍了拍那个女生的肩膀。   那女生似乎睡得正甜,不愿被人惊醒,只是动了动那边肩膀,就又安静下去。姜入微无奈,只得再拍,这回加了点力道,也轻轻叫了句:“同学,请让让。”   那女生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她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姜入微一眼,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说道:“你终于来啦。”   姜入微有些惊住。这女生只抬了一下眼就垂下头揉眼睛去了,可只这么一下,也足够让她看清这人的长相。先让她注意到的反而是那个圆润的下巴,抬头时下巴连到耳朵的那条线竟然让她觉得非常的漂亮。   是的,在姜入微眼里,凡是漂亮的东西,都会有些纹理清晰的具象,她的手指微颤了颤,忍住了找铅笔的冲动。   因为这点惊艳,姜入微没有留意这女生说的那句话,但见她前倾身子让出了空处,她就赶忙挤了进去。   重点学校就是不一样啊,不但一个年级就能占一幢教学楼,每个班的坐位都给排到后墙了。没错,她就是被加塞进了离门最远的大组的最后的座位。看样子,这个女生应该也是这个班上的异类,不然不会丢到这个角落里。   落座后的姜入微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有些迷茫。搬不搬家不是她可以决定的,转哪个学校她也做不了主,剩下的,似乎就只能是面对而已了。   上课的铃声这时响起,还在走动的同学迅速归位,姜入微看着一书包的书,礼貌地询问同桌:“请问,这节什么课?”   她的同桌撑着一只手一直看着她的举动,突然笑道:“姜入微,你又忘记我了。”   ☆、第七章   姜入微错愕地看着她的新同桌——她,有自我介绍吗?   同桌大约是觉得她的表情还在太好笑,竟然拍着课桌大笑起来。   她一拍桌,姜入微头皮都麻了,整个人瞬间僵住。心里想的是,完了,才刚刚转学第一节课就弄出这么大的声响,是不是就要被新老师嫌弃被新同学讨厌了啊,再下来,这熟悉的笑声让她脑中猛然响起另一个人的笑,竟然意外的重叠了起来。   “唐……唐……”   “你还要给我糖吃吗?”   “唐春生?”姜入微叫了起来。   唐春生满意了,也不再拍桌子:“答对了。”   姜入微只觉背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她迷惑地看着唐春生,迷惑于自己把这个名字叫得无比顺口,仿佛昨天两个人还相识一般。可事实上,九年了,在那个遥远的幼儿园的开学日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那时候,也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女孩。   仿佛一转眼,两个小女孩就都长大了,她竟然没有太多的生疏感。   也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唐春生还是这么喜欢大笑,也确实没有变。只不过两个人的缘分是不是也太特别了,竟然还能有这样的重逢。姜入微在书包里摸索着,突然摸到了带来的一个苹果,她掏了出来递给唐春生。   “给我吃吗?”唐春生笑,闻了闻苹果,“好香啊。”   姜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你那年留下的苹果核长的。”   唐春生把苹果在手里颠着:“是吗?”   “嗯,九年了,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好大的苹果树。”   “九年?”唐春生咧了咧嘴,又哈哈大笑起来,“九年?”   姜入微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小声点,在上课呢。”   “你的声音也不小啊。”   姜入微愣住,悚然想起自己竟然真的忘了这是在课堂上,不但大声地叫了她的名字,而且还给她苹果吃。对于一向认真学习、遵守纪律的姜入微来说,这要在曾经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她怎么就轻易地被唐春生带跑了呢。   唐春生把苹果放进抽屉里,朝她挥了挥手道:“啧,听课吧。”   正在懊恼中的姜入微顿觉耳边响起了老师的说话声:“上课!”   “起立!”   整个班的学生呼啦啦站了起来,姜入微被裹胁在其中身不由己地站起,又坐下,然后更加茫然了。   才上课?那刚才?她转过头,只见唐春生已经坐得端端正正的,也目不斜视她了,仿佛刚才那场重逢只是她做了一个梦。   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梦的姜入微把手伸到了唐春生的抽屉里,什么都还没摸着就被抓住了手腕。唐春生依然眼看黑板,却是极小声地问道:“怎么,后悔给我吃了?”   姜入微被刺到似的收回手去,心里一片慌乱。   上课的四十五分钟,姜入微觉得过得非常的糟糕。这个老师有点外地的口音,语速还快,她听得有点吃力,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没有什么心思在课堂上。身边的唐春生时而咬着笔头,时而疾笔书写,就像放眼所及的所有学生一样,聚中精神的听着课,可姜入微却还是觉得古怪,但要让她说出个所以然,一时又言之无词。   让姜入微倍感煎熬的这一节课终于结束,唐春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姜入微立即盯着她。   “走吧。”   “去哪?”姜入微警惕地问。   “上厕所。”唐春生一把把她拉起来,“我带你认认路。”   姜入微挣扎了一下,她现在没有这个生理需求,为什么要跟着去做这个伴,再说厕所这种东西,随便问一下就会知道位置的。   不过唐春生还是把她一路拽到教室外。由于她们坐在全教室最差的位置,离门最远,所以所过之处的同学也最多。姜入微看着唐春生一边走一边跟同学们打招呼,也得到了很多回应,并不像她刚进教室时所看到的那样——唐春生像是被孤立着。   厕所就在同层楼的顶端处,沿途唐春生热情地替她介绍着走廊外所能看到的学校的风景及各幢楼的功能。尽管对唐春生心有疑惑,可来到新的学校,立即就能有个人说上话,总还不算太坏的事。   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之后,姜入微准备回家,唐春生再次拉住她:“走。”   “又去哪?”姜入微无奈,“我要回家。”   “现在回什么家,我等不及了。”唐春生像节火车头一样往外冲,马尾辫在空中甩动,即使是重点中学校裙也依然很难看,但那么生硬的质地居然被她穿得很轻盈。   在冲下教学楼之后姜入微终于得以甩开了唐春生的手:“等等,你等等!”   唐春生转过头来看她,眼睛简直发亮。   “你说,”姜入微用力地喘了几口气,道,“你说等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姜入微,”唐春生站在如潮涌动的学生人流里笑了起来,有着如沐春风的舒展,“你真的以为那棵苹果树,长了九年吗?”   姜入微愣住。   唐春生缓缓把那颗苹果树从书包里拿出来,啃了一口:“好吧,也许是我太心急了,我可以再等一个中午。你回去吧。”   姜入微继续发愣,适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原来是弟弟下了课找了过来。姜入武看了唐春生一眼,转头道:“姐,你怎么还站在这?”   唐春生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啃着苹果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姜入微的脚挪了两下,然后才慢慢地走了起来,她问姜入武:“弟,很小很小的时候,爸带我们第一次去幼儿园,那天我们遇到也是去那看看的一对父女,你还记得吗?”   姜入武翻了个白眼:“你都说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我哪记得了。”他转而兴冲冲道,“姐,我一个上午就认识了过半的同学,嘿,我们班主任看上去挺好说话的,我……”   你真的以为那棵苹果树,长了九年吗?姜入微脑子里一直浮现着这句话,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可全部在弟弟聒噪的说话声里散成了一把风中细沙,再也抓不住了。   姜入微回到家,饭桌上已经摆上了菜碗。她最喜欢的蒸蛋今天也在桌上,嫩黄的表面上还撒了一层细细的葱。可是她今天没有什么食欲,草草吃完饭就回到房里坐在书桌前。她推开了窗,想换一换房中的空气,顺利眺望一下,缓解缓解眼睛的疲劳。可她一推开窗后,立即叫了起来。   姜入武第一个窜了进来,慌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姜入微指着窗外那座亭子,不,是亭子旁的一棵树,叫得气都不均了。   “鬼叫什么啊。”林梅端着碗走过来,脸色很不好看。儿子刚刚在讲新学校如何如何的好,她正听得起劲呢。   “那棵树——”姜入微确实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小脸都煞白了。   “哦,”林梅瞪了她一眼,“那是我让你爸连夜去移过来的。多好的树,不能便宜了别人。”   姜入微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里。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这时姜入武也看到了那棵做了固定的苹果树,也是兴奋异常,他转身就冲出家门,奔着那棵树去了。   林梅放下碗提了个篮子也追了出去,她是跟小区的物业说好了再栽的,不过人家可不能保证苹果树的安全。这棵树昨天搬家的时候还留了一些没完全熟的苹果在树上,这会儿应该是能摘几颗了。只是这个小区不比原来家里,现在人多口杂,稍不注意恐怕就得给人摘光了呢。   姜入微则是呆呆地从窗口里看着那棵树,树木移植应该是有它的季节的,在不应该动的时候里动了,它会不会死呢。可是姜入微心里却直觉这棵树不会死的,在刚刚听唐春生说了那样的话后,现在看到它怎么就叫她觉得它实在过分鲜活的令人毛骨悚然呢。   这时姜奶奶也慢慢走进房,看着窗外儿媳孙子忙着摘苹果,喃喃道:“说起来,这棵树也怪了。”   姜入微的耳朵竖了起来,赶紧问:“奶奶,怎么怪了?”   “也许是奶奶老了吧,都不记得它是怎么长起来的。”姜奶奶呵呵笑道,“不过你和小武却是吃着它长大的,要不然我孙女的小脸蛋怎么会像红苹果似的呢。”   姜入微勉强笑了笑,好不容易回了点血色的脸上又现了青白交加着。   下午去学校前,姜志远回了家,姜入微犹豫再三,问起唐春生,姜志远是一脸的莫明其妙,他哪里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于是姜入微带着几分忐忑地去了学校,她想起了一件怪事,自己好像以前就问过一次爸,但她爸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唐春生。   简直就像,只有自己记得她一样。   重点学校就是不一样啊,到校都要早些。姜入微走进班里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是最后一个不在座位上的人了,顿时有些灰溜溜地缩起肩来小跑进去。   而唐春生则一直看着她进来,等她坐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这个女孩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姜入微吭哧了半天,抽出本书来埋头看着,却不敢接她的话。   唐春生顿时怒了,抓起姜入微的胳膊就往外走。   “你带我去哪里啊?”姜入微挣扎着,惊惧于唐春生看上去瘦瘦的,力气却着实不小,无论她怎么挥动手臂,都依然受制于人。令她更加害怕的是,她都拼命地喊了,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教室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一眼,全部充耳不闻,十足冷漠。   姜入微心里大寒,猛然回头,唐春生已经把她拖出了教室,走廊里光线略暗,她眨了眨眼,然后就僵住了。   ☆、第八章   姜入微的一只脚还在教室里,另一只脚,踩在了教室外。   可是教室外却不是她那个概念的教室外,而是凭空一脚踩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毯上。地毯的那头是一个圆形的桌子,后来她走近了才看出来那只是一只巨大的茶几。但是当时姜入微的瞳孔都立了起来,她本能地想回头,却在同时被唐春生又拉了一把,在她后面那只脚被迫拖过来的一瞬间,教室的门“呯”得关上了,惊得姜入微心里有如地震。   地震没有人不怕的,姜入微立即就飙泪了。   “来来来。”唐春生拉着姜入微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那个茶几前,把她推坐在茶几上。   冰凉的茶几让姜入微打了个寒战,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唐春生,抽噎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唐春生却是一刻不歇,也不知她从哪里抽出来一卷白纸,铺在了茶几上。   “画画,画画。”   姜入微张大了口,泪眼朦胧地看着。这是一卷宣纸,她认得,除此以外,就一片茫然了。画画?为什么?为什么唐春生看到她就让她画画?上次在幼儿园是这样,这回又是,难道……   姜入微心里打了一个突,她垂下头去咬紧牙,一动也不敢动。   “笔呢,”唐春生张口喊着,“笔呢?”   姜入微觉得她不是在对自己说的,于是保持不动,可是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东西敲击地面的声音,有节奏的响着,并越来越近,后来声音沉闷了下去,等完全安静下来后,姜入微试着抬头,竟然看到一支笛子立在自己面前的地毯上。   最奇特的是,这根笛子的一头还插/着一支毛笔。就像一个瘦巴巴的人,蓄了一头厚重的头发,还打了发蜡,梳成一个冲天式。   姜入微傻傻的看着,笛子突然动了,它往后跳了两小步,然后一跃而起,飞上了茶几的平台,直立在了姜入微的身边。   唐春生从笛子中抽出毛笔,一把塞在了姜入微怀里,脸上依旧保持着兴奋的神色道:“给,纸和笔都有了,你可以画了。”   姜入微没管毛笔,狠狠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顿时疼得她的脸都皱到了一起。   唐春生的呼吸明显有些急促,她像安静不下来一秒钟似的,转眼就开始跺起脚来催促道:“你到是画呀。”   姜入微脸色苍白,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身子,离唐春生远些。但她随即就目瞪口呆地发现那支笛子也跟着她跳了几步,紧紧地挨着她,见她目光垂及,还倾斜了点身子,在她身上蹭了蹭。   这一蹭之下姜入微真是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赶紧爬上了茶几,几步跨到另一头,可等她刚落下脚去,那支笛子就已经紧跟上了她,甚至还跳上了她的脚背,正努力地往上够着。   姜入微闭了闭眼,握紧了双拳,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大声尖叫过,简直把自己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听到她的叫声那支笛子好像更加兴奋了,围着她乱蹦起来,姜入微甚至都能听到那笛孔里传出了刺耳的声音,随着她的声音也一声高过一声的和着。   但是这笛子明明连笛膜都没贴,她看得清清楚楚!   唐春生抱着头看着这片混乱,忍了又忍终于也跳上了茶几,她抓住姜入微的肩大叫道:“别喊啦。”   姜入微拼命地摇着头,还在和笛子赛高音。唐春生只能伸出手去企图捂住她的嘴,可对方似乎受刺激大了,摇头晃脑地躲着她,情急之中向后退,终于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姜入微似乎看到自己眼角飞出的泪珠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然后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哦,不对,砸向地面的其实是她自己。好在地上还在地毯的势力范围里,背部虽然很痛,但感觉不比身上严重。是的,捂住她嘴的唐春生这个时候都没有放过她,跟着就倒了下来,全身心地砸在了姜入微的身上。   所见种种的惊吓现在都还在其次了,姜入微刚刚处在发育的阶段,最近胸部有点涨涨的,连自己无意碰到一下都会有点刺痛感,现在可好了,唐春生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貌似碰到她胸部的地方也是对方的……姜入微眼泪乱冒,用力地掰开唐春生的手,喊道:“下去,你快下去。”   唐春生眯起眼来,警惕道:“我下去了你还叫不叫?”   “好痛。”姜入微推拒着唐春生的肩,“好痛啦……”   “哪痛啊,摔着啦?”唐春生忙问,用手去摸她的后脑勺,“不应该啊,毯子这么厚。”   姜入微奋斗了好半天,终于把个秤砣似的唐春生掀翻在旁,一骨碌爬起身来。   胸口真的很痛啊,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去揉啊,只能背过身去,用手轻轻摸了自己两把,刚刚才鼓起一点小包,不会又被压平了吧。   “哦,这里痛?”   姜入微猛一抬头,昏忽忽地看着唐春生不知道怎么转到了她前面,正以大悟的表情看着她的动作。   姜入微羞愤难当,转身就跑。   “啊,你去哪?”   姜入微跑了几步,再次摔倒在地,这一回和她一起趴在地上的是那支笛子,正以横铲之势卧于她脚下。   “呜……呜……我要回家。”姜入微翻过身来躺在地上,狼狈不堪。   唐春生慢悠悠走过来,蹲在她身边,笑嘻嘻道:“我没有不让你回家,但是,你要先送我们回家。”   姜入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脸的问号。   唐春生把她拉了起来:“前提是,你能画画。”   话题——又转回来了。   “姜入微,我问你,当年我让你画一片土地去种苹果核,你是不是画出来了?”   姜入微把肩一缩,闭口不答。   虽不言语,但胜过言语,唐春生欢喜道:“我就知道你能画出来,不然时间走不了这么快。”   姜入微颤抖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姜入微,你真的以为这棵苹果树长了九年吗,”唐春生咧嘴一笑,明明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有若疯癫状,略有扭曲,她挥着双手道,“其实它才长了一夜啊,一夜之间,姜入微,你就长大啦。哈哈哈,哈哈哈……”   姜入微觉得两只眼睛前面开始冒金星了,还是成片成片的,还会爆炸,噼里啪啦地响在耳边。她僵硬地扭头,和唐春生一样陷入无端狂欢的还有那支笛子,正三百六的翻着跟头,间或来个七百二什么的,还不吹自鸣。   不、不、不,姜入微摇头,听说梦里也会有很真实的感受的,她刚才掐的自己那一下,肯定也还是在梦里,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的,必须是假的。   姜入微一翻白眼,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倒下的那个瞬间,姜入微看到了她妈的脸。   林梅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整屋子的追着姜入微打,终于把女儿逼倒在了地上。   “说,”林梅气势汹汹道,“还撒不撒谎,撒不撒谎?”   “我没撒谎,那真的是我画出来的。”姜入微尖声叫着,一边在地上翻滚,躲着她妈手里的凶器。   “你还嘴硬,我看你还嘴硬,”林梅咬牙切齿,掸子一下一下地敲下去,每发每中,“才这么小就会说谎、偷东西,以后可怎么得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姜奶奶追出屋来,却靠不近身,老泪纵横:“别打啦,孩子会打坏的,教一教就好啦……”   “奶奶,”姜入微朝她喊,“我没说谎……”   姜奶奶抱住吓得躲在一旁跟着哭的孙子:“快别犟啦,跟你妈妈倒个歉,认个错……”   姜入微痛得“唉、唉”乱叫,又想爬起身子去抓她妈的脚:“妈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   林梅气得脸色大变,掸子高高扬起,重重地挥了出去。   “啊……”   姜奶奶闭上眼哆嗦了一下,耳边却再没听到孙女的声音了,她连忙睁开眼,就见孙女身子朝前趴着,耳边一道鲜血正缓缓地流下来。   “作孽哦,作孽哦……”姜奶奶跌坐在地上,拍着哭得喘不上气的孙子,“你妈怎么就这么狠心哪……”   林梅呆呆地看着已经悄无声息的女儿,好半天后,终于反应过来,丢了掸子奔到电话机边给姜志远打电话。   晚上守在病房里,姜志远的脸色特别的难看,他捏着一支烟,指着林梅骂道:“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她才八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林梅坐在一边,脸上有些懊恼,但很快又提起声音回道:“我不这样吓一吓她,她以后可是要闯祸的。”   “她到底干什么了,你说!”   “今天中午我准备做个西红柿炒蛋,不是你儿子喜欢吃嘛,结果我发现鸡蛋没有了,就想着做个凉拌西红柿好了。结果你女儿跑到厨房里说她有鸡蛋。她那天放学回家就猫在屋里睡觉,活像丢了三天的魂似的,厨房都没进,还以为我不知道。我当时就问她鸡蛋哪里来的,你猜你女儿怎么说?”林梅气道,“她居然说是她画出来的!”   姜志远一呆,女儿这个理由可真是找得不怎么样。   林梅见丈夫的脸色回转了一点,立即又道:“你说我能不生气吗,问她她就只会这么答,我看她一定是去哪偷来的,上学的路上不是要经过菜市场吗,说不定就是她从那里顺来的。你说这要不要教,不教的话万一以后长大了去当女贼,那不就是我这个当妈的错了?”   姜志远往桌子上磕着烟,放低声音道:“那你就好好说,也不能这么打啊,你看她耳朵后面都流血了,头上也打起包来了,身上到处都是红印,你没看人家医生的眼神吗……”想着想着他又来了气。以前看林梅觉得她是性子泼辣了一点,但现在看来她连最基本的母性都缺失了一块,哪里像个女人。   “我教我的女儿,哪里错了。”林梅起身,“既然她没什么大碍,那你在这守着吧。我还要回家哄儿子睡觉呢,刚才他大概也吓得不轻。”   姜志远替女儿掖好被子,冷淡地道:“我劝你这个当妈的公平一点,小心女儿长大了恨你。”   林梅看了眼病床上还在昏睡中惨白着小脸的女儿,小声嘀咕道:“知道了。”说到底她也只是恨铁不成钢,怕女儿学坏罢了。不过女儿有错在先,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谁家孩子没挨过打,就是她万千宠爱的儿子屁股上也留过她的巴掌印呢。   当时的林梅并不知道,由于她的这一顿暴打,姜入微的脑子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在事后长达几年的时间里她慢慢变得寡言和孤僻。那时候还并不重视儿童的心理健康状况,当她身体好了后一家人也没想到要带她去医院咨询相关问题,直到升入初中以后,她才慢慢好转自愈。   ☆、第九章   姜入微终于幽幽转醒,伸出手去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后脑勺。   “姜入微,你怎么样?”   姜入微坐起身来,抱头□□,继而抬头看着叫她的唐春生。   她记起来了,那段漫长而模糊的痛苦,现在想想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不过就是在那次她妈狠狠地揍了她一顿后,她得到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原本过敏的鸡蛋不过敏了,她也可以吃了。   是的,那天的那个鸡蛋真的是她画出来的,可是没有人相信,而说出实话的她,也只得到了一顿毒打。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拿铅笔画鸡蛋了,纵使有时候手会痒,当时只有八岁的她也牢牢的记下了这个教训。   她有一个别人没有的能力,她就像动画片里的马良一样,笔下画的东西会变成真的——虽然目前为止,她只画活了鸡蛋而已。   而显然,这个应该是秘密的事情,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事情,因为自己和别人的不同让姜入微一直以来都和别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事情,并不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唐春生,到底是谁,自己,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先告诉我,你说我在一夜之间长大了是什么意思?”   “不好吗?”唐春生笑,“我看很多同学都希望一夜之间长大,你不想吗,这样就不需要经过中间的那么多痛苦……。”   “但那是不可能的。”姜入微嚷嚷着打断她的话,“人怎么可能真的在一夜之间长大!”   “长大用一夜当然不够,你又不是什么小花小草,”唐春生还是笑,“我只是把时间压缩了一下,九年你没有少过一天,但仿佛九年前的一切,也发生在昨天。”   姜入微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少过一天,你要让她说出小学几年级发生了些什么事,她都能记得的,就算不记得又怎么样,谁会把自己的过去记得那么一清二楚。但是,但是姜入微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唐春生在骗她,也许,她真的只用了一夜,就长大了。   唯一万幸的是,长大了的不止是她的身体,好像智力什么的也还是跟上来了的。姜入微沮丧地想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有铅笔吗?”   唐春生还没有说话,那支笛子就蹦着走了,一会儿头上插/着一支铅笔蹦过来。铅笔太细,一直溜进了笛管里,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   唐春生抽出笔,找来小刀,坐在姜入微面前慢慢地削着铅笔。   姜入微看着她,觉得这应该是认识她以来她最安静的时刻了。她的鼻尖已经冒了细细的汗水,往上,长长的眼睫弯成两道扇羽,眉毛不知道是不是修过,长长细细的,像画出来的一样。   想到画,姜入微收回眼神,心中“呯呯”乱跳。当初可能是被她妈打得太厉害了,导致她一直以来对当时的画面都没有具体的印象。当初是怎么画出那个鸡蛋的,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但她却知道,那应该是真的。   因为眼前这个和她一样身高却能将她凭空换个地方的女孩是活生生的,正在她膝边以自己触地的一头为圆心,另一头为半径迳自画着圈的笛子——也是真的。   这个世界真奇怪,姜入微偷偷吞咽了一口唾沫,扭头又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地毯的尽头也是一扇门,而门的那边还是教室吗……   终于,唐春生把铅笔削好了。她削得很仔细,铅芯很尖。她像捧着圣旨一般虔诚地送到姜入微面前,屏息道:“给。”   受她的传染,姜入微在膝上擦了擦掌心中的汗,郑重地接过笔去。   唐春生立刻把她请到茶几旁,笛子跳上去,滚在那张宣纸旁,一寸一寸的把它挤过来。   把纸铺好,姜入微深吸一口气,缓缓落笔。   一根线,一道弧度,弯似天边的霓虹,又深深的接引回来,头尾相接。   两双眼睛外加笛上七孔都死死的盯着这条线,但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宣纸还是一个平面,线还是那根线。   姜入微面有愧色,呐呐道:“达芬奇画个鸡蛋还画了三年呢……”   唐春生抬起眼幽幽地看着她:“你也需要三年吗?”   姜入微不明所以,又被她盯得毛毛的,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好,我给你时间。”唐春生跌坐在茶几上,失魂落魄地抱着扑进她怀里的笛子。   姜入微有些不适的转开头,唐春生也就罢了,这支笛子是要成精了吧,它在哭吗,那轻轻的呜咽声,是笛声吧?   “你回去吧,”唐春生指着地毯的尽头,“门的那边,就是你家。”   姜入微慢慢蹭下了茶几,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唐春生还抱着那支笛子,眼巴巴地望着她。姜入微头皮发麻,转回头去,越走越快,当手终于触碰到门把的时候,她心里松了口气,狠下心来拉开了门。   唐春生说,门的那边,就是她家,可是还没等她看清门里的事物,迎面一物正砸在她的额上,把她打得倒退了几步,差点从楼梯上翻下去。   “姐……”姜入武惊叫一声。   “姜、入、武,”姜入微捂住额头,忍过一阵沉沉的晕眩,又勉强拉住楼梯扶手,怒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大门当篮筐!”   “哎呀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呀。”姜入武连声抱歉,把她扶进门去。   姜入微抬头瞪着他,却突然发现跑去捡回篮球抱着的弟弟站在她面前简直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压下来。   但是,这个弟弟不是那个弟弟。姜入微愣了一下,弟弟什么时候变声了,开始打篮球了,又是什么时候比她高出这么多。失神间关门声响在她耳旁,她猛地反应过来,转身拉开门,门外正对着上下的楼梯。   这是,怎么回事……   姜入微觉得她已经要崩溃了,唐春生是不是把自己说的那个三年当真了?她猛地扭头看着门边的日历,上面的年份真是让她差点撞到墙上去。   她说的三年时间,难道不应该是动词的三年吗,怎么会是名词的三年。   “入微,发什么呆呢。”   姜入微转头,奶奶一头白发,背部略弯,正戴着一副眼镜坐在窗边补什么。   “奶奶。”姜入微走过去,慢慢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   姜奶奶扶扶眼镜,勉强笑道:“哟,今天上学遇到什么事了?”   姜入微摇头,她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任谁经历了她刚才的事,也没法对着窗外的阳光说今天天气真好。   三年后的自己,现在十七岁。低头看一看,身高也长了一些,连胸前的小包子,好像也是有变化的……姜入微神情不由扭曲,这一回,她终于是清晰的看到了所谓的时间,原来也是有捷径的。   只不过时间还是那段时间,她走得却比别人要快,并且,快太多太多。   比如尽管只是一道门的距离,她立即就能对拿篮球砸中她的弟弟习惯性抱怨,甚至她现在的脑海里,突然之间多出了许多的记忆,像是一条记忆长河,水流从未断过,只是那开闸门的瞬间,变成滔天巨浪,排山倒海的拍了下来。   姜入微觉得头很痛,她缓缓站起身来,疲惫地道:“我不吃饭了,先去睡一觉。”   “现在睡什么呀……”姜奶奶放下手中的针线,连忙拉住她,可是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奶奶?”姜入微重新蹲下去,轻声问。   “你爸妈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弟弟已经想好跟谁了。”姜奶奶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作孽哦,丢人哦,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离婚。”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是了,她的爸妈要离婚了,她的记忆里有这个信息。她不由想起了唐春生的话,那个女孩说,一夜之间就长大的话,可以避免很多的痛苦——这倒是真的。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发生错乱,她爸妈的婚姻正是在这三年里出的问题,她妈每一回都闹得鸡犬不宁,对她这个原本就不喜欢的女儿也是越来越刻薄。当然,犯了错的人是她爸。她爸的工厂越办越好,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就有些流言传进她妈的耳朵里。后来她妈跟踪她爸抓了个现行,那个破坏她们婚姻的是个年轻的女人,据说是他的秘书。那个时候的“女秘书”还刚刚是有点暧昧的时髦名词,但事实是在近水楼台方面,小秘更容易接近目标一些。   姜入微隐约知道她爸妈之间的问题绝不只这个小秘而已,但随着家庭大战一次次的升级,终于在那个小秘怀孕后全面爆发。   最后,她爸铁了心要跟她妈离婚,她妈则开出了极高的离婚价码,经过无数次的扯皮缠斗,已经势如水火的夫妻最后在儿女的归属问题上,再次吵出了新高度。   是的,姜入武是男孩,是姜家的香火,她爸自然要他,他自小就喜欢这个女儿,也是要的;可是她妈却不同意,非要儿子不可,主张儿子归她,女儿归他。其实所有的矛盾最后都集中在了弟弟身上,那个时候的姜入微,像是个隐形人一样的存在着,每天除了在外上课,回家只剩下吃饭睡觉。   真正会关心她感受的人就只有奶奶了,可惜她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被儿子气得两回住进医院,但依然挡不住儿子媳妇之间的崩离之势。   姜入微回头看了一眼弟弟。这个从小就没心肝的家伙一直是爸妈之间争夺的目标,最后她爸妈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就干脆让他自己做主,想跟谁跟谁,那么,他的决定是什么。   姜入武把篮球玩得在指尖滴溜溜地转,他也听到了奶奶的话,见到姐姐看过来,满不在乎道:“其实跟谁都一样,我只是不想再听他们吵架了。”   姜入微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突然还有点感谢唐春生,让她在开门关门之间,就渡过了那些痛苦:“那,你决定跟谁了?”   “你应该猜得到啊,”姜入武笑,“爸爸的那个小秘据说怀的是个男孩,所以爸爸最近也放松了些语气,不是非要我不可了。”   姜奶奶眼泪都流了出来:“不会的,就算那个狐狸精生的是男孩,奶奶也只认你是我们姜家的孙。”   姜入武把球在地上拍了几下,任它滚到一旁,上前抱住奶奶:“奶奶,放心,不管我以后在哪里,我也会记得回来看您的。”说着,他转头看着姜入微,“姐,你呢?”   “我?”姜入微愣了愣。这原本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妈是不会要她的,但是——姜入微的脑子里一直闪现着那支诡异的笛子,会跳跃会不吹自鸣的神奇的笛子。她想也许她在回家的同时,已经开启了另一扇全新的大门。记忆里涌上来的种种心酸惆怅突然之间就淡了很多,她平静地道,“我谁也不跟。”   ☆、第十章   是的,姜入微既不要去将组新家庭的爸爸那边,也不要去根本就不想要她的妈妈那边。   “奶奶,我跟你过。”姜入微弯下腰抱了瘦弱的奶奶一把。   姜入武赞道:“酷啊!我也要。”   姜奶奶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颤抖着手拉着两个孙孩,一个劲地喃喃道:“作孽哦,作孽哦……”   姜入微回房后看了看时间,是傍晚了。   她爸早就搬出了这个家,她妈应该是在玩牌。是的,自从她们家搬到城里来后,她妈就沾染上了玩牌的嗜好,玩的倒不大,她舍不得,但却很入迷。爸出轨以后,她妈就开始自暴自弃,原本开的一家小店也关了,整天到晚不着家,跟牌友昏天暗地的玩。   时钟边上贴着学校的课程表,姜入微看到底下一溜的晚自习,转身拔腿就跑。   她不顾家里老小的叫唤,心里想的却是,唐春生!   无论时间有没有断隔,唐春生已经出现两次了,她觉得一定还有第三次的。   一路风驰电掣地跑到学校,她已经读高中了,还是那座学校却再不是上次那幢楼,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步速,甚至楼道口转弯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的停顿,就像每一天每一天都行走在这片路上一样的熟悉自如。   姜入微猛地推开教室的后门,惊动了几个同学回头张望。   “姜入微,怎么这么早?”   姜入微剧烈地喘着气,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朝跟她打招呼的同学挥了挥手。   现在时间似乎还早,教室里并没有几个人,每一张课桌上的书都堆积如山,她只隐约能看到几个头顶。姜入微从最近的过道开始,慢慢地走着,她一排排地看,被她惊动的同学都纷纷抬头,莫明其妙地回视她。   结果,并没有看到唐春生。   长吐一口气,姜入微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些书,那些堆积的试卷和练习册,良久之后才翻开,发现,会做的她还能做出来,不会的——当然依然不会。   她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当初初中毕业的时候本来准备报考中专的,她妈希望她早点参加工作赚钱。不过也许当初处在一个小小的叛逆期吧,她妈让她做的——她并不想去做。   但是,初三转校后就应该重新认识了的唐春生,这三年里,她是不是一直都在自己的生活中?一想到这里,姜入微头都痛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还有就是,她把自己的时间一瞬间调过了三秋,真的只是想看自己画画吗?   姜入微从抽屉里拿出本草稿纸,又找出自己的铅笔来。她有些紧张地看了四周一眼,确定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才缓缓把笔尖落在纸上。   当初,她确实是画出了一片泥土吧,还有那只鸡蛋,那是为什么呢?铅笔笔尖仍然点在那个点上,迟迟没有移动。也许是刚才原本应该是晚饭时间的,但姜入微什么都没吃就跑到学校来了,又是一阵狂奔,这会儿她还真有些饿了。   说起来,鸡蛋真的是她的真爱啊,什么做法都好吃。   姜入微舔了舔嘴唇,笔尖轻轻移动起来。   草稿纸不过是叠她爸爸厂里不要的货单表,纸张的质量有些粗糙,上面还有表格线,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到姜入微画出来的这条线的流畅性。只见一条线首尾相接后,略黄的纸面,渐渐隆起了淡淡的阴影,如红日初升,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青春脱跳。   虽然,跃然纸上的仅仅只是一枚鸡蛋。   姜入微看着纸上的这一枚鸡蛋,屏息了片刻眼也不敢眨一下。虽然她有记忆自己做过两回马良,但毕竟那也只是存在于记忆里,如此真实的再现眼前,当事人当时事,这还是头一回。   这真的是一枚鸡蛋啊,姜入微昏眩地看着它。它的外壳是那么光滑,不知道磕开以后,蛋黄蛋白是不是俱在,如果真在,把它打碎下锅后,随着油爆声,浅浅地铺在锅底一层,再加一些水,盖锅等一会儿,一碗她最拿手也唯一会做的简单营养的蛋汤就完成了。   而这样一枚鸡蛋,没有花她一毛钱,她只是需要凝神静气,使劲想着它,笔稳如山,轻移缓行就成。   “哟,姜入微,看什么呢?”   突然有个同学趴在她桌前,和她一样盯着那枚鸡蛋。   姜入微心跳漏了一拍,支吾了两下,突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水煮蛋你不吃啊,”同学说着拿起蛋来,见她不做声,就高兴地往桌角一磕,“正好,我晚饭没吃饱。”   姜入微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枚鸡蛋发出清脆的裂声,从里面流出几乎透明的液体来。   同学呆了,金色的蛋黄继而从裂隙中滑出,落在他的脚上,颤颤微微的。   “啊,啊,啊!”同学大声叫着勾着这只脚往门外走,一边还回头指着姜入微怒道,“姜入微,今天什么日子啊你带个生鸡蛋来整人!”   姜入微看着桌角那边的湿痕,不禁张大了嘴巴。   真的,真的是可以吃的鸡蛋啊。姜入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微微的抖着了。她以左手用劲的握住右手,想要竭力地稳住它,却不料连左手也跟着抖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很难受,身上隐隐作痛,仿佛有人在用鞭子抽她一般。   是了,抽她的是她妈,不相信她能画出活生生的鸡蛋,以为她是个小偷。而事实上,她却比小偷要更耸人听闻得多,或者,是个妖怪吧。   “姜入微,让一让。”   姜入微茫然抬头,却发现头晕得厉害,她看到一个女孩站在她面前,笑盈盈的模样。从她的视角看上去,女孩的脸有着几乎完美的线条,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除此以外,她的眉目实在太过分明了,就像……画里走出的人。   姜入微松开左手,死死地攥住女孩的衣袖,在阵阵昏眩中,喘着气道:“唐、唐春生……”   唐春生站在那,笑得越发的明媚,她脸颊上有两个酒涡,从前似乎没有,现在却能看出来。见姜入微已经闭上眼慢慢倒在自己身上,她便回道:“是,我是唐春生。”   姜入微醒来的时候耳中嗡嗡作响,又兼头痛欲裂,令她几乎在床上打起滚来。   突然一阵笛声响起,清清幽幽的,缓缓抚慰着她几乎鼓涨得爆裂的耳膜,如此一来,她的头脑也清楚多了。   “你醒啦。”   睁了眼,姜入微看到唐春生坐在她身边,再看看自己,正躺在床上。   忍着浑身的不适,姜入微爬坐起来,随即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支笛子横在空中,正有节律地飘动着——而一直作响的笛声,就是从它那里传出来的。   看来不只自己是妖怪了,姜入微用同等的目光看着唐春生,如同看待另一个妖孽。   是的,三年过去了,唐春生也有了些变化,她不像上次见到的那么瘦了,像长熟的鲜水果般饱满,变得比以前更生动了——以前还只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现在却初具大美人的雏形。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天气较热。唐春生穿着一条长长的连衣裙,只露出两截手臂。她的手臂长得可真好啊,形色如玉藕,姜入微忍不住看了又看。   唐春生见她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臂上,便抬起手来随意转动了几下:“好看吗?”   姜入微连忙转开视线,又被空中自鸣自得的笛子逼得只能低头看着床,她这才问道:“我怎么了?”   “你昏倒了,我跟老师请了假带你回来的。”唐春生上下打量她,“你怎么回事?”   姜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我画出鸡蛋了。”   “啊?”唐春生顿时喜道,“真的?”她见姜入微点头,顿时鱼跃起来,在房间里又蹦又跳,还随手把空中的笛子摘下,使劲地转着圈挥着它,“她画出来了,画出来了……”   姜入微一面忧心那支颇有神通的笛子会不会被她晃晕,一面又忐忑地想到,唐春生这一惊一乍的习性,竟然一直没有改掉。那本来大美人一般的气质顿时就接地气多了。不过这条长裙被她旋得波浪起伏,倒是很好看。   唐春生快活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要事来,她忙跑回姜入微身边,一脸期待地问道:“鸡蛋呢?”   姜入微脸上抽搐了几下,泄气道:“被别人当煮熟的鸡蛋磕掉了。”   唐春生愣了愣,问道:“你是因为画了这枚鸡蛋昏的?”   “呃,似乎是这样的。”   唐春生一旋长裙,坐在床铺上,不免有些丧气:“你,你太弱了呀。”   自觉一口气从家里跑到教室这体力还算不错,姜入微不满道:“我哪里弱了。”   “哪里都弱呀。”唐春生转过眼来看她,忧心忡忡的,刚才脸得飞扬的神色都垮掉了。   姜入微觉得唐春生应该是她认识的人里,最不善掩藏内心的人了。这么直白的失望,让她也坐立不安起来:“我说,你三番两次的针对我,到是给我说个明白呀,你,还有这笛子,还有我……这还是真实的世界吗?”   可惜唐春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突然握紧了笛子站起身来,表情坚毅:“没错,你不是画不出来,只不过原于肉身太弱罢了。”说完就目光烁烁地盯着姜入微。   姜入微直被她盯出似类快要被解剖的青蛙的恐惧感,才咽了咽唾沫,脑中连绵不绝地回闪着那个令人惊骇万分的词。   肉——肉身?!   ☆、十一章   听到“肉身”这个词,姜入微脑子里顿时浮现了吃人的大妖怪之类的异象。因为有个“肉”字嘛,听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姜入微晃了晃脑子,尽量让自己像个正常一点的“肉身”。不过唐春生的目光够亮的了,有着让自己无处遁形的锐利,姜入微被压制了片刻,突然挺起胸膛来。   “喂,把我失去的时间还给我。”   唐春生还在仔细沉吟“如何让姜入微的肉身变强大一些”这个命题,被她这么一问,不免一呆。   “……还什么?”   “时间啊。”姜入微从床上溜下来,站在唐春生面前,“你上一次是抢了我九年时间吧,这一回是三年,”这么一算之下她倒吸一口冷气,“人一辈子才多长啊,你怎么能这样。”   唐春生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接着再也忍耐不住,转身扑在床上大笑不止。   “你……”姜入微被她笑得恼羞成怒,凑上去扳回她的双肩,“你笑什么,你还好意思笑,你是不是有病啊,整天笑个不停。”   唐春生浑似软若无骨,任她摇得犹如风中枝叶,好半天揉着眼睛道:“我笑你还像三岁小孩没有长大——时间只会往前走,哪能倒流。”   如果把失去的十二年减一减,姜入微觉得自己离三岁也不远了,可这是哪个罪魁祸首弄的,她居然这么理直气壮,姜入微气极,伸手提住唐春生的衣领子,把她拉到身前:“还不都是你的错!”   “怎么是错,我说过,你一天都没有少过,只是过得快了些而已呀。”   “我不管,你把我失去的时间还给我,十二年哪。”姜入微痛心疾首道。   话题又回来了,唐春生含笑道:“还不了的。”她觉着自己胸口凉爽十分,垂目一看,领口被姜入微拉扯得几乎变形。   姜入微随着她的目光一瞥,顿时看到大好风光一片,她倏地把手松开,满面通红地坐在一侧。说起来唐春生长得可真是珠圆玉润啊,那发育的,也太好了吧。   看着唐春生低头抚好衣领,姜入微继续道:“我不管,你不是能控制时间吗,没有道理我少活十二年。”她能感觉到也许就如唐春生所说,她并不是真的一步踏过数年,可如何能甘心,这十二年对于她来说,只留下了些模糊的记忆。   “控制时间?”唐春生突然低声咕嘟了一句,“……我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姜入微耸然看她:“你可睁着眼呢,别说瞎话。”   “真的,”唐春生突然认真起来,“我可以送你去未来,但回不到过去。”   “为什么!”姜入微喊,震得唐春生耳膜生痛,“在这种时候穿越回去不是基本技能吗?”   “怎么可能,时间只会往前走,不能回头。”唐春生见姜入微嘴巴一张,似乎又要失控大叫,连忙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去,那历史还不得乱套,搞不好一切都变得拧结而静滞不前——你觉得是没有过去更可怕,还是没有未来更可怕?”   姜入微抿嘴,瞪她。   唐春生把手一摊开:“我也左右不了时间,改变不了未来,只是让时间走得快一点,让未来降临的早一点。”   虽然直觉唐春生是在狡辩,但姜入微却一时找不到词立即反驳回去。过去更重要,还是未来更重要,对于她来说,前者已成模糊的阴影,后者由于出现了唐春生可以预见肯定充满变数,所以她只想把当下的日子过好,绝不能再让唐春生夺走哪怕一分一秒。   当即姜入微果断地把这个问题暂时放下,她心里有更大的疑问尚没有问出口:“那么,你到底是谁?我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支笛子,什么品种的妖怪……”   那笛子一直浮在空中吹乐给她俩的谈话伴奏,终于听到提及自己,不由笛身一震,但闻“妖怪”二字,它立即飘到姜入微眼前,猛烈地左右摇晃着,仿佛十分不满。   姜入微被它吓一跳,不由觑了眼唐春生。只见人家只是朝她呶呶嘴,做观旁状。   姜入微小心地伸出手去,把笛子握在手中,笛子开始似乎有些不情不愿,挣扎了几下,随后就安静地躺在她手心中,只发出低低的呜声。姜入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支笛子,看材质像是竹做的,仔细瞧又有着玉的光泽,它的每个孔洞都浑然天成,看不到一点雕琢的痕迹。   虽然注意力暂时被笛子吸引走了,姜入微还是抽空横了唐春生一眼,示意她答话。   唐春生犹豫良久,方开口道:“你别管我是谁,也别问你是怎么回事,反正这支笛子不是妖怪。”   姜入微不怒反笑,这答案可真好,和没说一样。她把笛子放在一边,把手伸在身后两侧支撑着身体,仰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是需要我帮忙的吧。”   唐春生眼眸一亮,连忙点头。   “是要我画画?”   这下连笛子都“蹭”地立了起来。   “可是不弄清楚的话,我不会帮你们的呀。”姜入微终于平静下心来,闲闲地道。记忆里她爸妈这两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从来没有她们做儿女的参与的份。她和她弟弟早就练出一点淡定神功了,尤其她弟弟,已经修炼到了没心没肺的境界,而她则有望在唐春生这里有所突破。   唐春生果然站了起来,在床前走来走去,姜入微则静静地看着。她虽然觉得自己少活了十二年,可是什么是心跳,什么是喜怒,无论是疲倦还是兴奋,还是有知觉的,所以自己也就是一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所谓“肉身”。而关于她拥有神笔马良的神奇功能,由于可以排除不是笔的原因,就只能在自己身上找了。   回想一下,隐约记得,每次的画能脱纸成真,都有赖于自己当时状态很投入——或者身体是普通的,脑子里的念头和精神力,却有些不一般?姜入微越分析越苦恼。万一被人知道自己这特异功能,不会被人抓了去研究,在头上贴满电极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姜入微打了个冷战,暗暗决定不管如何,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而知道的第二个人,也终于在她面前站定,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你知道公元七五五年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吗,你知道那个时候最有名的一支舞叫什么吗?”   这种问题只要学过一点历史就应该知道吧,把时间算一下,那就是唐朝了,联系到一支什么舞,姜入微心里突了一下,脱口而出:“你说的不会是安史之乱吧?”   “对,就是安史之乱。”唐春生仿佛一声长叹,“‘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白居易说的这个舞,你知道吗?”   “霓裳羽衣舞?”姜入微皱眉,不禁咂舌,“杨贵妃?”   “是,听闻是唐皇谱曲,贵妃起舞。此曲中意有大唐盛世之貌,乐声直达天庭,舞影则倒映月宫。天庭中有仙子慕名下凡,想要一睹此舞真容,不料,下界后正逢爆发安史之乱,唐皇离宫逃亡,贵妃死于马嵬坡,这舞曲自然就观不成了。仙子原想飞升返回天庭,不料这场动乱成为凡间的一场浩劫,百姓无家可归,致使生灵涂炭,而民怨沸反盈天,竟生生阻绝了她的飞升之路。”   “不能飞升也就算了,仙子灵性启于天宫,长居仙界,从未受这等怨气污染,法力也慢慢无法自如。在自己法力全失之前,她一路向西走到了一个极乐之处。此地有洞窟千百,其中千佛万佛庇佑众生,如临祥和永乐的永恒世界,这是她避乱的最佳之所……”   自唐春生以抑扬顿挫的语气从历史开篇述起,姜入微就陷入了震惊中。如果她不是知道自己有点异能,知道这个唐春生能把时间跳跃,还有就是那支笛子……如果不是这样,她一定会听得如痴如醉,完了拍拍手掌叫两声好。但现在她没办法当成天书,只不过某种程度上也是一头雾水,遥远的历史没有扑面而来,反而带着一层轻轻的薄纱,令她难以见到真面目。但是当唐春生说到最后时,姜入微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敦煌?莫高窟?”   唐春生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对,就是敦煌。只可惜,她来到敦煌后驻扎河西的军队被抽调去平叛,敦煌也随即陷入多年的战乱,那遮天蔽日的怨气几乎凝为实质,越发阻了仙子飞天之路。”   安史之乱也好,霓裳舞也罢,这些都已经隐藏在历史的面纱后面,但是,敦煌莫高窟至今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姜入微听到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纵使她还是觉得唐春生说的什么天庭啊仙子什么的也太离谱了,但绝不影响她继续听下去——还有就是,这仙子忒倒霉了一点。   “为了保全自身,静蓄法力,仙子决定登壁入画,待世事安定,满天怨气散去再飞天不迟。”   “飞、飞天?”姜入微有些口吃地问道,“你说的不会是莫高窟壁画上的飞天吧?”   唐春生展颜一笑:“莫高窟的飞天那么多,其中却只有一身是仙子所化。”   姜入微盯着唐春生看了半晌,突然问道:“你别说你就是那个仙子。”   唐春生一愣,竟略微有些苦恼道:“我……不是。”   姜入微暗自点头,仙子怎么可能有你这么跳脱的性子。   但唐春生一指笛子:“这是那仙子的玉笛所化,如今也只剩自鸣之意了。”   姜入微与笛子数眼相对,最终败下阵来坐在床边一把抱住头,嚷道:“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   唐春生便抱着笛子,等她想。   想了半天,姜入微才勉强道:“你找我画画,不会是去画那身飞天,把她从壁画上弄下来吧。”   唐春生睁大了眼,一脸写得清清楚楚的惊讶:“你猜得……相去不远了。”   “别逗了,”姜入微干笑了几声,站起来拍拍屁股,“我画个鸡蛋还成,把人复活这事肯定干不来。”   唐春生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她:“就是你呀,只有你行啊。”   这时姜入微终于想起自己的另一个问题了:“为什么是我?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怎么知道是我。”   “就是你呀,我知道呀。”   “你怎么知道?”   “知道就是知道,比如看到女人知道是女人,看到小狗不会当成小猫,这不是很自然的事么。”   看着唐春生又是这般的理直气壮,姜入微不禁泄下气来,感觉再说下去也是要纠缠不清的,于是干脆放弃:“唐春生,你听好了。你已经抢了我的两次时间,我绝对不希望之后的日子还被你抢走,这是前提。然后,如果你真觉得这个人是我——以后再说,至少我现在太饿了,我甚至觉得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太饿之后产生的幻觉,所以我现在要回家,你让我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   唐春生没说话,被姜入微拖着走了几步后跺了跺脚,说道:“你放心,我也没有那么大本事了,一次九年,一次三年,这也算是我的极限了,不过,我还只有一点法术,只够送你亲自看一眼你的未来,你信不信,你看不看?”   姜入微的步伐猛然停住,扭头瞪她。   唐春生想必是真急了,额上鼻尖都冒了细细的汗,她怕姜入微不肯,竟一步上前,狠狠地推了姜入微一把。   姜入微身子一晃,等她稳住脚下再抬眼时,只见——   黄沙满天。   ☆、十二章   唐春生说一眼,果然就只有一眼。姜入微只眨了一下眼,眼前就又回到室内。她才发现她这是第二次到唐春生家了,上次只临厅门,这回是登入内室。她觉得这样不好。就算唐春生讲了一个神仙的故事,那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觉得她应该离唐春生远远的,越远越好。   “你看到什么了?”唐春生死死地拽住姜入微,大声问她。   姜入微扭头:“你没看到?”   “当然,我现在什么也再干不了了。”唐春生见姜入微说着话也不忘往外迈腿,她便仗着自己的体重向后一仰,生生拉扯住要走的人,“姜入微,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姜入微终于转过身来。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都有些哆嗦的。唐春生见状,手上便一松,怔怔道:“你……怎么了?”   “你只说让我看一眼,怎么没说身体也会有所感受?”姜入微直愣愣地问。   “什么感受?”唐春生惊讶地问。   “……像,”姜入微揪住自己的衣领,“要死了一样。”她慢慢道,“唐春生,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认识的,以后你就当不认识我吧。”   唐春生呆呆地看着姜入微走出房间,继而听到关门的声音。笛子飘到了她的面前,用笛身轻轻地摩挲着唐春生的脸颊。唐春生好半天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笛子握在手里:“这下可怎么办?”   笛子无言以对,只能轻声呜咽。   姜入微这次走出唐春生家的大门,再也没有一步就跨越时间与空间。她一直走到楼下,才发现唐春生住的是一幢电梯楼。而她刚才根本就忘了找电梯这一回事,直接从安全通道下得楼。这里的安全通道真黑啊,虽然有感应灯,前路却依然阴沉。其实完全不在状态的人是姜入微自己,直到走出这幢楼,她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打软,竟不知下了多少级台阶。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姜入微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但唐春生住的这个小区好安静啊,都没有什么人在路上。她无比忐忑地边走边看,等出了小区的门,就干脆一路小跑起来,现在应该是很晚了,街上行人稀少,连路灯都显得那么伶仃。   姜入微回到家的时候,门一开,迎面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   换鞋,洗手拿碗吃饭,饭是热的菜是温的,姜入微知道这一切都是奶奶做的。她妈一直骂得停不下嘴,想必在她回家之前就开始了,哪里顾得上帮她热饭热菜。   “你说,”林梅怒气冲冲地坐在女儿对面,“怎么这么晚回家,都十点半了。”   “嗯,有事耽误了一点。”姜入微含糊地回道。   林梅的眉毛立即掀了起来:“什么事?”   姜入微没再回话,只顾低头吃饭,她是真饿着了。   林梅顿时就拍桌子了:“姜入微我告诉你,就算我和姜志远离了婚你跟了他我也还是你妈,你胆子可真大,现在就敢把我不放在眼里。快说,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打你班主任电话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到哪去睡了?那个唐春生是不是男生,你可真不得了,小小年纪就和男生鬼混,以后和那个杀千刀的狐狸精有什么区别……”   对于姜入微来说,在她妈眼里,自己是一个没犯错时能挑出小错,只要犯了错就成弥天大罪的人,所以这些说辞想必她也早就熟悉了。也唯独这个时候,她是有些感谢唐春生的,被她一步跨过的时间里,必然有因为她妈而产生的无穷苦痛,但现在耳朵也听出茧来了,心也能硬起来百刺不痛了。   “妈,你别说啦,吵着我睡觉了,我明天还要上学呢。”姜入武走出来,揽着他妈的肩,一边把她往房里带,一边朝姜入微使了个眼色。   “我还没问出来呢,你看她轻狂的劲,都随了你爸。”林梅边走边骂,最终还是被儿子推到房间里去了。   姜入微坐着吃饭也还能听到弟弟正安慰着她妈,给自己做担保。说起来这个弟弟小时候虽然总是和她抢东西,长大了反而越来越亲密,她妈骂她十回,能有九回是弟弟给解的围,剩下那回指定是他不在场。   吃完饭后姜入微把碗筷盘子都洗了,回到房间。她还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已经躺下了,但是她知道老人家一定没睡着。   果然,她一进来,姜奶奶就坐了起来,连声叹气,满是皱纹的脸上越见枯涩。   “奶奶,对不起,吵醒你啦。”姜入微小声说着,把书桌上的台灯拧开调暗。她现在毫无睡意,准备再看一会儿书。   姜奶奶抹了把眼泪:“这回你别怪你妈,你一直没回家她也挺着急的。”   “我知道。”姜入微笑了笑,“我没怪她。”   姜奶奶又道:“你爸刚才来过电话了,说是明天就跟你妈去办离婚手续。”   “哦,”姜入微静静地翻了一页书,“这房子归谁呀。”   “归你妈了,”姜奶奶叹气,“你爸的意思是让你搬去和他住。”   “我不会去的。”   姜奶奶看着孙女削瘦的背影,心疼得厉害。林梅一向只爱儿子,入武跟了她她不会让他受苦;小入微如果跟了他爸,那边又有个年轻的即将生孩子的后妈,想一想就觉得她不会有好日子过。   “你还真打算跟我过?我可是准备回乡下了,你大伯有孙子了,说是让我回去做太奶奶呢。”   姜入微怔了怔,合上书,关了台灯爬上床,一把抱住她奶奶:“奶奶,你把我们姐弟俩带大,又要去带小孩吗?”   “不会的,”姜奶奶拍拍孙女的手背,“我老了,带不动了。”她把孙女的手松开,下了床走到门边听了听动静,然后把门轻轻地反锁上,然后打开衣橱,把她一直藏在最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这个东西其实姜入微一直都知道在那里,但她也知道这是奶奶的秘密,她就算再好奇也从来没有去拿出来打开过。   当姜奶奶把盒子放在床上时,姜入微轻轻地用手压住了盒盖:“奶奶,你要干嘛?”   姜奶奶把她的手拉开,费了好一会儿劲,才把盒盖上的搭扣打开。这个盒子是入微她爷爷过世前亲手交给她的,说是如果几个儿子都不孝顺,有这个盒子,老婆子也不会饿死。但是现在姜奶奶并不担心自己的生计,只是想要对孙女再好一点。   “这个盒子,我交给你了。”姜奶奶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东西捧出来,姜入微一见便睁大了眼。   这盒子没有半本书大,姜入微没摸过,不知道重量。但她一向以为奶奶这么珍重如宝,应该放着有点体积的老东西。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包布。但随着奶奶把布一层层掀开,姜入微才隐约觉得这布的质地应该是非常之轻薄的,像帛一般。——她奶奶的动作特别的小心翼翼,生怕稍微大一点力就把这布给撕裂了。   帛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最终现出珍藏于内的宝贝,姜入微依然感到十分意外。   “这是金箔,”姜奶奶说着,把那一叠金箔放在床上,轻轻揭下一层托在掌心,递到孙女面前,“你看看。”   姜入微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接过这张金箔,放在手心仔细端详。金箔她听过的,就是把黄金经过反复锤打,成纸样的薄片。这张金箔的色泽非常的鲜亮,但却不是绝对的平整光滑,甚到可以感觉到锤打在上面的痕迹。   锤打到这个程度还没有碎成屑状,姜入微只能在心里称赞这种技艺的高超。她轻轻把金箔翻个面,然后怔了怔。因为她看到纯粹的黄金上,有几道印迹。   姜入微挪下床,双手托着这片金箔到台灯下仔细地看。这几道印迹呈蓝色,但又近乎紫色,像是她看过的颜料中的青莲色。她以前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讲过,黄紫是对比色,放在一起对比会非常鲜明。但是这张金箔的黄色纯正鲜亮,青莲色仿佛是无心留下的一道痕迹,透着那么一种淡然的意味,所以反而被黄色压制住不够显眼。   “奶奶,这上面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姜奶奶把余下的金箔片也拿到台灯下,纳闷道:“什么颜色,就是金色啊。”   姜入微示意奶奶凑近了看,姜奶奶连老花眼镜都带上了,看了又看,才“咦”了一声:“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上面有颜色。”   姜入微一下子来了劲。相对于金箔的价值,她对那几笔青莲色更感兴趣。她把那几层帛布摊在桌上,把剩下的八张金箔一一摆开,这金箔看着薄如蝉翼,却美得惊人。仔细观察过后,姜入微在上面果然都看到了青莲色,只是每张上面都只有寥寥几笔,一时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姜奶奶慈爱地摸着孙女散开的头发。孙女小时候的头发长得慢,发质还枯黄。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蓄长发了,又黑又亮,摸在手里像缎子一样顺滑。   是啊,小入微已经十七岁了,女大十八变,她出落得婷婷玉立,是个大姑娘家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孙女嫁人的那一天,这个盒子,就算是送给她的嫁妆吧。姜奶奶越想越高兴,道:“我知道你不想跟你爸妈过,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一个人很不安全的,你要想清楚。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不能丢下你不管的,你还没成年呢。”   姜入微把金箔片小心叠起,包住,又放回盒子中,然后送到奶奶怀里:“奶奶,这金箔片您留着,以后身边如果有个短缺什么的,可以用上。”   姜奶奶瞪了她一眼:“说是给你你就拿着。”   姜入微皱眉,但又一想,奶奶如果真的回乡下去,难保这只盒子不被发现,到时候恐怕就肯定不会再属于奶奶了——说来因为她妈不喜欢自己,所以连这间房都很少进,不然这东西一旦被发现家里肯定早起波澜了。想到这里她把盒子抱好:“那行,盒子我先帮您管着,您要的时候我还给您。”   姜奶奶没再接她的这个话,只是让她把盒子放回原位去,准备睡觉。   等躺在了床上,姜入微的心里被塞得满满的。对于她来说,这一日真是三秋,身上与身边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足以让她难以入眠。因为睡不着,她索性侧过身小声问道:“奶奶,这些金箔哪里来的啊。”   姜奶奶的声音幽幽地响在黑暗中:“我也不清楚,你爷爷当年也说不清,反正据说这盒子里的东西,有上千年的历史,落到我们老姜家手里时,应该还是清朝的时候。所以你可千万别马大哈,一定要小心保管。”   姜入微“蹭”地从床上翻坐,惊得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这盒子里一共九张金箔,看上去都光亮如新,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长的历史。   还有,她现在想到这“历史”二字,脑子里怎么就挥之不去唐春生讲的那个神话故事呢……   ☆、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姜入微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看日历。她昨天睡觉前特意撕掉了过去的时间,还好还好,今天还是今天。   她现在觉得特别头疼的是,她从幼儿园入学的第一天就一觉睡到了初三,然后再开个门,就到了高三——这可倒好,从初三备考直接进入到高三备考了。尽管脑子里还有些混沌,但身体似乎特别适应,这天还没亮呢,她就醒了准备爬起来去学校。   她起来的时候姜奶奶早就起来了。现如今孙女对鸡蛋也不过敏了,等她刷牙洗好脸,一碗鸡蛋肉丝面就恰恰好的摆在了饭桌上。   “奶奶,你看我这每天吃四顿的,会长胖的。”   姜奶奶至今都还是喜欢拿着一把老蒲扇,像姜入微小时候一样,在她吃饭的时候在边上摇着。   “早饭吃什么,我煮点小米稀饭再买两根油条?”   对于奶奶对她抗议的充耳不闻,姜入微也很无奈。她奶奶怕她们早自习没精神,于是就会给她们准备这顿预备餐。通常也不会吃得这么正式,但今天可能是比较特殊,她奶奶的眼里,尽是怜惜。   姜入微心中钝钝的疼。不是因为自己的那对父母,而是想到奶奶就要走了,真正疼爱她的人,也就没有了。   “奶奶,我跟你回乡下吧。”姜入微含糊着道。   姜奶奶用蒲扇轻轻打了她的头一下:“别瞎说。”   “那等我以后找了工作,我一定会来接奶奶的。”姜入微放下碗,郑重其事道。   “好。”姜奶奶笑眯眯的,“我等着。”   姜入武从房里走出来,林梅跟在他身后。姜入微不知道妈是不是又在弟弟那里睡的。姜入武虽然有单独的房间,但在姜志远忙碌得不着家的日子里,至少到初中为止,林梅还会经常跟儿子睡。对于这一点,姜入微含蓄的提过几次,都被林梅指着骂说她只会向着她爸,连唯一的儿子也不让靠在身边。   而姜入武是拗不过他妈的,心里怎么想的姜入微不知道,但看他整天笑呵呵的,简直没心没肺到了极点了。   姜入微想着她也没有向着她爸,甚至从来没有帮他爸说一句话。这整个家里,她一直觉得只有她和奶奶是正常人,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也不是个正常人了。   是啊,哪个正常人画个鸡蛋,就真能变出鸡蛋呢。   想到这里,姜入微加快了步伐,她很想知道,在她那样拒绝了唐春生之后,唐春生还会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结果就是,唐春生不但在,还依然是她的同桌。   难道她们从初三那一面起,就一直是同桌?姜入微越走向唐春生,心里就有越多的疑惑,最后她只能闷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在?”   唐春生正咬着嘴唇做题,她抬起头来一松齿,唇上分明有几个齿印:“我一直在的呀。”   姜入微入座,桌角似乎还留有昨天蛋清的浅痕,她拿出纸巾擦了擦,又擦了擦,这才长叹一声,开始发呆。   高三了,早自习早就不流行读书了,都在埋头做卷子。她进教室后没有人关注到她,似乎她没有出现,又似乎她出现的太平常。姜入微知道,应该是后者,但她心里依然别扭着,最倒霉的是,她的大姨妈一早来了,像是来热烈响应她的成长一样,提醒她你早就做了大人了,真的不再是那个幼儿园前舔着冰棍的小屁孩。   一想到这,她就胸闷肚子痛,无处宣泄之下,她转身狠狠地拧了唐春生的手臂一把。   唐春生惊呼一声,顿时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姜入微想这是犯规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软,但是可能吗,她又不是荷尔蒙上升期的楞头小子。   “我都说了我不帮你,你怎么还在?”   “我是学生啊。”唐春生低声说。   “我觉得你应该是餐风宿露不食人间丝毫烟火才对,难道你也要高考?”   唐春生愕然,又咂舌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曾经……风啊露的?”   这回轮到姜入微愕然了,但她随即放弃和唐春生交流。她已经失去太多的时间了,再浪费在这个人身上,真不值来这人世走一遭。   可惜姜入微也没有安稳多久,下了早自习,住的远的同学都是在校门口随便吃些早点,像她住得近,才每天回家吃早饭。她回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奶奶在,她什么也没有问,吃了就走了,可到了第四节课的时候,她就看到她爸在教室的窗外朝她招手。   和老师打过招呼,出了门,当姜入微看到她爸时,眼睛不由一红。   她印象里那个任何时候都像有使不完的劲的爸爸,居然老了这么多。   姜志远把女儿领到楼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和你妈离婚了。”   这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并没有姜入微想象中的那种解脱,因为不解,所以她只“哦”了一声。   姜志远想抽烟,但楼道里就贴着禁烟的标志,他就忍了忍:“你可能要去收拾一下东西……”   姜入微打断他的话:“爸,我不会住进你的新家的。”   姜志远顿了顿:“也是,其实我把另一处房产卖掉了,钱……都给了你妈。我可能会离开这个城市,你今年高三,也不适合转走。要不然,等你毕业了再跟我住行吗?”   “以后再说吧。”姜入微道。   “那我去帮你租房子,还是……”   “我住校就可以了。”   姜志远又顿了顿,似乎在调整呼吸,久久才道:“女儿,是爸爸对不起你。”   姜入微摇了摇头,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在对待她的问题上,她爸不知道跟她妈吵了多少次,有时候她都认为自己其实就是他们离婚的一根/导/火/线,如果没有自己的话,也许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像有点多余。姜入微对自己的存在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她觉得很累,就算唐春生把她的时间快进了十二年,她还是觉得很累。   “爸,你觉得好就可以了。”姜入微看着她爸似乎很久没有笑意的脸,在心里问,但是,你觉得真的好吗。   “好不好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姜志远抬起手,轻轻按在女儿的肩上,“女儿,你还太小,纵使知道做错了被千万人骂,也要前往是什么感觉,我讲了你也不会明白。爸爸知道是自己太自私了,而且想要得到,结果可能失去的更多。不过,我没有失去你对不对?”   姜入微看着她爸笑得这么勉强,想他为了得到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是很大了。也是,她妈现在骂她爸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说他现在是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这种话现在已经传回了老家,她爸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回家了,因为她外婆家的人早就发了话,回去就往死里打。   姜入微上前,轻轻地抱住她爸:“爸,你要好好的。”   姜志远的眼睛湿润了,无言地拍着女儿的背。   “你别担心我,你给我开个存折,每个月按时给我打生活费买饭吃就行了。”   姜志远笑了。他觉得女儿在林梅数年如一日的差别待遇后没有变得孤僻内向,也真是万幸了。只可惜父母离婚,受伤害最大的肯定是子女,希望自己以后可以补偿女儿更多更多。   姜入微回到教室的时候,离下课只还剩五分钟了。这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老师在讲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下课铃响起了,她也还呆坐在位置上。   唐春生坐在里面,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到,最后只能学她拧了她一把。   姜入微终于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   唐春生笑着问道:“你是在想以后要住在哪里吗?”   姜入微漫不经心的收拾着书本,随口道:“不是,我决定住校了。”说完她就停住,眯起眼来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到的呀。”   “……我就是问你怎么听到的?”   唐春生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笛子,摇了摇:“我派它去偷听,然后它悄悄吹给我的。”   姜入微抚额,这个世界上,人类这种生物就已经很难理解了,再来个非人的妖怪和连妖怪都不是的物件,真是不要太混乱。   唐春生见姜入微不理她,只顾往教室外走,她便紧紧地跟在后面,热心的推荐道:“你不用住校,住校一个寝室七八个人多乱呀,你搬来跟我住好了,你也看到了,我家那么大,随便你怎么住都行。”   姜入微冷笑一声:“然后你就可以每天在我耳朵边上闹,让我帮你?”   “是啊,”唐春生说罢倏得收口,连忙道,“也不是,咱们是同学,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你这是在指责我没有帮助你吗?”   笛子在唐春生的手中左右晃动呜呜作响,看起来就像是唐春生在使劲摇它一样。   唐春生忙把它稳住,极力解释道:“我没有呀,你是一定会帮我的嘛,现在不帮,总有一天会帮的,我不急啊。”   “你不急还跟着我。”姜入微加快了步伐,在快进她家那个小区的时候,猛然停住步伐。   她其实是想搬走的,越快越好。但是,这意味着她和奶奶的分离也近在眼前。   唐春生探过头来,小声问:“我帮你搬东西?”   姜入微扫了她一眼,郁闷道:“我要是不答应你,你是不是每天都要跟唐僧似的念个不停?”   唐春生立即展开一个大大的笑颜。   姜入微抬头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暂时搬到你那里,不过,不是我一个人!”   ☆、十四章   对于姜入微提出的要求,唐春生连想都没想,直接答应。这个时候,就算姜入微要带着一家子去她那,她都不带犹豫的。   上楼时,姜入微再三询问唐春生真的要去她家吗,唐春生表示此情天地可表,还请她不要怀疑。   天地可表……是个什么鬼。姜入微被她不伦不类的说法给肉麻到,隐约知道自己和她这份缘分恐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的。   姜奶奶感觉这是第一次看到孙女带同学回家。和入武不一样,入武三天两头带同学回来,她妈都是买一大堆零食堆桌上,照顾的那叫一个周全。仿佛很早孙女也带同学回来过,她妈是没有好脸色的,孙女早慧,最能识她妈的脸色,后来就再没有下次了。   只是这回姜奶奶觉得孙女带同学回来的太不是时候。   小儿子终于和林梅把婚离了,今天上午林梅就已经跟她下了通牒,让她马上就搬出去。大儿子也已经到了,正在帮她收拾东西,家里正乱得很,孙女却在这当口带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女孩回家来。   入门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姜入微掀起眼皮,环视四周。   这里仿佛是台风过境,凌乱不堪。也许她妈是打算和过去来个彻底告别,所以才把用了多年的老物件都丢了一地。堆得最乱的,是她妈开店多年用来打发寂寞的几鞋盒磁带。是的,现在听磁带的越来越少了,原来这些都可以算是珍藏着的,现在也弃如敝履。   林梅正盯着姜家的人收捡老太太的东西,眼角余光看到女儿进来,冷哼了一声:“姜志远什么时候来接你?”   姜入微小心翼翼地翻着那些磁带,她看到一盘费玉清的。好像是当年她们全家搬进城时,在路上听的那一盘。那个时候两个大人的感情都还很好,听说她爸为了买这盘磁带跟着一群小青年挤在一起挑挑捡捡,现在想来真令人唏嘘不已。   姜入微拿着磁带走到她妈跟前,递给了她:“留一盘做纪念吧。”   林梅嘴角抽搐,猛地把磁带里面的带子都抽了出来砸在地上。她狠狠地踩了几脚,脸色都发青的指着姜入微道:“你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你向着他,你从来都向着他。你说我生你有什么用,一出生就差点被你吓死……”   那带子又细又长,不用拧巴也是拧巴的一团,只是太轻了,再怎么砸在地上,也是没声没息轻飘飘的。对于姜入微来说,林梅的这种指责也像这团轻飘飘的带子一样,她再怎么用力砸,也伤不了自己。   这个自己叫做妈的人,好像前几年,关系还可以的,现在却似乎已经到了削骨剔肉才能叫她妈解恨的地步了。   姜入微打断了她妈的话。   林梅倏地收口,瞪着眼睛看她。   “以后你和弟弟好好过,有机会我来看你们。”   林梅嘴唇哆嗦。   姜入微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她,因为她的脸色太难看了,可是姜入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母女之间,就没有什么温情存在过。   真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生而厌之。姜入微能感觉到她妈一直以来对她的抗拒,也就再也不多说什么了,直接回房收拾东西。   姜奶奶把孙女拦在了房门前,把她早前用过的一只书包塞进她怀里:“这里是你的一些书,你千万拿好了。”   一抱住书包姜入微就懂了奶奶的意思,那只木盒……   这时她那平时见得不多的大伯背着大包小包出来,喊道:“妈,你要不要看看还拉了什么东西没有?”   姜奶奶摇头。   “真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姜入微一回头把书包又塞进了唐春生怀里。唐春生自进门后就被混乱的眼前惊得忘了吭声,这会儿倒是懂了姜入微瞟过来的眼神,直接把书包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并慢慢走出门去。   “大伯。”姜入微把她大伯拦住,“奶奶暂时还不能回乡下。”   “为什么?”   “我正值高三,身边少不得人照顾,”姜入微道,“我也不会住到我爸那里去,打算先跟我同学住着。她那里有房间多,奶奶完全也可以住过去。”   姜奶奶欲言又止,姜大伯却连忙摇头:“这怎么行,你去住就算了,还带个老人过去,人家家里不会有意见吗。再说你奶奶年纪也大了,是该回乡养老了。”   唐春生家里有没有大人,姜入微还真不知道,隐约记得当年她是被她爸爸抱着去幼儿园的,但是她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奶奶明明说没有人知道那个木盒子的事,可听她大伯的语气,分明可能是知道的,奶奶要真跟着回到家下,肯定要被天天逼问。   “那也得等我高三毕业后再说。”姜入微抬手把她奶奶的包从大伯肩上拿下来,“大伯走这一趟也辛苦了,就当是来看望了一下奶奶吧。”   姜大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举止霸道的侄女,心中不由啐道,有个泼辣蛮横的娘还有个忘恩负义的爹——老娘要回老家他都没有出现,所以呢,就生出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女儿,居然这么大不惭的要使唤老人。   想想这是自家亲戚,姜大伯也自觉晦气,弟弟的名声都被传臭了,他这个当哥的自然也没落得好。不过,有些东西可不能不清不楚的。   “妈,你真不跟我回乡下?”   姜奶奶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孙女,悄悄把背脊挺直了一些:“入微高三,马虎不得呀。”   “那,有些话我可说前头了,”姜大伯道,“爸临终前据说留了一份东西给您老人家,这么多年您藏着掖着从来不说,但您不能当我们是死的。老东西虽然老,用起来才是正经的,一直放着也没价值不是。您可以不跟我回乡下,但是一碗水您可要端平了。二弟还在乡下等着给您老人家接风,您抽空也得想想我们的好。”   姜奶奶平静道:“你们听谁瞎说的,没有那种东西。要有,我还能不拿出来,指望着带到土里去吗?”   姜大伯看向林梅。   林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惊怒非常。一则她以为姜志远知道却从来不提;二则这么多年老太太住她的吃她的,居然也能这样瞒得死死的。   姜入微适时的插/进话来:“大伯,我这么多年跟奶奶住在一起,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怕这是个传言,有人在中间挑拨我爸跟你们的兄弟感情呢。”   林梅顿时更怒了,蹿上几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   姜入微不由莫明其妙,她正竭力想把她大伯的注意力转开呢,她妈这又发得什么飙?   姜奶奶见状连忙上前拉开林梅:“你好好说话不行吗,”都到这个时候了,老太太也再管不了,几乎破口大骂,“我就没看过你这种当妈的,你抱过几次小入微,啊?你亲过她吗,啊?你喂过她一顿饭吗,啊?哎哟喂,你亏不亏心啊你!”   “我亏心?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事……”   姜大伯头疼地看着这两人顿时就吵到一处去了,他不由多看了侄女几眼。   姜入微一只手就没放开过她奶奶,在她奶奶被她妈拉扯着的时候,总是适时的拽一下回来。客厅本来是挺大的,现在堆得乱七八糟,现在再加上两个女人的音量,那嘈杂的效果简直就是立体环绕型的。   最后林梅大吼一声:“姓姜的都给我滚出去!”   这时门边有人轻快地问:“妈,我也要滚吗?”   原来是姜入武回家了。   林梅瞪了他一眼:“你准备跟我姓吧你。”   姜入武吐了吐舌头,用力分辨了一下眼前的情形,然后抱住他奶奶道:“奶奶,你要回乡下吗,我跟姐姐一起送送你。”   姜入微拿眼刀一个劲地杀他。   姜奶奶吵了一顿狠的,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顿感浑身轻松。为了儿子出轨的事,她见天的被林梅指桑骂槐,但毕竟因为是姜家对不起人家,她也就都忍了下来,但是心疼孙女的这一口气,她终于还是出出来了。   姜奶奶把自己的包从孙女手上拿过来:“入微,我还是回乡下吧。”谁都知道她平时待这个孙女最好,自己如果不走,大儿子他们肯定还会来纠缠的,到时候只怕会更加影响到孙女的学业。   姜入微一愣,手上却没有松:“奶奶……”   姜奶奶拍了拍她的肩:“你一定要让你爸安排好你,奶奶……只怕也顾不上你了。”   姜大伯大喜,一把抢过包:“就是就是,入微你也大了,也要学会照顾自己。咱们乡下像你这么大的,早就出去打工赚钱了,哪有那么娇贵。”   姜入武这时才发觉不对劲,挠挠头道:“怎么回事啊?”   林梅把儿子一把拉进房里,她有话要问他。   最后姜入微只能失魂落魄地看着奶奶跟着大伯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饭桌上还有奶奶做的中饭,可是,竟然谁也没顾上吃。   真讨厌。   姜入微心里想,什么都是令人讨厌的。尤其——门口探进来的唐春生的脸,越觉得她漂亮,就越讨厌她。因为她自己错过了与奶奶十二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怎能不让人气闷。   唐春生见姜入微面色不佳,连忙把她的书包取下来紧紧的揽在怀里,紧张道:“我不管,你答应了要住我那里的。”   姜入微冷哼了一声,扭身回去收拾东西。   今天中午这个屋子里的这顿中饭,注定是吃不上了,以后也不用记着吃了。姜入微收拾出两个大包,一起堆在了大门外,这才走回到弟弟房门口,敲了敲道:“……我走了。”   “姐……”   姜入武的一声惊呼被林梅打断。   “你把东西收拾干净了没有。”   东西是能收拾干净的,而过去呢。姜入微咧了咧唇角,算了,反正母女这方面,她也没什么过去可言。   “都收拾干净了,我走了。”   唐春生紧紧地跟着姜入微身后,确定她是朝自己家那边走后,这才一抛怀中的书包欢呼一声:“太好啦,太好啦……”   ☆、十五章   奶奶给守住的书包被唐春生抛在空中——还没进她家的门呢,姜入微就开始头疼后悔了。她连忙抢下自己的书包,伸手在里面摸了摸,还好木盒子的锁是扣住的。不过听说金箔易碎,也不知道被唐春生这个粗暴份子弄坏没有。   唐春生也不是笨的,连忙道歉,又把她的包抢过去,做鞍前马后状。   站在唐春生家门口的时候,姜入微迟迟没有入内。她在犹豫,真在犹豫。不过唐春生是不会给她真的后悔的机会的,她把大门一开,拿脚一勾,姜入微顿时前倾下去,拜倒在玄关内的地毯上。   “唐春生——”姜入微狼狈爬起,向她怒目而视。   唐春生像只花蝴蝶一般甩着包冲进大厅,一边嚷着:“小笛儿,奏乐。”   于是姜入微就看到那支会偷听人谈话的笛子不知从哪里一飞冲天,开始自鸣起来。这回调子倒是够轻快了,连姜入微也被气乐了。它居然奏了一曲过年的时候经常听到的一首迎春曲,衬着唐春生毫不遮掩的高兴,倒是一派喜庆,这使她刚刚从那个家里出来的种种郁结,也的确消除了一些。   姜入微站起来,把门关好,慢慢朝里走去。这套房看起来是非常不错的,但她也无心去打量,只想能安静下来好好歇一歇。   可惜事与愿违,唐春生就像上了发条一样静不下来。她把姜入微的衣物都勤快的归置好,然后拉着姜入微四处介绍。   姜入微累得嘴都不愿张开,只是被动地跟着她走。唐春生始终兴致勃勃,直到一直没听到姜入微有什么响应,这才看向她。   “你是不是很累啊?”   姜入微没好气地回道:“刚才我家的混乱你不是看到了吗,是个人就会累吧。”   “你好累你怎么不说呀。”   “你有眼睛不会看吗?”   “我可不会像你这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好不容易做人一场,干嘛不让自己痛快一点。”   “好不容易?”姜入微嗤笑,“做人就这么好?”   “因为人才有七情六欲啊。”唐春生认真道,“我在世间混沌漂泊数百年才渐生灵性,进入轮回。共修了一世风露,一世草木,一世游鱼,一世飞鸟,方落地成人。人自然就是好的。”   姜入微停住懒散无力的步伐,错愕不已。可当她意识到唐春生丝毫没有在开玩笑后,她不由甩了唐春生的手,抱着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回唐春生为她准备的房间去。   “你让我睡一觉,睡一觉肯定就什么都没听到了。”   唐春生抿紧嘴唇,略微有些苦恼。笛子飞落在她手上,她紧紧握住。   “小笛儿,她是在嫌弃我出身低吗,可她,又比我好多少?”   可是姜入微睡不着。她中饭还没有吃,刚才在那边和大伯对峙内心可是很紧张的,现在竟然感觉胃在抽搐着。还有下午还要上课,她高三了,她得牢牢记住她再不在奶奶身边,未来的人生得靠自己去把握。   想到奶奶,姜入微翻起身来把那个旧书包拉到怀中,小心地把那只木盒子捧出来。   就在她把木盒子打开的同时,房门被敲响,唐春生的声音格外小意:“姜入微,我可以进来吗?”   姜入微犹豫了一下,才扬声让她进来。   这个木盒子对于姜家人来说是秘密,可是她觉得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也许会在唐春生那里。这木盒子里的东西,只怕还不放在人家眼睛里。   唐春生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一眼就瞧见了姜入微手上的盒子,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连本来要说的话都忘了,只倚在床边,眼巴巴地问:“这是什么?”   姜入微把盒子扣住,递给她:“你看看这盒子,是好东西吗?”   “这个难不倒我。”唐春生得意地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只觉得盒子平平常常,并且轻盈,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就这,也叫她撒不了手,只觉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吸附着她的手指,怎么也放不开。   她试着把指尖搭在锁扣那,瞥见姜入微似乎默认,这才小心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一打开,她顿时惊呆了:“这……这是……”   姜入微见状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你见过?”   唐春生的脸色渐渐嫣红,全是激动之色。她倾身把盒子放在床上,两手各以三指小心捏住帛布两端将它捧出。   姜入微的眼光却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小指上。她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手指,连那指甲盖上的光泽都若有莹润一片,那指节修长,皮肉包裹着其中的骨关节却毫不突出,各自以最完美的弧线相连着。姜入微连忙调开目光,平稳了一下呼吸。对于自己看一根手指就如有花痴状,她心里其实是很恼怒的。只能说这个唐春生一定是个妖怪,说不定还是狐狸精什么的,施展迷魂之术也不看男女对象,实在可恶。   唐春生那头却是屏住呼吸将帛布一层层地揭开,当那一叠穿越时光的纯粹金色印入眼帘,她只有深深叹息:“果然……”   “你别告诉我你知道这些金箔的来头。”   唐春生笑,喜不自胜,眉眼间皆有奕奕之色:“你还说不是你,连这种东西都出现在你这里。”   姜入微连忙摇头:“这东西我也是昨天才第一次见到的,你别乱说。”   唐春生摇头:“那不管,总之现在它出现,不也是你的宿命吗。”   姜入微奇道:“这到底是什么?”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唐春生道:“那仙子为避战乱,登壁入画?”   姜入微头皮发麻,勉强应是。   “仙子何等风姿,她的壁画惊艳了多少人。那时为祈世事太平,有不少人在那里开凿洞窟做功德,无论贵贱都有所心意。当时数不清的画匠长年累月在那里生活,这种金箔,包括这上面的颜色,都与那时无异,就连这包金箔的帛布,也出自那个时候,并且应该来自显贵人家。”   见唐春生又开始神侃,姜入微只得打起精神:“听你这么说,这还真是古董了……”她突然想起来,奶奶说这些东西有上千年的历史,这么一算,倒也是把时间合上了。   姜入微决定,既然这真是有价值的东西,那她更得小心保管,绝对不让大伯他们抢了去。等她稳定下自己来,她一定会去把奶奶接出来的。   唐春生又看了数眼,这才把金箔重新包起来,放置在木盒内,然后仔细盖好。   姜入微一见她神情就觉得她要说什么不得了的话,便仰面倒在床上:“你现在什么也别说,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休息一下,下午还得去学校上课呢。”   唐春生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默出去,临到门边,她试探问道:“你中午还没吃饭呢,要不要吃点什么?”   最后下午上学的时候,唐春生与姜入微一人手中拿着个面包啃着,姜入微边嚼边道:“我以后每个月都会付你房钱,还有,你会做饭吗?”   唐春生瞄她一眼:“还行吧。”   “我觉得呢,做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满足这口腹之欲,以后我会付饭钱的。”   看着姜入微三步并两步地跑开了,唐春生傻傻地愣在那里,原来,狡猾就是这个意思啊。   “对了。”姜入微又倒退几步回来,“你爸呢,还有,你妈呢?”   唐春生啃面包。   姜入微拿眼扫她:“我记得你爸好斯文的,‘敝姓唐,小女唐春生’,啧。”   唐春生有点意外:“你还记得啊。”   “谁让我的人生一直在快进,我能认真记得的,本来也没几天呀。”   唐春生脸皮一薄,呐呐道:“你……是在记恨我吗?”   姜入微冷哼几声,见她垂下头去,才悠悠道:“你总得先让我活明白一点,再来研究你的神话故事吧。”   唐春生脸色顿转明亮,但随即又跺脚道:“别以为真是我求着你,是你欠我们的。”说完就与姜入微擦身而过,飞快地跑了。   姜入微于是就莫明其妙了,只觉得唐春生越发像一团迷雾,她站在外面尚且看不真切,现在深到其中,更是觉得混沌一片。   下午下了第一节课,姜入武跑到姜入微教室外找她。   “姐,你住在哪里?”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同学家。”   姜入武顿时急了:“你真没去爸那吗?”   “弟,以后咱妈就靠你了。”   “姐,你恨妈吗?”   姜入微笑:“恨啊,不过我还得叫她一声妈啊。”   姜入武也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剩在房里的东西,我都帮你打包好了,放学的时候我帮你送到你同学家去。”   “好,”姜入微抬手摸摸弟弟软软的发梢,“咱妈性格强硬,但是过刚易折,你要多注意她。”   “姐,高考你准备考到哪里去?”   “还早呢,”姜入微顿了下,“不过肯定想离这里远远的就是了。”   姜入武的眼睛略红:“那你以后是不是不打算再见我了。”   “你永远是我弟弟呀。”姜入微推他,“响铃了,快回教室吧。”   姜入武咬着牙。他是没心没肺,因为他妈总是说他还小,大人的事不用他操心。但是,只比他大一岁的姐姐眼睛里却已经有了大人的东西,那是他逃避的,不愿意对面的东西。   永远只能躲在妈妈羽翼下的自己,怎么长得大呢。   只不过,谁又愿意这么快就长大。   ☆、十六章   虽然在姜入微的眼里,唐春生无处不神秘,可真正相处起来,她又觉得这个明明很神秘的人像一张纯白的纸,让人一眼就看得透透的。   她一时也没去深究在自己跳跃过的这些年岁里,唐春生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还是也在随着自己而跳跃。但她觉得应该是后者,因为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她的回忆。只不过和自己一样的是,她在班上的自如也仿佛一直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傍晚姜入武替姐姐把东西搬到唐春生家时,门口那个笑容可掬的女孩让他度数脸红。他认出来这是姐姐的同学,上次在教学楼前碰到过一次。但他从不知道姐姐也有要好到这个程度的朋友,二话不说就收留姐姐住下来。   到了唐春生家后姜入武才发现她原本是一个人住的,现在是两个女孩子,又都年轻漂亮,姜入武不免有些担心。   临走时姜入武反复叮嘱:“你们睡觉前一定要检查门窗,再三检查。”   姜入微一直在推他:“行了行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了。”   姜入武扒着门框又道:“姐,我还能来看看你吗?”   姜入微回头看了眼一直在挥手再见的唐春生,不由撇撇嘴:“你是想看谁啊?”   姜入武再次红脸,掉头就跑了。   唐春生热情的追到门边,喊着:“姜小弟,欢迎下次再来啊。”   姜入微捏着她的脸把她扭回来,拖长声音道:“狐狸精……想勾引我弟弟?”   唐春生怒道:“我不是狐狸精!”   “……蛇精?”   “都说了我不是妖怪。”   “那神仙?小鬼?”   唐春生咬牙:“都不是!”   姜入微苦思良久:“哦,那就是人,不过是有特异功能的人。”她见唐春生已经一脸忿忿地走开,便跟在她身后道,“你不会是什么保密单位,例如国什么局之类的人吧,专门在各地搜索拥有特异功能的人来报效祖国?”   唐春生把笛子招在手边:“那你说它是怎么回事?”   姜入微想都没有想:“机器人!”   笛子怒鸣,唐春生笑起来:“想象力真挺丰富的,不过我不会说谎话,目前为止告诉过你的东西都是事实,你爱信不信。”她走了两步又猛然调头,“不对,你非信不可!”   姜入微其实就是觉得两人也没熟到什么程度,为免相处尴尬,她才胡说一气,调节一下气氛。不过唐春生也太好戏弄了,随便说说她就当真了。   还有,唐春生的皮肤手感可真好。   “行行,我住在你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只有一点,你别再给我擅自做什么主,如果与我有关的,但凡什么都请先跟我商量商量行不行?”   虽然十二年在唐春生眼里犹如过眼云烟,但她通过几回相处,也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听姜入微的声音里都有几分哀求了,她自然是乖乖答应下来。   由于两人是同桌,下了晚自习后她们自然是一起回家。走在路上的时候姜入微隐约感觉有人跟在后面,她朝唐春生使使眼色,唐春生则朝插/在她书里的笛子使使眼色。姜入微发现这支笛子简直就具有全方位立体的侦查作用,还不用塞电池,真是居家旅行防火防盗之必备良品。   笛子悄无声息地飞出去,不久就转了回来。夜色中路灯昏暗,如果不是姜入微这样的有心人,根本发现不了悬停在空中的这支笛子。   笛子轻响了几声,唐春生翻译道:“哦,是你弟弟。”   姜入微顿时停住步伐,等着。姜入武见前面的人停下,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你这是干嘛?”   “想看看你们路上安不安全。”姜入武小声道,“这路上的灯太暗了,这边学生也不多……”   “你不知道我们高三晚自习下得比别人晚啊,你这么晚不回家是要让妈急死吗?”姜入微叹气,“你回去吧,我们会自己注意安全的。”   唐春生则是笑着赞道:“姜小弟这么关心姐姐,真是有心了。”   昏暗的路灯下唐春生的笑靥越发有种月亮的朦胧之美,多看一眼都让人心跳不已,姜入武红脸道:“那我走了,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姜入微等姜入武走后,才突然朝又在挥手告别的唐春生道:“听说凡人不管和神仙还是妖怪都不能相爱?”   “是啊,”唐春生莫明其妙地看她,“会有劫难的。”   “由于我不想我弟弟被雷打死或者遭受别的劫难——以后禁止你朝他笑。”   唐春生一脸问号,脑子打结。   不过姜入微才不管她听没听懂,反正她是绝对不允许弟弟再来亲近这个非人类的。   当夜,姜入微睡在新环境里,自然是辗转难眠。唐春生的家太干净了,不像她家里,就算奶奶再怎么捡拾,也是住了好几口的家。说起来唐春生之前把话题给岔开来了,她的家人又在哪里呢。想想她可能不是普通人,不知她的亲人又是不是同类……   第二天姜入微被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闹钟已经被替代了。替代品就是那支笛子,不过,她明明有把门关好的!   被一支笛子看着换衣服,姜入微明知道它非人类,却依然别扭。捧了衣服在胸前,她不禁问道:“雌的?雄的?”   笛子只回以悠悠的响。   “你要是雄的就给我翻跟头翻出去,要是雌的……”   门外传来爆笑,唐春生正在刷牙,被呛了一口,咳了半天后,继续爆笑。   姜入微面无表情地看着门,果不其然,唐春生很快出现。现在是入秋时节,姜入微的睡衣已经换了棉布的长衫长裤,虽然保守但胜在图案清新。但是唐春生穿的是个什么鬼,斜襟长袖,只在腰上松松的系着带子。要不是她胸口有一抹抹胸的存在,姜入微真要以为她想袒什么露什么了。   “小笛儿只是仙山上裁下的一节玉竹,还比不上你的机缘,你怕它做什么。”唐春生唇角依然带笑,“你快一点,早自习要迟到了。”   这下围观的不只是笛子了,唐春生还睁大了眼睛看着呢。为了立好规则,姜入微一指门外:“我虽然住在你这里,但有没有一点自由,你们都不敲门就进来是怎么回事?”   “门没关呀。”唐春生嘀咕着,招了笛子走外走。   姜入微都气得没声音了,唐春生刚才明明拿她和笛子比来着,难道自己其实比这根笛子还不如?所谓的机缘是什么,神笔马良的缘分吗?一边穿衣服,姜入微一边唾弃自己。跟唐春生还没相处几天,就生生闷出一肚子往外说不得的话……   除了唐春生时不时会神神叨叨的念些充满玄妙的话外,其实两个年轻的女孩之间的友谊建立起来,也没有多困难的。   如果,唐春生能不缠着姜入微画画就更简单了……   姜奶奶回乡那天姜志远是没有出现,但是第二天他再次来找了女儿,给了她一张存折。问清楚了她现在的住处,听到是女同学家里,姜志远既惭愧又无奈。人说有报应,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他的厂子最近也不顺,为了离婚又大动元气,所以日子也有些艰难。但是女儿这边他是说什么也不会亏待的,这笔钱足够女儿一直用到毕业了。   回头姜入微就取了一叠钱,按照市面上租房的偏高价付给唐春生。不料唐春生直挥手,表示不用她给钱。   “我一直很奇怪,你是一个人住,又住这么好的房子,你家人呢,你的生活来源在哪里?”   唐春生笑了:“姜入微,我很能挣钱的。”   姜入微瞪眼,还不待说什么,就被人打扰了。   这时是一个课间,姜入微连忙把钱都收起来的同时,看着那个有着自家弟弟看到唐春生时一样的表情的男生立在她们桌外。   “唐春生,这个星期放月假,凉风清景胜春游,我打算组织班上的同学去秋游,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放松一下学业的紧迫感,你去吗?”   如果排除唐春生那时不时一惊一乍,笑起来又过份豪迈的性子,姜入微觉得单从她的长相看,她是有些古典气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这个男生发起邀请的时候还不忘卖弄一下文采来博得唐春生的好感。想想也是,唐春生长得这么漂亮,喜欢她的人一定不少。   姜入微嘴角略抽,身体后仰,坐看好戏。反正只要不是自己弟弟遭受劫难,她哪管别人五雷轰顶。   唐春生笑了笑,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可是我有事,可能去不了呀。”   “是吗?”那个男生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他继而转头问姜入微,“那你呢,你去吗?”   “哦,不好意思,我也没有空。”   “这样啊,”男生有些不甘心地又道,“人越多越好玩嘛,如果你们改变主意的话就跟我说哦。”说完他就垂头丧气地走了。   姜入微在脑子里把这个男生的信息过了一遍。他好像挺有才的,别看年龄不大,但有不少方块字发表在一些杂志上,多是些青春杂物,又是悲秋伤月类的,由于笔名叫“不才”,所以人送顺口溜绰号“不才才子”。   等不才才子一走,姜入微又把钱塞进唐春生的手里:“不管你会不会赚钱,这都是我应付的。”   唐春生没有办法,只得把钱丢在抽屉里,尔后小声跟她说道:“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经常邀我参加一些笔友会啊什么的,他是太闲了吗?”   姜入微怪异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知道啊,”唐春生迷惑道,“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啊。”   姜入微托住自己的下巴,在上课铃响起的瞬间里同时问道:“其实我觉得你智商可能不太高,不会情商也很低吧?”   唐春生怒目:“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姜入微稀奇道:“那你怎么听不出来人家可能是喜欢你?”   唐春生一愣,还待说什么,老师已经进门了,她顿时只剜了姜入微一眼,开始认真上课。   这节课,姜入微又走神了。唐春生能将时间快拨,甚至送她去看了一眼自己所谓的未来,这样一个神奇的人,为什么还要一本正经地坐在教室里听课,并受这高三地狱般的荼毒呢。   后来她就此问题问过唐春生,唐春生报以蔑视,回道,你去过地狱吗,和地狱相比,不过是多花一点时间读书,连第一层地狱刑罚的分毫都比不上,所以高三而已,又有何难。   要知道,姜入微可是三级跳,直接进入魔鬼般的高三大熔炉的。本来是未进状态的松驰然后就是骤然而升的压力,待听到唐春生的话后,也不知是否有心理安慰作用,她果然把心态放好了些。   ☆、十七章   被迫进入高三状态的姜入微开始了打仗一般的生活,而她比别人还多一个战场,有个总是对她“虎视眈眈”的唐春生在后面,令她不能不防。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能防得住,唐春生让笛子每天在原起床时间上提前半个小时穿墙而过催促姜入微起来。   头一天姜入微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迷迷登登出门后才发现晨光未现,伸手空中一片沁凉。   直到这时她才看了看腕间的手表,顿时眼珠都差点掉出来。她们每天出门本来就算早的了,这提前的半小时,本来是多么宝贵的睡眠时间。   “出发。”身边唐春生却是意气风发,剑指学校。   “等等。”姜入微拉住她,怒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提前去学校啊。”   “是这样的,”唐春生一本正经的解释,“我觉得你的身体太差了,画个鸡蛋你都能昏倒,实在应该多锻炼一下身体。你看我们从一睁眼后就进入陀螺的旋转状态,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兼顾这方面,所以我决定以后每天提前半小时,我们到学校的操场上去跑跑步。”   姜入微听罢黑着脸转头走向门,无奈大门已经被唐春生关上,她又迟迟没有配钥匙,导至姜入微只能面壁运气。   “你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唐春生走回她身边,掏出钥匙。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姜入微气道,“关于我的事你要先问问我的,你自作主张是什么意思。”   唐春生把钥匙又放回书包里:“可是我也是为你好呀。”   这下姜入微是忍无可忍了,她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这也是她妈每次在打她骂她的时候的结束语。   “我要你为我好了吗,你都没问问我你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为我好?”   唐春生不能理解她这样陡然的激动,不由小声道:“可是我也跟着你一起起床了啊,”她说着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也起得很艰难的。”   打个哈欠也能眼泪汪汪的,倒活像是自己委屈了她一样。姜入微撇开头,盯着大门上的猫眼。   “还有,你再站在这里的话,半个小时就白起早了。”   姜入微仰头长吸一口气,转头怒气冲冲地下楼。   唐春生偷偷在后面吐了吐舌头,朝空中的笛子招招手。笛子轻呖一声钻进她的书包缝里,等唐春生跑到姜入微身边的时候,就自顾自的吹奏起来。   它一响,姜入微“哈”了一声,忍不住想翻白眼。《上学歌》,这不是哄小孩子的儿歌嘛,还有,这笛子不是仙山上下来的吗,怎么这么接地气。   姜入微一路上都没有理唐春生,本来她是打算到了学校就直奔教室,说什么也不让唐春生得逞,可是让她无比郁闷的是,她的人生中现在竟然一把有用的钥匙都没有。以前那个家里大门的钥匙她临走前放在饭桌上了,现在教室居然也是大锁一把。尽管这东西是个死物,但姜入微拽了两下,冰冷的手感却让她有一种正在被嘲笑的感觉。   唐春生见状小心翼翼道:“反正门也没开,不如去跑两圈?”   姜入微斜视她:“你追得上我?”   说要去跑步的是唐春生,可是这一路到学校自己都走得挺快的,这人跟都跟得气喘吁吁,还讲什么跑步。   见姜入微语气松动,唐春生连忙道:“追得上,追得上,追不上我也会拼命追的。”   没见过这么折腾自己的人,姜入微无奈,只好背着包跟她一起去了操场。   “其实我很讨厌这种操场。”唐春生把包放在一边,活动着手脚。   姜入微看了看,这个田径场是学校新建的,甚至全市的各大中小学里,也唯此一家采用了塑胶跑道。跑道建成那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参观过,后来每当市里举行什么运动会或是露天的赛事,一律都借这个操场使用。   据说这种操场是很适合跑步的,所以每天一大早来这里锻炼的人特别多。   “上体育课的时候都觉得底下窒息得慌。”唐春生系好鞋带,脱下外套绑在腰上,“一点也不亲近大自然,跑久了都头昏。”   姜入微不由好笑:“我记得你说你修过一世的草木,是什么草什么木?还有,那你现在还能跟这些草木交流吗?”   “你真想知道?”唐春生一把拉住她的手。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是操场的边缘。操场为了防止有人破坏跑道,围了一圈围网。围网外有一排树木,有些枝桠低垂进围网里。   唐春生拉着姜入微到一支枝条边,伸手抓住一把叶子。   姜入微莫明其妙,但耳旁突然之间安静下来,明明热闹的操场仿佛也陷在一片水中,沉闷得令她感觉耳膜又鼓胀了起来。   姜入微心中惊骇,刚想质问唐春生,却突然听到几声悠长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轻浅得仿佛只在她耳边滑过,却是滑过来,又滑过去,滑过来,又滑过去……姜入微看到唐春生抓住叶子的手紧了紧,不由心一提。果然耳中那连绵不断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好似被人扰了清梦,随即又呼吸得平顺起来。   姜入微猛然挣脱了唐春生的手,犹如从深海中终于将头探出水面,操场重新热闹起来。   “它还没睡醒呢。”唐春生放开叶子,笑道,“这些树可有些历史了,据说做这个操场的时候就是考虑到这些老树,不得不拆了另一边的观礼台把操场挪了些位置。”   如果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姜入微目瞪口呆的想。她看到围网外的一草一木,顿觉寒意遍生,竟不知道自己曾经糟蹋了多少条性命!   想想若是揪一片树叶都能让树疼痛,姜入微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唐春生看她脸上变幻莫测,心知连这也能震到她,倒有些好笑:“得啦,世间万物虽有灵性,但也各有各的结局,”她难得正经道,“就算草木一春,至少于这个世间存在过,下个轮回说不定会有好的机缘,你倒不必为这个耿耿于怀。”   被唐春生这么一说,姜入微勉强打起了些精神,她看了看时间,离早自习只有十分钟了,不由苦笑:“不是说来跑步的吗,快没时间了。”   唐春生顿时跳起来,率先向跑道跑去:“哈哈,你答应了啊,以后每天都来跑步,说话可要算数。”   自己说话还没有不算数过,不过跟唐春生讲这个,姜入微直觉是讲不通的。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让自己气得要命的事,想一想真是令人头疼。   姜入微在跑开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棵香樟树,不知是不是有微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发着轻微的沙沙声,枝条也摇摆着。也许是自己受了刚才的影响,姜入微竟然觉得这棵树被她们刚才那么一弄,刚刚惊醒,正在伸个懒腰舒展身体呢。   想到一大早被唐春生吵醒的不止自己一个人,姜入微心里顿时平衡多了。   说起跑步,姜入微觉得自己还算在行,果然唐春生不出半圈就落在了她身后,姜入微跑几步回头看一眼,看着看着就停下来等她。   “我说,”姜入微含蓄道,“你不觉得很多人在盯着你看吗?”   唐春生茫然抬头,她的脸上汗水津津,顺着脸颊流下去。   姜入微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跑步是个非常有动感的运动,所谓的动感,姜入微觉得是这个操场一半以上的男生盯着唐春生偷看的原因。   唐春生的外套还扎在腰上,她上身只穿着一件紧身的短袖。她的腰还挺细的,所以显得她的胸——真的发育得太好了。不知道男生是喜欢看胸大的女生快跑冲刺过把瘾就死,还是更喜欢看胸大的女生慢悠悠地颠着跑来得有可持续发展。   姜入微朝她腰上的衣服指了指:“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   唐春生松了松腰上的衣结:“干什么,我热呀。”   既然自己都劝了她还是不穿,那她还是一边凉快着自己,一边凉爽着别人的眼球吧。   姜入微嘿嘿一笑:“话说你真不是妖精?”   唐春生咬牙瞪她,眼眸流转间,竟然说不出的流光溢彩。   于是姜入微断定,她不是妖精,是妖孽,比妖精还可恶。   两个人重新跑起来的时候,姜入微看着围网外一群被风吹过的树木都在摇曳起来,她觉得自己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竟然能看出它们也在晨练的意味。她倒退在唐春生前面,问道:“你既然知道你以前的每个轮回,那你能想象出你的下个轮回会是什么吗?”   唐春生一手扶着腰,喘气道:“找到你了,我就没有轮回了啊。”   姜入微怔住,脚下一乱,又不知磕到什么,竟向后倒了下去。   唐春生一声惊呼,伸手去拉她,却没拉得及,自己也跟着跪倒在地上。   真是个大麻烦啊,姜入微看着唐春生圆润的下巴上往下滴着的汗水想着。自从遇到这个女孩起,自己就一直处在时不时跌一跤的状态。   “你怎么样?”唐春生爬起身来。   姜入微见起码有五个男生在经过她们身边时停住了步子,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她站起来,看到自己掌心有擦伤的痕迹,有点火辣辣的痛。   “快上课啦,”姜入微看了看纷纷往操场外走去的学生人群,“我们也走吧。”   唐春生瞧见地上把姜入微绊倒的是一颗石子,不由捡起来,做势要扔。   “别丢。”姜入微把石子抢过来,“说不定人家也只是在睡觉,是我惊到了人家呢。”   唐春生郁闷道:“姜入微,你是不是跌傻啦?”   “是啊,”姜入微笑,“我都成了你的轮回终结者,还不兴我傻一傻?”说罢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石子。这竟然是一颗褐色的雨花石。石面有像流水一样的纹理,一圈浅似一圈,变成了黄色。   像是戈壁的大漠,那流动的,分明是沙漠风暴后形成的层层沙线。   ☆、十八章   回教室的时候,姜入微把这颗雨花石塞进了口袋里,只因为唐春生在边上说了一句话,她说,天降花雨,落地为石,这就是雨花石的来历。   对于只因这句话就把石子带在身上的举动,姜入微后来总结为“鬼使神差”四个字。她在那光滑的石面上却仿佛感受到了来自大漠的风声,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沧桑,那光滑上就凭空生出些许粗砺的手感来。   其实,姜入微是想起了唐春生推着她看到的她未来的那一眼。   她看到了一片黄沙,却不知道黄沙的后面是什么,那瞬间似乎身体也被抽离,却是被生生拉扯出寸寸分割般的痛楚。   她差一点忘了,唐春生于她的生活,未必是什么好事。   基于这一点,姜入微再次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唐春生要替她安排锻炼身体的过份要求。她剩下的人生是自己的,绝对一定要自己做主。而唐春生这才隐约觉得自己让她懵懂而过十二年,恐怕真是让她耿耿于怀了。   想想姜入微在免受她妈的漫长折磨之外,其实也错过了一些也许值得高兴的事,比如,和同学去秋游?   基于姜入微的话,这回唐春生主动地询问她周末要不要跟同学出去玩一玩。   姜入微扫了她一眼,哼哼:“你不是有事去不了吗?”   “我是有事啊,但如果你想去的话,我的事也不是事呀。”   姜入微正在做卷子,她把笔放下:“那你是什么事?赚钱?”   唐春生惊叹:“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说你很会赚钱,平时要上课,一个月加起来也没有几天假,你真能养活你自己?”姜入微表示深切的怀疑,“对了,你爸呢?”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你的情况不会也跟我一样吧?”   “我们不一样,但是,也一样。”唐春生笑,“我也是主动离开家的,我们这种人,对亲情,恐怕也没什么执念。”   姜入微突然很不喜欢唐春生的语气,对于她自动把自己归类到她那一种人去,也有些直觉的抵触:“你什么意思,我们这种人是什么人?”   “这个世上的爸妈只是把你带到人间而已,虽然有血脉的亲缘,但是血脉这种东西,也不过百年之数,化土归尘之后,又哪里剩下什么呢。”   姜入微拿着笔在手里沉默良久,才尽量很正经不神经地问道:“你说你经过几世才投胎做人,对吗。”   “是啊。”   “……喜欢做人吗?”   “喜欢啊。”唐春生的眼中有光。   “喜欢什么呢,做人有什么好?”姜入微挑起一边唇角,嘲笑道,“你自己也说过做人有七情六欲的,但你又不要这七情六欲,那还做什么人?”   唐春生呆呆地看着她。做人当然好,做人就会说话,能哭会笑,无拘无束的。   “等你想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做人,再来找我帮忙吧。不然你这个人都没有当得清楚,还想要回去,”说到这,姜入微也是一怔,是了,唐春生说过是要她送她们回去的,“对了,你们要回去哪里?”   可惜唐春生没有听到她的话,已经被她前面的话给绕了进去,正苦苦的思考着。   姜入微见她脸蛋都皱到了一起,真想替她抚平来。人家好端端的整天无忧无虑,自己干什么要往人家肩上放担子呢。自己的都拿不下来,却添到人家的肩上,这也算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想想又有些过意不去,姜入微拉住唐春生的手:“好吧,我们周末跟了去秋游,好好当一回人。”   唐春生顿时又笑了:“说得不秋游就不是人一样。”   姜入微见她情绪回转的如此之快,暗自懊悔,但话既出口,她眼珠转了转,道:“行,我跟你去秋游,回头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没问题,”唐春生问也不问,讲了半天,也算是把事情办妥了,立即高兴地带着笛子出了姜入微的房间。   姜入微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很不甘心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轻松,刚发的模拟卷子都做完了?”   “早做完了。”唐春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隐约还有歌声响起。   当 “不才才子”听唐春生说她们这一桌要加入秋游行列时,脸上就腾起了疑似的两片红云,他结结巴巴比划着,最后还是用一手漂亮的楷体写了一张字条,详细地注明了周末出游的时间,地点等信息,然后就竭力保持着镇定,在唐春生的注目下,连接撞到了两张课桌,尔后冲出教室冷静冷静去了。   唐春生把字条递给姜入微,纳闷道:“他怎么了?”   “大概是尿急。”姜入微面不改色地回道。打开字条,她的嘴角就又歪了歪。   赏枫?枫叶?看树去?姜入微把字条还给她:“这可好,跟你本行打交道了。”   “我的本行?”唐春生又纳闷了。不过她看到真的是去亲近大自然,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你不是能和树交流么,”姜入微突然一扬眉,“不对呀,你上次不是说你没有法力了吗?”   “是没有了啊,”唐春生道,“但这是天生的啊,不属于法力的范畴。”   对于这种说什么都信口张来的人,姜入微认为是没有沟通的必要了,于是索性不多说话。那张字条上把参加秋游的人员名单都列上去了,连待定未定的人都有注明,那才子也确实是个心细的人。她想了想,名单上的人都和他一样,天然的书呆子,正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说回来自己现在跟唐春生走得这么近,是要变得和她一样不着调了吗?想到这里姜入微还是有点头疼的。   等等,姜入微突然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那份名单里——没有一个女生!   纯男团啊,姜入微一把拉住唐春生的手,唐春生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了?”   这笑笑得太好了,简直让人不忍把这个真相说出来。姜入微觉得自己是没什么的,看才子邀请的顺序就知道,请自己只是出于礼貌性的,那明天她就赏赏枫叶好了,其余的,就交给唐春生吧。   想着一直以来都被唐春生压着欺负,纵使报不了十二年时间匆匆之仇,小小的戏弄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没事。”姜入微松开了手,退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第二天是周日,也是她们难得宝贵的休息日了,按照字条上的时间,唐春生拉着姜入微非常准时的出现在了相约地点。   看着眼前这几乎清一色的近视眼,姜入微有点昏。   才子看着到齐的众人,不由有些激动的搓了两把手心。在他组织的这次秋游里,原本是没有女生的,但是他想想这次秋游的地点,由于对唐春生一向都有好感,就忐忑的问同伴是不是能试着去邀请一下。结果同伴推推眼镜给他泼了好几盆凉水。可没想到被凉水一激,才子倒还真起了点血性,鼓起勇气真去邀请唐春生了,只是结果简直就是被挂在瀑布下面被冲刷,让他再也没有了想法。   不过没想到,她会改变主意,连带着她那个平时都冷着一张脸的同桌都来了。   才子兴冲冲道:“好了,到齐了,我们出发吧。”他顿了顿又道,“在出发之前,我谨作为代表,感谢两位女同学的加入,相信你们的到来,会让我们这次的秋游更加的有意义。”   才子的话音刚落,唐春生就自顾的鼓起掌来:“谢谢你们的邀请,我们也希望这会是个难忘的日子。”   姜入微此刻不由怀疑唐春生一定是班花级的美人,甚至可能是校花级的。这群眼镜都被传染了昨天才子的红脸病一样,一个个都要手足无措了,几乎连正视唐春生的勇气都没有。   “好了,我们去坐车吧。”姜入微把背包整了整,道。   由于秋游地点在郊外,她们这是在汽车站集合的。在姜入微走到车边时,突然有男生到她跟前小声道:“我……帮你背包吧。”   姜入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婉拒了。她只是来玩的,没准备有别的什么想法和发展。   汽车在站里等了至少有半个小时才出发,令姜入微非常郁闷的是,在她眼里不甚说话的才子居然还算是活泼一点的,其他人更是不爱吭声,整个气氛哪里是去游玩,简直就像送葬一样死气沉沉的。   姜入微觉得,大好的一天,恐怕就要这样浪费掉了。不过她看得出来唐春生倒是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像曾经拒绝过秋游的人。唐春生是和才子坐在一起的,才子小声介绍了几句要去的地点。原来是郊外有个林场,才子的爸爸就在林场里上班。林场的一侧有一片枫树林,平时去的人很少,很安静,适合放松大脑。   尽管姜入微对此行不抱有任何兴趣了,但是当她从汽车上下来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这片枫树林在才子口里还算比较矜持的,眼见为实才知道视线从此至极处,满满的一道橙黄,就像巨人执笔在天地间留下的一道厚重的浓墨,瞬间将人郁郁的心情也照得明亮起来。   才子的爸爸把他们带进林场里,他看到一群木讷的男生中居然俏立了两朵鲜花,简直也要对内向的儿子刮目相待了。   才子对于这次秋游是做了很多准备的,不过在昨天得到唐春生她们要加入消息后,他就把准备工作又重新进行了一遍,首先是打电话给他爸不用准备什么桌子了,他把家里去林场玩的一块方毯带上,又到超市里买了一堆零食,还把曾经发表了自己文章的几本杂志带上,在方毯被铺在枫树下后,很不经意地丢在了唐春生的膝边。   唐春生跪坐在毯子上,正在把才子带的东西从包里往外掏。坐在一边的姜入微一边看一边不得不承认,才子是个很心细的人。他连风油精这种东西都带了,只是因为户外可能蚊虫比较多。   不过,姜入微仰头望着漫天的橙色,发现其中还杂夹了些黄绿,只是掩在大片的橙色中不怎么显眼。枫叶应该要被染红了才好看吧,好像来的也不是时候啊……   ☆、十九章   在姜入微欣赏枫叶的时候,才子将一叠纸分散给了在座的众人。姜入微垂目一看,上面竟然是今天整个秋游的流程表,时间已经精确到分钟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姜入微觉得才子应该学理科去。   而上午最大的一个看点,就是个人的才艺展示。老实说,姜入微很怀疑这是才子通宵琢磨出来的点子,目的就是为了能在唐春生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但事实是她以小人之心相度了,除了她和唐春生有点莫明其妙,其余人都显得有备而来。   对于姜入微来说,她的人生一直在跳跃中,甚至可以讲生活中变故虽然大,但她其实是没体味出什么个人的滋味来的,对于一个连自己的时间都过得懵懂的人而言,即兴表演节目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勉强了。所以她是没准备真要参与进去的,反正她是仅有的两名女生之一,这点特权应该可以享到的吧。   只可惜,她和唐春生之间实在欠缺一些灵犀,在才子盛情邀请下,唐春生做为开场,首先表演一个节目。   唐春生自然也是毫无准备的,但她也只是拧着眉想了想,就抽出随身携带的笛子,笑意嫣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给各位同学助助兴。”   她一边说着一边举目四望。她们是选了一棵大枫树底下坐着的,伞盖如霞,仿佛底下包罗着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个地方也是才子选的,自然是很好。不过唐春生看中的是枫树的一横粗枝,只是要爬上去比较困难。   在才子听清唐春生的意思后,像打了鸡血般,兔子一样蹦了出去找他爸要梯子去了。有同学看他那样,就推了推眼镜,略微含蓄地对唐春生道:“他可是很少这样失态的。”   唐春生踮起脚尖看才子果然扛着一架梯子走回来,然后欢喜道:“他真是一个好人。”   才子把梯子小心翼翼的架在树干上,为了确保安全,他还亲自爬上去试了试。在底下看着他忙忙碌碌的姜入微不禁好笑。看他那样子,他是根本不想下来的,这样纯美的自然风光里,两个人坐在枫树枝上说些话,怎么想怎么是一幅好画面。   不过到底才子还是爬了下来,唐春生爬上去的动作却是比他看着还不惧些。等她找到合适的位置坐下,回头拨开两片遮挡视线的枫叶,她朝底下笑道:“我这笛子也是不轻易吹的,你们真是有耳福了。”   适逢有个男生正在撕一袋零食,被才子急令禁止了,他弄得大家都跟着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便在这时,笛声悠悠扬扬的从上方响起。   事实上从笛声一响,姜入微就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这个境界自然不是真的出现的,她只是有些出神罢了。她分不清这是那支据说是仙山上裁下来的一截竹笛自己发出的声音——就像她认识这支笛子以来一直的那样,还是真是唐春生在吹响它。   这笛声清洌的就像枫叶间透下来的秋阳,带一点凉爽的温暖。目之所及,狭隘的只有上方这片橙色,却全被笛声所调动起来,仿佛跟着有了韵律,许是林间的一点风吧,吹过时晃动着斑斓的色泽。   美得不似人间。   姜入微心中掠过这句话,突然就惊醒了。   她看了看四周,所有的男生都是一脸的沉醉,才子更是尽露了痴迷的神色。   笛声终究还是停了下去,带着袅袅的余音,在半空中似乎久久不散。唐春生再次拨开枫叶,一低头跟姜入微的视线正好触及,她微微一愣。这个女孩坐得随意,表情也随意,不像其他的人还回不过神来。唐春生笑了笑,倒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树枝上一跃而下,轻快的落在地面上。   她这么一跳,把大家都惊醒了,说惊吓可能更正确,至少才子的脸都白了几分。   “我没事。”唐春生笑嘻嘻的回到毯子上,挨着姜入微坐下,“上面风光极好,你要不要去看看。”   姜入微仰头打量了这棵树一眼。这棵树明显比她家那棵苹果树的年龄要长久多了,她觉得以她爬苹果树的经验,爬这棵树应该是不需要梯子的,只是那个形象有待商榷。想想在唐春生的笛声把大家美得神魂颠倒之后自己去表演猴子上树也未免太煞风景,于是她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众男生现在几乎是以看女神的目光看唐春生了。唐春生虽然生得漂亮,功课也不错,但学校里的文艺汇演什么的活动她是从来不参加的,有时候多多少少还有些神秘感。但今天这距离一拉近,大家才发现原来女神的面容是如此的清晰,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   才子看看边上同学的目光,心里顿时有些急了,他连连咳嗽了几声把大家的心魂都扯了回来,这才整了整衣服道:“唐同学珠玉在侧,做为这次秋游活动的策划人,自然不能太丢人。大家也知道我整过几块小豆腐块,得到了一些薄奖得以刊登出来,下面我就给大家朗诵一段,也是助助兴,助助兴。”   他说着走到唐春生身边把他丢在那里的杂志随意拿出一本,姜入微眼尖的看到他精准的翻到了一处折页,不禁低下头忍住笑意。   唐春生把笛子收好,在她耳旁问道:“刚才我吹的曲子好听吗?”   姜入微咬了咬下唇,小声反问:“刚才是你吹的?”她刚刚还在想唐春生之所以要爬到树上去吹会不会其实是想掩盖那笛子是在自鸣呢。   唐春生的眼眸立即圆立了起来,随即了解了她的意思,眨了几下:“你是嫌弃我吹得不如她?”   大概是因为唐春生是她人生中时间跳跃的始作俑者,姜入微逮住可以调侃她的机会自然不放过:“是差那么一点。”   唐春生怔了怔,突然垮下双肩去,闷声道:“我知道……我不是她……”   姜入微一时没听懂,刚想追问,就被才子那突然之间抑扬顿挫的朗诵腔给强行拽走了注意力。   才子的文章诗词说实话姜入微根本没有什么印象,一路听下来,也全是些伤春悲秋的强作愁。不过配上他那皱起的眉头,低迷的嗓声,还是有一定的意境的,就是他老是合着书在胸口捧心的样子让姜入微不得入戏,总想起东施的故事来,但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做出聍听状,也是累得很。   唐春生倒一直听得很认真,末了给予了热烈的掌声。   姜入微纳闷问道:“你听懂了?”   “看着挺好玩的。”唐春生如是回答。   再后来,那些男生都纷纷表演了节目。其中有一个男生本来准备的也是笛子,但是在听了唐春生的笛声后,他表示羞愧,事后他还向唐春生求谱,唐春生表示那就是即兴吹一吹,并没有什么曲谱时,那男生几乎惊呆了。   然而姜入微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原来才子一早打算好了,唐春生开头,姜入微来收尾,等大家热热闹闹的都表演完自己的节目后,一众期待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姜入微的身上。   姜入微抬眼环视,然后道:“我什么也不会呀……”   “怎么会呢,你会画画呀。”唐春生自然而然的接口。   “我谢谢你啊,”姜入微扯起嘴角,咬牙道,“谢谢你这么了解我。”   唐春生回以灿然一笑。   姜入微顿时有感,老天爷还是公平的,给了唐春生美丽的容颜,然后没忘附赠傻大姐一样的性情。   才子听罢搓着手道:“那也可以啊,姜同学你看这里的风景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你把它画下来,也算是给我们上午的活动收个完美的结局吧。”   姜入微一摊手:“可这里也没有画纸啊。”   “我有我有,”唐春生忙不迭地从背包里抽出一卷白纸来,“我都随身带着的。”   什么叫司马昭之心姜入微可真算是看得清楚了,最可恨的是她没办法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脸色给唐春生看。而就在她暗自懊恼间唐春生已经把画纸枕在才子的一本杂志上,连削好的铅笔一并递给她。   姜入微并没有接过东西,只是站起来,朝大家笑了笑:“这里视野受限,我想走远一点看看。”   姜入微她们这一桌其实都是有些与班上格格不入的。唐春生是因为太过漂亮,姜入微则是有些冷淡,平时不太爱搭理人。但那并不代表她就不受观注,其实在她们班里男生们都私下讨论过,她们这一桌的样貌走出去,这一个班的女生样貌值都要跟着提升好几个档次的,所以当时他们邀请女生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们这一桌。只是开始是不成功的,不知道背后被多少人笑话过,当然现在已经完全扳回本了。   姜入微这一笑,不亚于春风化雪,男生们都酥了半边身子,自然纷纷点头答应。姜入微转身前瞪了唐春生一眼,唐春生便乖乖地跟起身来:“那我跟她一起去走走吧。”   才子立即道:“你们两个女生太不安全了,要不……”   “我们就在这周围走走,不往远去的。”姜入微及时打断他的话,不由分说拉起唐春生就走了。   两个女生穿得都是裤装,但怎么看都是娉婷窈窕的佳人,男生们等她们一走,就展开了小声而热烈的讨论。   唐春生被姜入微拉着闪到别的枫树后,满是期盼地看着她:“姜入微,你想到要画什么了吗?”   半空中正好有一片枫叶飘落,姜入微伸手堪堪接住。这片枫叶竟然已经是很深的红色了:“你给我一颗种子,我画片土地都能长出一棵苹果树来,你说我画这一片枫叶,是不是一夜之间也能造出一片林来?”   她原本也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一问,没想到见唐春生还真是认真在思考了:“原则上来说种子是希望,土地是孕育希望;叶子倒没有这个功能,不过如果你愿意,复活它是可以的。”   姜入微顿时茫然了:“复活?”   ☆、二十章   听了唐春生的话后,姜入微真是忍不住要为自己所存在的这个世界鼓鼓掌了。   这是个多么神奇的世界,瞧瞧她听到了什么,复活?   “对啊。”唐春生点头,“你看这片叶子是刚刚落下来的,但是呢,它离了树,就算是死了。如果你现在把它按原样画下来,说不定它就能回到树上,继续当它的一片叶子呢。”   姜入微的眼睛瞪似铜铃:“你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鬼话,别逗我了。”   可是唐春生却很认真地看着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姜入微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枫叶。她根本感觉不到所谓叶子的生与死,却被唐春生说的手中陡然重了一些。这也许就是她很无奈的地方,虽然从理智上认为唐春生说的就是鬼话,可结合自身的经历,就连那个“逗”字她都说得很虚弱。   我是人,还是神?姜入微默默接过唐春生手里的纸笔。当铅笔触及白纸的一瞬,姜入微在唐春生的屏息中问她:“你是说,我的画可以起死复生吗?”   唐春生点头。   姜入微捏了捏笔,抿着唇好半天,突然松了口气:“唐春生,你简直就是在自相矛盾。死而复生的事情,等于是否认发生过的事,那和时间倒流不就是一个概念吗,你不是说那是不可能的吗?”   “是一个概念吗?”唐春生偏偏头,似乎是想了一下,很快她就笃定地说道,“是的,所以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是你有没有能力做到而已。”   这个人其实是不可以相信的吧。姜入微笔画描出第一条线的时候,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有很想要画这片枫叶,但是好像手中的这支铅笔有了自己的意愿,这是她第一次发现或者正视到,原来自己真的会画画,并且画得还相当的好。   当这一片脉络清晰的树叶画完之后,姜入微终于理解到了什么叫跃然纸上。如果说那天画鸡蛋时她是紧张居多,现在她已经算是比较冷静了,所以这片枫叶慢慢从白纸上如破雾障透出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轻轻将它捏起,本想要对比临摹的枫叶,她才发现叶子的原型已经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她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不知道是像电视电影的特效里那样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还是像细沙吹散在风中一样,慢慢化整为零。   而地上铺了很多旧叶,低头寻去却都不是刚才的那片。   姜入微手里画出来的这片枫叶被唐春生接了过去,她轻轻一扬手,姜入微就看到它在违背着地心引力逆势朝上,与其他离树的枫叶背道而行。   姜入微眯起眼看着,可穿过层层叶群,她最后也没有看出来,刚刚画出来的那片枫叶,到底回到了哪个枝头,是不是真的死而复生。   也许是瞪得太久了,姜入微有些昏眩,但她随即就知道,这不是错觉,她是真的开始头晕了。   在她倒下以前,唐春生一把扶住了她,停留在她眼睛里最后的印象,就是唐春生笑得灿烂的脸庞,姜入微不由恨恨地觉得,这真是个好没有良心的人。   才子等佳人画画,可半天都没有动静传来,他实在不放心,就找了过去。他一眼就看到姜入微背靠着一棵大树正在闭目养神,而唐春生则坐在离她两步之外,似乎正在画她。   “我画得好看吗?”   才子本来想问要画画的不是姜入微吗,她怎么竟然在这里睡着了,可心中爱慕的女孩发问,他在仔细打量了两眼那画后,很诚恳地回道:“你画得真好。”   唐春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过什么叫真正的画,就她画得这合不拢的线定不住的型,真要像姜入微一样有那样的神通,那就得满地的妖怪当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的水平,也得不了那样的机缘。   才子见唐春生笑了,心神俱荡,勉强咳嗽两声稳了稳嗓子,又见姜入微脸上有些倦色,就小声道:“姜同学是不是昨晚做试卷做得太晚了,好像很辛苦的样子。”   唐春生点头:“是啊,这里环境这么好,真是个可以放松休息的好地方。你们先玩着吧,我看着她。”   才子有心坐下来,又觉得不妥,踌躇再三只能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并表示出来就为了散心,只管好好休息,到了吃饭的时候自然会来叫她们的。   不过姜入微这回倒没有昏睡太久,不到半个小时,就悠悠转醒了。一醒来她就立即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由坐起身来闷声运气。   “怎么样?”唐春生赶紧移到她身边,“你这回醒这么快,有没有什么感觉?”   姜入微朝她龇牙一笑:“有。”   唐春生忙问:“什么感觉?”   姜入微突然抬手捏住唐春生的两颊,一边朝两边拉扯一边咬牙道:“画片叶子我都能昏倒,你觉得这感觉会如何?”   唐春生忙抓住姜入微的手腕进行自救,成功后捧着自己的脸不由眼泪汪汪:“你干嘛用这么大的力啊。”   姜入微拍掉她的手,捏住她下巴左右看了看,啧,这么雪白的皮肤可不是被捏出两个红印来了么。这么一看,她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不少:“哼,你能少打点我的主意,就不用受这个苦了。”   显然唐春生是绝不会放弃继续打她的主意的,所以也没有接话,只是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画的画递给她:“我也没闲着,你看。”   姜入微接过白纸,刚才应该也是在这张纸上画的枫叶,而枫叶已经回到了树上,纸也还原了一片白净不留半点痕迹。但如今这张纸被唐春生涂鸦得凌乱一片,依稀仿佛可以辨认出这是一棵树,树底下靠着一个人。   姜入微绝不会承认那个认不出面目的形状画得是自己的,她觉得自己对线条确实有一种近乎癖好的执拗,想也不想把它拍回唐春生的手里:“你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   察觉到姜入微余气未消,唐春生眼睛转了转,突然朝树上招了招手。   姜入微随着她的动作抬头,就看到一大片枫叶突然抖动了一下,一个小脑袋就从其后探了出来。   “松鼠?”   “嗯。”唐春生应了一声,张开了怀抱。   那只松鼠便沿着树干一路小跑,带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扑进了唐春生的怀里。   “这里是你的家吗?”唐春生摸着小东西的头,低声问。   小松鼠拢着爪子叫了两声。   姜入微凑了过来,松鼠她还真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以前在乡下的时候黄鼠狼倒看过不少,当然其可爱程度是没有可比性的。   “我能摸摸它的尾巴吗?”   唐春生把小松鼠塞到她怀里:“你抱抱她。”   姜入微有些僵硬地任小松鼠坐在她怀中,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小松鼠把头埋在她怀中拧了拧,然后突然掉转了方向,朝唐春生坐着。那条大尾巴掸过姜入微的脸,好悬没招得她打一个大喷嚏。   唐春生听小松鼠又叫了几声,便有点儿犹疑地问道:“你……晚上也要过来吗?”   姜入微就看到小松鼠还真似人一般的点了点头。   唐春生有些发愣:“你就听了我一段笛子……”她顿了顿方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在这里不是更自在些?”   小松鼠歪了歪头,似乎正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后便立起身来朝唐春生又叫了几声,便从姜入微的身上跳了下去,几步蹿上树干,一会儿就又消失在枫叶丛中了。   “你们在说什么?”姜入微看得莫明其妙,不禁追问。   唐春生抬头望着树冠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有些灵物开智要几千年甚至更远久,有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是也说不清,开智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各自的选择罢了。”   姜入微瞪眼:“你别告诉我刚才那是一只松鼠精!”   唐春生回眸一笑:“不,只能说这差一点是一只松鼠精。”   “可你说的话它既然听懂了,不就是已经开了智吗?”   “啊,”唐春生呆了,“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终究还是不一样。比如说猫狗,也略通人性,却也不算开了智。”   姜入微凑近她,仔细打量,唐春生被她盯得毛骨悚然,上身不由微微后仰:“你看什么。”   “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精。”   唐春生笑了,避开她闪着光似的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想了想又转身朝她伸出手去:“走吧,差不多要吃中饭了。”   姜入微冷哼一声:“咱们可是出来画画的,画呢。”   “这个就是啊。”唐春生得意地拿着自己的杰作晃了晃。   虽然不想唐春生毁了自己的招牌,但是姜入微也没觉得让那些男生认为这是自己的画会有什么不良后果,既然不在乎,那就随她去吧。   反正实在不行,可以说是抽象派嘛,她就不相信那些书呆子能看得懂。   和这些呆板的男生相处,姜入微可以用索然无味来形容。不过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收获莫过于饱览了一天的自然风光。林场有一条轨道,专门运送木材出去,下午的时候才子的爸爸领着她们坐在小火车上围着林场转了一圈,也算是游得尽兴了。   当然,画出枫叶什么的,姜入微正尽力漠视着这个现实,不过她其实已经知道,显然她的这种特异的能力,肯定将一直影响着她。不知道在未来的哪个时刻,将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二一章   姜入微和唐春生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外出其实也是很辛苦的,两个人倒在沙发里一时都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姜入微问道:“晚上有什么活动吗?”   唐春生纳闷:“你怎么知道?”   “是你自己问那只松鼠的,你忘了?”姜入微站了起来,“我先去洗澡,热死了。”   唐春生在后面看着她,想了想,突然站起来,可还没等她开口,浴室那边姜入微已经是一声尖叫了。   “哎呀,不好。”唐春生赶紧跑过去,就看到姜入微浑身僵硬地站在浴室门口。   “别过来。”姜入微尽可能的放低声音,手也不着痕迹地朝她摆了摆。但她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浴室的一个角落。她觉得自己刚才那声尖叫没把那东西引得直起身来攻击她,已经算是自己的万幸了。   唐春生却并没有听她的,走到她身后伸长颈子看了看,然后拍了拍她的肩:“没事,那是我的客人。”   姜入微猛得掉头看她,又慢慢转回头去,发现那东西竟然已经朝自己游了过来。这东西长着三角似的头,有小臂粗细的壮,身上还有很规律的几何似的图文。   想到一条可能是剧毒的蛇就在眼前,姜入微的背都发毛了。   可是这条蛇一路悠闲地游到了门边,因姜入微堵在门口不得动弹,它便直起身来看着她,缓慢地吐着信子。   “它、它要干什么?”姜入微几乎是用气声问道。   唐春生好笑:“你堵它路了,它请你让开呢。”   姜入微梗着脖子慢慢挪了挪脚尖,就见这蛇微微颔首,然后从她身边从容游过。   “它要去哪里?”姜入微继续小心翼翼地问。   “它是来做客的啊。”唐春生拉住她的手,果然被吓得冰凉冰凉的,连指尖都是僵的呢。她推了姜入微一把,“赶快去泡个热水澡吧。”   姜入微迷迷糊糊地被她推进去,然后她又出来:“我还没拿要换的衣服呢……”   “那你刚才干嘛进浴室,先拿衣服说不定就不被吓着了。”   姜入微绝不会承认刚才她是分心在想唐春生晚上有什么活动。她飞快地跑到房里拿了衣服,又把浴室好好检查了一下,这才放下心来洗澡。   唐春生家有个很大的浴缸,姜入微泡在里面,闭目养神。今天又是个难忘的一天,或者说,从今天起,她经常会有很难忘的经历。但那些东西不会因为她想或者不想就消失,她除了面对,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好的洗去了一身的尘土后,说实话,姜入微已经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看看了,那条蛇,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   不过就算姜入微再做了思想准备,她还是被打开浴室的门后所看到的场景惊呆了。   唐春生家偌大的客厅里,居然是人影穿梭,欢声笑语不断,她就泡了个澡而已,竟然已经到了这么多人了。   而唐春生就远远的坐在沙发里,她怀里抱着一团雪白又带着斑点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见她出来,就扬声道:“姜入微,这里。”   她这一嗓子出来,整个大厅的动静都跟着有了方向,朝姜入微齐齐转过头来。姜入微头晕目眩地发现这其间男女都有,老少亦存,都对她报以好奇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睡衣的姜入微连地洞都找不着,只得硬着头皮穿过人群,走到她边上:“我、帮你放好洗澡水了。”   “好的,”唐春生展颜一笑,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她怀里,“你帮我抱着它。”   在接手的瞬间,姜入微已经看清了这是一只带着斑点的猫,正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即便是换了人抱,它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只是在呼呼大睡。   眼看着唐春生起身要走,姜入微顿时后悔了,洗澡水应该让它凉了的,她洗澡去了,把自己丢在一群陌生人里,这不是太尴尬了吗。但她还来不及说话,唐春生就将她按坐在沙发里,朝一众人道:“她叫姜入微,你们可以熟悉一下。”   一个身穿紧身长裙,显露出姣好身材的年轻女人立即坐到姜入微身边,含笑看她:“久仰久仰。”   姜入微把小猫抱紧,紧张道:“初次见面,你好你好。”   “怎么会是初次见面呢,刚刚在浴室里我们不是打过招呼了?”   姜入微惊得瞪起了眼,手里不由微微用力。   那女人垂眸看了一眼她怀里的东西,好心道:“你不要抱太紧了,小心它咬你。”   突然想到什么的姜入微猛得站起来:“你是……”   女人挑眉看她:“认出来了?”   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姜入微的气都喘得急了起来。如果说在枫树林里的那只松鼠尚未成精,那这个女人是什么,这群人的真面目又是什么。她应该能想到的,能与这个唐春生结交的人,哪里有可能是什么正常的人。   唯一原本属于正常人的自己,不是在遇到她以后,也逐渐非人起来。   可姜入微到底不敢说。美女蜕下这一身皮囊,终究要如何变成一条盘地的毒蛇,这实在是太……不可想象了。   “你别紧张,我们都是春生的客户。”美女蛇安抚她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另一张面孔,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以人类的面孔生活,并遵照人类的生存法则。”   眼前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信息量也太大了。姜入微刚刚泡热的身子,一寸寸凉下去。只是眼前的这些人似乎也并没有对她太过好奇,不一会儿就又各自交流起来。她竖起耳朵听着,愕然发现她们中有的在谈论孩子的问题,有的在讨论房价股票,甚至于最近发生的政事……   如果不是在浴室里看到那条蛇,如果不是目睹了一只通灵人性的松鼠,如果……如果回到很久以前,她一定只会认为这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群普通人,有着普通的面目和普通的身份。   只是很久以前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姜入微终于低下头去,因为手中的小猫似乎是要醒了,它正拿爪子拨弄了两下眼睛,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小子,你醒了。”那美女蛇含笑道。   小猫前一刻似乎还有一些迷糊,但一嗅到美女蛇身上的气味就立即站起身来,弓起背于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只是它太小了,那声音一点儿威胁都没有,反而有些奶声奶气。   “哎哟,你想吃了我吗?”美女蛇笑得更迷人了,伸出纤纤细指就要去戳小猫的腹下,“你的胃才那么一点点,会不消化的。”   动物的肚皮通常都是最弱的地方,小猫受到这样的挑衅这下更是大怒起来,身子前弓,张了嘴眼看着就要追咬那根指头。   美女蛇自然不惧,她恣意逗弄着生气的小家伙,一边不忘调侃姜入微:“怎么,被我们吓傻了?难道唐春生不曾与你说过什么?”   姜入微一面安抚着小猫,一面忐忑地看着这群姿态娴静的人:“你们……找唐春生是有什么事吗?”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她刚才只说她们是唐春生的客户?   “是,做人做得久了,本性就会丢失,可若要忘了本性,迟早会露出真面目来。所以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她这里来一次,毕竟,”美女蛇笑了笑,姜入微却觉得这笑意有些勉强,“毕竟这个世间,也只剩下这一样仙品了。”   仙品?   姜入微不明所以,刚倾了倾身子想问什么,就听美女蛇“哎哟”了一声,她的手指已经被小猫叼在了嘴里。   有人转过头来,笑道:“让你逗它,它也算你的敌手吧,你就不怕它吃了你?”   小猫得意洋洋地含着这根手指,摇头晃脑得看着美女蛇。美女蛇感觉有几棵稚牙卡在指头上,却并没有什么力度,也就没有抽出来,反而引得小猫的头跟着她的手指晃动着:“小家伙想要吃我,还太早了点。”   猫会吃蛇吗?姜入微想着,可再仔细看看手底下这东西身上雪白一片中的斑点,她突然有点不确定这到底是只什么东西了,猫科的,不会是……   “小家伙若能长大,真有志气吃到我,也算他的本事。”美女蛇最终抽出手指,把小猫揽了过去。可是小猫貌似很不情愿,最终却不得不屈服在强压之下。“也算是珍稀动物了,我就养养看吧。”   又有人奇问:“你真要养他?”   美女蛇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不然你带回去?万一你不小心露了原形,可抵得了他一口?”   那人说罢便摸摸鼻子不再问了。   姜入微始终听得如坠云雾,但这时唐春生终于洗完了澡,她不禁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跟她呆在一起过。   唐春生穿着她那身好似穿越了时空的大袖宽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来。她一眼看到美女蛇怀里的小东西,立时也有些诧异:“决定了?你养?”   美女蛇点了点头,小猫龇了龇牙。   “也好,等它长大的时候估计也啃不动你了。”   美女蛇摸了摸自己的脸:“你是说我的皮太老了吗?”   “我是说你的修为应该更高了。”唐春生挨着姜入微坐下,扭头问她道,“你要回房做作业吗?”   姜入微立刻摇头。开什么玩笑,刚才自己一个人都硬撑着坐下来了,现在她在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好吧。”唐春生朝空中招了招手,那支笛子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轻轻落在她的掌上。   姜入微眼尖的发现所有人的姿势都有一个调整,尤其是眼睛都落在了笛子上,哪怕是那只不服不忿的小猫,也竖起了耳朵直愣愣地看着它。她突然想起刚刚美女蛇说过的话,这世间只剩下的这一样仙品,难道是指它?   ☆、二二章   在唐春生招出笛子之后,这个客厅里所有的人都以它为中心聚拢了过来。在这个有着普通光线的客厅里,姜入微生生有了头顶装了数盏聚光灯的错觉。笛子在这些凝聚的目光下,似乎有了实质的变化,通体如有一层玉脂覆盖其上,浸透着万年的光华。   姜入微逐渐被这些人排挤在了外围,她虽然好奇,但明显不如这些人急切。她就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些人朝圣般望着那支笛子,而那支在她面前向来顽皮的笛子似乎也自持身份,浮在半空中,安静无语。   好一会儿之后,那支笛子终于发出了声音,姜入微一听那声音就捂住了耳朵,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这绝不是她平常听到的那个笛声,她只觉得这声音压在她的耳朵里,仿佛每声响动都如杵击缶,盛了酒的缶被敲击荡漾出了层层叠叠的余音,余音未断第二声又兵临城下,她的耳膜简直就要不堪这源源不绝的重威,碎裂为末。   就在姜入微差点委顿倒地的瞬间,心头的百万大军犹如风吹云散,消失的不见痕迹,与此同时,她所熟悉的笛音终于响起,她猛地吐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跌倒在了地上。   她现在只能看到那些人影影绰绰的背影,每个人都似乎静止成了一座雕像,笛声好像没有对他们产生和自己一样的影响。好一会儿后,她发现自己的澡是白洗了,背上黏黏糊糊的满是汗水,耳边也有些温热的感觉,她伸手一摸,发现竟然是血。   有片影子罩了下来,姜入微勉强睁大眼睛,透过满是眼泪的视线,她看到唐春生慢慢蹲在了她面前。   “你还好吗?”   姜入微仰起头,想让那些尚未出眶的眼泪倒流回去,结果它们顺着眼角流向了两鬓,跟那些鲜血混在了一起。   笛声最后疏于袅袅,那些一动不动的人,也终于活过来了似的纷纷伸展身体。   美女蛇低头一看,惊呼一声:“哎呀,小家伙可受苦了。”   那只窝在美女蛇怀中的小猫已经有奄奄一息之态了,它比姜入微还要惨,是七窍流血。   有人笑道:“它这么弱,怎么承受得起仙笛的洗涤,不过总归是要经过这一关的,闯过去了就好。”说着他就回头看了姜入微一眼,“姜小姐的底子倒是不错。”   唐春生把姜入微扶坐在沙发里,抽了纸巾,给她擦那些血水。姜入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恼道:“不用你好心。”   唐春生愣了愣,笑道:“你也没有认为我是好心啊。”   这时有人走到唐春生面前:“钱已经打进你卡里去了,再见。”   “行了,老规矩。”唐春生朝大家挥了挥手,“你们都走吧。”   姜入微不动声色的坐着,看着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开门出去,可是除了大部分的人开得是大门,有一个是走向了厨房,有两个是直接跳窗——她很想说一句这里是高楼啊,最后美女蛇抱着那只伤势沉重的小猫又走向浴室。   “等等。”姜入微扬声叫住她。   美女蛇转身,微微一笑:“怎么了?”   姜入微咬了咬下唇,指了边上的沙发道:“你要不赶时间,能不能聊聊?”   美女蛇看了唐春生一眼,唐春生把笛子招进手里,起身道:“你们聊,我去做两张试卷。”   美女蛇把小猫交给唐春生:“那你先帮它洗洗吧。”   唐春生依言抱过小猫:“你要是养得不方便就带回来吧。”   美女蛇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今年的天气又热了些吗,我都快不用冬眠了。”   “不好吗?”   “是挺好的,可我心里就是不踏实。”   唐春生回望了冷冷看着她们闲聊的姜入微一眼:“去吧。”   姜入微等美女蛇一落座,就问:“那真的是只猫吗?”   美女蛇一愣:“谁说它是猫了,它是一只雪豹。”   “雪豹?”姜入微惊了,“你别说也是一只开了智的雪豹。”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了。”美女蛇叠起双腿,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笛声洗礼的原因,她的脸色比刚才更要放松,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我们是在一个动物园里发现他的。据说母豹生他时难产死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母豹以死换了他的生机。他是难得的生而开智,若是长久落在动物园里,恐怕就只能做为一只珍稀动物,不是被人参观就是被人研究。”美女蛇垂了垂目,“这世间能开智的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们也是能救一例是一例。”   姜入微敏锐地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厌恶,身为被她厌恶的对象,姜入微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体:“既然讨厌人类,为什么要变成人呢?”   “因为这是一个属于人类的世界啊,”美女蛇突然一笑,她的唇色很艳,但那个扬起的嘴角怎么看都是有些嘲讽的意思,“至少你们人类是这么觉得的。”   “何况,所谓人类的法则,其实也不过是弱肉强食,也算是遵循自然吧。”美女蛇伸了个懒腰,“你留下我,到底有什么要问的。”   姜入微低头绞着手:“我基本上属于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什么吗?”   美女蛇看着她:“你有什么担心的,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结的是仙缘,一定会比我们活得更为长久的。”她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你只要哄好那位就行了。”   “哄?”姜入微愕然,一直以来她对唐春生的态度都是直白的,喜怒皆形于色。那是因为她一直认为自己的遭遇都是被唐春生拖累的,何况一直以来求她的不是唐春生吗,怎么要她去哄?   “我们也看不透她,只知道她来历不凡。也是,手上能有一支仙笛的,纵使不是神仙,也相差不远了。”美女蛇的眸中的神色突然晦暗难明起来,“她怕是这世间最后的一位了,我们自然是百般讨好的,恐怕你也不能例外的。”   姜入微实在看不出唐春生哪里值得她百般讨好。但是显然唐春生的生活来源都是这些人提供的。难怪她可以不依靠父母,有这一支笛子,又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当然能生活优渥的活着。   可是美女蛇口中的唐春生,仿佛更加的神秘……   “什么叫这世间最后的一位?”   美女蛇听她这一问,便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方慢声道:“我虽然不知你到底是什么,不过似乎也只是个人类。你既住在春生这里,总有你的神奇之处。想来总也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被抛弃了……”   这个世界……已经被抛弃了……   姜入微没有说话,她呆呆地听着,却也觉得一定是刚才被笛声弄伤了耳朵,因为这句话她是完全听不懂的。   “不明白?”   “这……你叫我怎么明白?”   “难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好吗?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战争、灾害,甚至把自己武装的越来越强大,可也改变不了它正在残败的事实。”   难道这些人其实只是某个环保组织的说客?姜入微天真的突发奇想。   “所以有能力的都走了。”   “谁走了?”   “只要能走的,都走了。”   “去哪了?”   “我也不太清楚,走了的才知道,而走了的是不会愿意回来的。”   “那你们怎么没走,是没有能力吗?”   “不。”   姜入微看着她。   美女蛇微微一笑:“留下的,不过是都有割舍不掉的东西。”   “留下的也只剩下一些修成人形,与人类还有些牵绊的妖了,那些神仙,已经全部走了。就像你们人类故事里说的那样,神仙都是无情无义的,哪里会有割舍不掉的东西。”   姜入微忍不住反驳:“也不全是吧,不是也有动了凡心的神仙?”   美女蛇又望了浴室一眼:“那位可不是仙。”   姜入微一愣:“你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   美女蛇摇头:“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有机会你自己了解吧。既然你已经经了笛子的洗涤,”她突然掩口一笑,“说不定你会成为唯一一个活到末世的人类呢。”   姜入微不禁悚然,美女蛇却已经起身:“人类已经太贪婪,我却不能忘了自己是什么,一心只想着艳阳天。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来了,我要找地方冬眠去。”   “那雪豹呢?”   “他已经不是普通的动物了,我自有养他的方法。”美女蛇说完就朝浴室走去。   姜入微没有跟过去,她看着那扇门开了又合,心中莫名的沉到了底。美女蛇说的东西太宏大,人类的命题,哪里是她个人能参透的。世界与她如何,她是看不出任何相关的,虽然活在其中,但与沧海桑田相比,她不过是小小的一栗。说什么成为唯一一个活到末世的人类,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何况,她一点也不觉得成为唯一一个活到末世的人类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不得孤单死。   就在姜入微满心郁闷胡思乱想的时候,唐春生已经送走了美女蛇,回到客厅。   “你要不要再去洗个澡?”   脸上还留有血迹的姜入微看起来还挺恐怖的。   姜入微抬眼直直地盯着她,突然问:“你不走,是因为要救那个仙子吗?”   唐春生笑得很甜蜜:“你决定要帮我了吗?”   看来唐春生放心美女蛇留下来跟自己说话是因为她知道美女蛇会告诉自己一些事情。姜入微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原本是很单纯的,单纯的只有那么几条线的关系。但现在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了。显而易见的是唐春生自从多年前找上她起,就是带了强烈的目的性,而自己要不要跟从着她的这个方向走,她又会把自己带向什么地方呢?   姜入微突然想起了今天秋游时,才子的结束语:   “未经霜染的枫叶还不够艳丽,也不是它最美的时候。所以我认为,人生应该要经历风霜才能迸发出更加多彩多姿的诗章……”   她现在竟然觉得,以后再回头看,人生平凡简单,也许才是最难求的……   ☆、二三章   仅有的这一天的假期结束后,暂时得到休整的两人又重新投入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拜唐春生所赐,现在高考什么的已经不能排在姜入微注意力的第一名了,可是还没等她勉强调整过重心来,一个人的到来,让她不得不再次分心。   她没办法不分心,因为她妈从来没来学校找过她,何况是在她爸妈离婚后。   林梅似乎还有些紧张,把她从课堂上叫出去后,不住的往西边张望。   弟弟就在西边的那幢楼上课,看样子她来找自己弟弟是不知道的。姜入微看着她妈,微微皱起眉来。在她搬出那个家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妈。她妈的状态看上去太糟了,早年还很注意保养,后来跟她爸闹之后就有些不管不顾了,再加上她沉迷牌桌,身材也变了形,现在再看连眼睛都有些浑浊,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现在跟我去个地方。”林梅上来就拉她。   “我还要上课呢。”   林梅瞪起眼来:“课少上一节会死吗,我还没有一节课重要?”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那您总得让我去请个假吧。”   林梅赶紧点头:“快去快去。”   姜入微先去了趟办公室,班主任却没有在,她又回到教室跟上课的老师请了假,然后回到座位收拾东西。   “她怎么来了?”唐春生小声问。   “说是去个地方。”姜入微垂着眼睛收拾了一下桌面。她的眼角余光看到她妈在窗外不安的来回踱步,心里就有一种不适的感觉:“下了课你帮我跟老班说一声。”   “好,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姜入微摇头,吐了口气,悄悄从后门出去。   “快快快。”林梅又来拽她。   姜入微望了西边一眼:“要叫姜入武吗?”   林梅一僵,笑了笑:“不用叫他,和他没关系。”   和他没关系那就是和自己有关了?但是姜入微实在想象不到她妈现在有什么会和自己有关。   出了校门后,林梅直接招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说去汽车站。   一听去汽车站,姜入微心里“咯噔”一声,直起背来:“是回乡下吗?是奶奶怎么了吗?”   林梅坐在了车中,脸上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扫了姜入微一眼,哼了一声:“你心里就只有你奶奶。”   见她这样,姜入微反而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如果真是奶奶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可能这么关心。   但是到了汽车站后林梅又确实是买了两张回县城的车票,而她坐上车后就开始闭目睡觉,姜入微只能一直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路上母女二人再无交集。   等到下了车,出了汽车站,姜入微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多年前那个雷声雨夜醒来时,她已经从睡梦中一觉长大,这个县城她还没有记起自己脑子里存在的那些记忆,就进了更大的城。但是那个城对于她而言依然是陌生却又熟悉的,现在这体验又重新回来了,不同的是陌生感更加的强烈。   “走吧。”林梅又招了一辆车,把她塞进了车里。   一路又是无言,姜入微也没有试图去问目的地是哪里,但她可以感觉到她妈越来越放松,也许是来的时候在车上睡了一觉,精神也好了许多。   最后车子在县城边的一条河边停下。   这里有防决堤,但这条河几乎没听说滚过洪水,所以堰坝并不算太高。堰坝上修着平整的马路,围着县城足足绕了半个城。姜入微望着长长的路,有点不明白她妈的意思。这是要和她散步吗?   “走吧,就在前面。”林梅率先往前走,但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女儿。   姜入微依旧沉默着。   “入微……”林梅突然道,“你恨妈吗?”   姜入微愣了愣。   林梅侧过身去,面对着河水。这条河就要进入枯水期了,听说这两年这条河水越来越少了,好像是上游哪里建了水电站的原因。   “你恨我我也知道,可你也要知道,这……就是命啊。”   姜入微的心微微收紧。   “你肯定不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就是个……怪物,你的胎发那么长那么长,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在她印象里,她哪里少听了这样的话。因为自己无法想象的怎么长怎么长的胎发,她妈就数年如一日的厌恶自己。   “后来我找人帮你把胎发剃了,才好一点。”林梅又侧回来看她,“真的,可灵了。我本来一直一直做恶梦,梦到被你的胎发缠着脖子,足足梦到把你的胎发剪了,才好一些。”她伸手指了指,“就是在那里剪的。”   姜入微转头,见她指向河堤下的一片房屋。这里离县城中心比较远,谈不上什么规划,房屋都是杂乱无章,周围还伴着一些随意开垦的菜园子。   “我今天就是要带你去见她。”林梅定定地看着女儿,“你的头发又长了……”   姜入微脑子里嗡了一声:“你带我来,就是为了剪了我的头发?”   “是,”林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最近又开始做梦了,我又梦到你的胎发缠着我的脖子了,入微,你不知道,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妈妈就要死了……”   这真是……太无稽了,姜入微脸色有些发青,她妈的眼神已经有些错乱了,紧紧揪着衣领的样子,让她心中有些恐惧。   林梅见姜入微一言不发,却有扭头就走的意思,赶忙上前拉住她:“就算你帮帮我吧,入微,妈也是没办法。”   姜入微颤着嘴唇,轻声问道:“妈,这种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就是那个神婆啊。”林梅叫了起来,“你小的时候就是她剃了你的头发,她说你身上有邪气,把头发留在她那里我就没事了,后来证明她说的没错啊。你就相信妈一次,把头发绞了,你也不会有损失,妈也能好好睡觉了,这样不好吗?”   神婆?姜入微简直不可置信,这种装神弄鬼的话也能信吗……她用力的挣脱着她妈的手,心中又气又悲,可是一会儿之后,她就停止了挣扎。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装神弄鬼的人的,而是,也许真的有鬼神……   姜入微僵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低声道:“你先带我去看看吧。”   林梅一直紧盯着女儿的表情不放,见她顺从了,立即就欢喜起来:“入微,你最好了,这么多年是妈对不起你,以后如果你愿意……”   “快走吧。”姜入微闭了闭眼打断她的话,“您忘了,我已经判给爸了吗?”   林梅深吸了一口气,再没说话。   姜入微跟着林梅,从河堤上下去,走过一片菜地,穿过错落无致房屋,走进了一家低矮的房子。   这房子一进,姜入微就闻到了浓烈的香气,有点像檀香,但好似整个屋里悬了几十盘,简直要熏得人睁不开眼来。除了香气外,这房子处的位置竟然是得不到什么阳光照射的,透着十足的阴冷的气息。里面连电灯都没有,只在中堂上供着一排油灯,姜入微觉得有好多年没看过这种灯了。   “老太太?”林梅小心地轻声喊道。   “……谁呀?”   “老太太,我是林梅。”   “……哦。”从中堂后面,一个人影慢慢显现出来。   姜入微眯起眼来,等视线基本适应了其内的光线,才看清站在油灯旁的是一个白发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虽然是一头银丝,但晃眼的油灯下映照出她的皮肤似乎看不到皱纹,连老人斑什么的都没有,只是她个子很小,身形也有些微伛,站在那几乎不比旁边的八仙桌高出多少。   “你来啦……”白发老太慢慢地走过来,抬起眼却是看向姜入微,“把头低下……”   姜入微僵直地站在那,被这老太太盯着,竟像被蛇盯住一样——要知道她可是真被蛇盯住过都没有这种止不住想要寒战的感觉。   也许是这里太阴冷了吧,姜入微出了一下神,没有及时回复老太的话,林梅在一边急了,手按在她的肩上向下用力:“入微,听话。”   “入微……”白发老太呵呵一笑,“好名字!”   姜入微被迫低下头去,却看到老太太居然是穿着一条百褶的长裙,一直拖到了地上,盖住了脚面。但是这条裙子也太大了,姜入微看到裙边被地面的灰尘弄得很脏了,甚至有些不是灰尘的黑色灰烬覆在上面。姜入微越看越诡异,就猛地把头抬起来。   但她立即惨叫了一声,硬生生的跪了下去,伸手抱住了头。   就在她抬头的那个瞬间,白发老太已经向下抓住了她的马尾,几乎是要将她掼翻在地。   姜入微的头发已经不止披肩长了,但白发老太浑然未闻姜入微的惨叫,只有些遗憾道:“可不怎么长……”   林梅被吓了一大跳,看着女儿死命的按着自己的头发。就刚刚那一下,她都差点以为老太太要将女儿的头发直接从头皮上扯下来。   “你干什么——”姜入微把自己的马尾从白发老太手里生生抽了回来,她痛得整个人都要缩在一起了。刚刚头皮都要被掀掉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个老太太看起来枯瘦如柴,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白发老太看着手里残留的几根黑发,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了口袋里,然后才道:“你如果准备好了,就坐到椅子里去吧。”   ☆、二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不好意思说。 没脸让你们去复习一遍。 但是我还是回来更文了。 所以大家就抱着“大概好像记得一点”这样的心态先看着吧。 (掩面退下)   姜入微从地上爬起来,她现在还要乖乖地呆在这里那纯粹就是傻了。她霍然转身:“妈,你不就是想我剪头发吗,我到街上随便找个理发店好了。”   林梅却是一脸苍白地拦在她面前,拼命摇头。   “妈,”姜入微的声音都有些失稳,“你真的是我的妈吗?”   “求求你。”林梅双手合什,不住哀求。   “没用的,你的头发只有在我这里剪了才有用。”白发老太悠悠道,“也只有我能帮你们。”   林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女儿,你就帮帮妈吧,妈这几年……你也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爸爸爱上别的女人,连这个家都不要了,你说妈做为女人还有什么意思。自从我和你爸离婚后,我也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想出去找工作,可什么也不会干,就连打个牌也是天天输,真的,女儿,你都不知道你妈的运气有多糟……”   “妈……”姜入微哆嗦着双唇,“这些是我剪个头发就能解决的吗?弟弟还在您身边,就算为了他您也要振作起来啊……”   “对啊,”林梅眼前一亮,她虽然待女儿不好,可架不住这两姐弟是真亲热的,“你就看在他的份上,帮帮我吧。”   “不,”姜入微滑开一步,警惕地将自己退到她们的一臂距外,“妈,不是我不帮你,”她伸手一指,“是这个老太太有问题。”   白发老太咪了咪眼睛,倒有一点惊讶:“哦?你说我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你头发一丝不乱,上衣也整洁干净但是裙摆上面的灰尘却视若不见,”姜入微冷笑一声,放在几天以前她可能是真会害怕,但现在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谁知道你的裙摆底下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里,姜入微几乎以为自己看到老太的眼珠立成了两竖细线,可这里光线实在是太过晦暗了,她也拿不准。不过,她会当自己看到的就是那般的情景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趋前拉了她妈一把:“妈,跟我走吧,这个老太太不是个正常人。”   白发老太“呵呵”一笑,转过身去,把一盏油灯的灯芯挑起:‘林梅,我说过,你得让她心甘情愿的来。那时候她小,不知道什么,现在可不一样。”她偏了偏头,“你们走吧。”   林梅顿时慌张了起来,她抽不出女儿抓住的手,就狠命地打了她几下:“你知道什么,人家可比正常人要厉害多了。有多少富豪名人低声下气到她这个小屋子里来,有求就必应,你可千万别乱说话!”   “妈,”姜入微忍住疼痛,“那你在这里求了什么?”   林梅怔了一下,白发老太悠悠道:“她这一生还能求什么,她婚姻不幸,只能求儿子一路坦途,将来她好享儿子的福。”   姜入微忍不住呵呵一笑:“妈,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您眼睛里都没有我这个女儿了,怎么能要求我来陪您做这么离谱的事。”   “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生了你!”林梅喊了起来。   白发老太冷漠地看着这对母女。   姜入微忍住即将要滚出眼眶的泪水,浑身发抖。她放开了她妈,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扭头就走。   “她、她……”林梅吸着气不安地问。   “放心吧,”白发老太又挑起了一根灯芯,她看着灯光在穿堂的冷风中摇摆不定,“她会回来的。”   从那个阴冷的小屋里出来,姜入微一口气冲上了堤岸,被风一吹,她整个人就像浸在寒水中一样,从内到外的冰凉。   这里的河水可真浅啊,水边的河岸都开了细细的裂缝,久久地看着,好像这些裂缝终有一天会慢慢蔓延至整个地球,然后就是“啪”的一声,像碎了蛋壳的鸡蛋。地下的水因此而全都从裂缝中涌上来,淹没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直至毁灭一切……   姜入微出神地看着,直到那些细细的裂缝重新一寸寸地龟缩回到这片河地。当然什么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个地球就算千疮百孔也依然有着艳阳高照明月相伴,一切都没有改变。虽然情绪是渐渐平复下来了,但姜入微的心中依旧是灰暗一片。她早就不奢望她妈能对她改观,却没想到原来在她妈的眼里,自己真的是个一出生就错的人。那她存在在这个世间的意义还有什么呢,被最亲的人否定,还是从生命之初。   姜入微扭头看了看,并没有她妈的身影,她踢了脚边的小石子一下,小石子便一路弹跳着滚下堤岸,滚到了不远的水边。这颗石子也够无辜的,姜入微朝水边往下走去。她想着如果按照唐春生的说法,搞不好人家只是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结果被自己这个意外给一脚踢变了命运的轨迹。等明年夏季河里的水漫起来,它就会随水逐流,也许是哪个大江,但最后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推着归入大海。   那么,这颗石子是宁愿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还是欢欣鼓舞地沉浸在那个神秘莫测的深海里。   可是,说到底,海里也许有几千万年以前的另一颗小石头在等着它,他们可以穿越几千万年的话题,然后永生共存。而如果只是在这个岸上,总有一天,它会被太阳晒掉一层一层的皮,被风吹成一阵细沙,再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姜入微呵呵笑了,她突然之间想通了一些东西。她捡起了一根干树枝,往地上划着。这地面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干,还有一点点粘脚,她走的每一步都清晰可见,她划的每一道痕都波浪起伏。她沿着河水走了好长一段,才丢了树枝,爬上堤岸,离开这个小县城。   回到唐春生家已经是傍晚了,姜入微把换下的鞋使劲地刷着,刷尽了上面的泥土,这才满意地放到阳台外面去晾。她看了看时间,离放学也没多久了,就干脆不去了。走到餐桌旁,她看到今天唐春生又做了一桌菜,看厨房里剩下的饭,是连自己的也煮了的。姜入微站在那里看着那半锅饭看了好一会儿,绝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被这点饭给莫明其妙的感动到。   唐春生一回来就看到姜入微围着片围裙往餐桌上摆着碗筷,唐春生顿时扒拉着门框看了又看。   “干嘛,不进来?”   唐春生换了鞋小心翼翼地摸过来:“我这可是第一次看你做这个哦,你怎么了?”   “是吗?”姜入微垂眼反省了三秒钟,“我果然不喜欢油烟味,以后还是你来吧。”   唐春生忙道:“没有问题,我还挺喜欢这种尘世气味的。”   姜入微呵呵一笑,指着阳台外:“看到远处的烟吗,可能是什么工厂哦,你要去那里闻闻气味吗,那也是尘世气味,说不定还有铜臭味呢。”   唐春生踮起脚张望了两眼,有点恍然:“难怪今天早上笛子不见了。”   “啊,它去哪了?”   “那是新建的工厂吗?一线城市淘汰掉的?哦,笛子找地方吸取天地精华去了。”   “天地精华?日月灵气?”姜入微怔怔地听着,“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些东西吗?”   唐春生看了她一眼:“当然有的,不但有,有些地方还特别浓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物种修炼成精呢。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天上破了越来越多的洞,地府中心的烈焰也越烧越旺了。人类啊,”唐春生舔了舔嫣红的嘴唇,“是在烈焰上狂欢呢。”   “烈焰上狂欢?”姜入微默默地念了这句话一遍,居然觉得很美,很美。   “对了,”唐春生突然问,“你妈找你什么事呀?”   姜入微面无表情地把碗塞进她手里:“吃你的饭吧。”   唐春生猝不及防被她丢了脸色看,顿时委屈道:“是她给你气受,怎么就朝我撒呢。”   “我就朝你撒,”姜入微又从她手里抢过碗去,帮她盛饭,“你就说受不受着吧。”   唐春生趴在桌子上看着,笑道:“受,不敢不受。”   姜入微的手顿了顿,眼中突然一阵潮热。这样有点类似宠爱的语气,她有多久没听见到了。她把盛好的饭轻轻放在她面前:“吃吧,奶奶。”   唐春生一惊,见她眼中失落异常:“怎么,想你奶奶了?”她咬着筷子半天,“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姜入微摇了摇头。小县城离乡下不算太远,但她都没有回去看看奶奶。因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奶奶一定要追问她原因的,若说不正当,这样旷课奶奶知道了一定会伤心。   “说到底,”唐春生没心肝地捡起话题又追问道,“你妈找你到底干什么呀。”   “你那么关心我妈干嘛,”姜入微拍拍她的脑袋,“你自己的爸妈你都不关心呢。”姜入微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你记得我陪你去秋游你答应我一件事吗?”   “记得。”   “我不是说过做人就要有七情六欲吗,那怎么能不体验一下真正的亲情呢,你爸妈在哪里?”   唐春生顿时有些为难了:“他们在哪里我是很容易知道的,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伪造了自己的死给他们看,所以在他们眼睛里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啊。”   姜入微倒吸一口冷气,饭都吃不下了,一脸震惊道:“你、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是迟早要走的人啊,”唐春生莫明其妙,“早点让他们忘了我,不是更好吗,据我所知他们又生了个女儿,过得很幸福,这不是很好吗。”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吃着饭,心中不禁有着拧得紧紧的郁结。这世上有自女儿一出生就讨厌女儿的妈妈,于是也有了眼前这个出生后就把爸妈的养育之恩抛诸脑后的女儿……姜入微低下头去,唐春生那张笑起来总是很明媚的脸在她眼里已经有些变味了。是了,唐春生上辈子不是人,上上辈子也不是人,轮回的时候她一定是没有喝孟婆汤的,她没有人的情性,来这世上,也只是带着目的来的,至于其他的,不过出于新奇,体味体味,玩玩罢了。   ☆、二五章   第二天上午的某个课间,在姜入微眼里已然变得很没人情味的唐春生,突然很人情味了一把。   姜入微看着眼前的门,有点迟疑的看着唐春生。   自从她有过推开一扇门却是一步跨越了空间的经历后,有一度她对“门”这个东西是有点怵的。因为她不知道她推开的这一扇门后是不是正常的——这个担心也是有够不正常了。   而现在,唐春生很殷勤地引着她去推开一扇门,姜入微瞪大了眼仔细看了看门框上面的标牌,是个储物室。   “去哪里?”姜入微有点防备地问。   “我答应你的呀。”唐春生笑咪咪地推了她一下。   姜入微不由自主往前迈步,门是被唐春生推开的,那瞬间姜入微本能地闭了下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步过去,车水马龙。   姜入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有点干涩地道:“还要上课的。”   “不耽搁时间的。”唐春生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里的笛子。   “你不是说你没法力了吗?”姜入微无力道。   “本来是没有了,”唐春生似乎想了下措辞,“这不是笛子又充了电回来了么。”   姜入微看了眼笛子,笛子回以一阵轻快的鸣声,仿佛邀功。   “这是要去哪。”姜入微左右看了看,这里是个巷道口,又有一棵很大的树给挡着,她们倒是出现的不引人注意。   “你不是想看看我爸妈吗,我带你去看看。”   姜入微一惊,忍不住去看唐春生的脸。然后她觉得人与非人对待事物的定义一定是不一样的,比如此刻唐春生的脸上并没有思念亲人之类的表情。   唐春生走出大树的阴影范围,在路边看了几眼,终于朝姜入微招了招手。   姜入微忍不住上前去,随着唐春生抬起的手的方向,看到街对面有个中年男人出现了。   他是从一个小区里出来的,提着一个塑料袋,在路上慢慢地走着。   如果姜入微真是自己好好的活了中间这些年,那她或许会忘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是谁。可惜她的成长只不过花了一夜之间,这使得她有些东西记得还特别清楚。   她记得这个男人。当年就是他抱着唐春生出现在那个幼儿园的门口。被他抱着的唐春生长得粉琢玉雕的,却很是被娇惯的样子在她爸爸怀里闹腾着。是的,姜志远虽然也很喜欢她这个女儿,却从不曾像唐春生的爸爸宠爱唐春生般的宠爱她。   可见小时候的那一面,给姜入微留下了多深的印象。当然姜入微非常不愿意承认,她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事物本来就不多!   “他去哪儿?”姜入微小声问。   其实大声一点隔着车来车往的马路,那边的人也是听不到的。但唐春生也跟着小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跟跟看。”   姜入微咬了咬唇:“等下我们怎么回去。”   “找个门就可以了。”唐春生随意地指了指。   对于这种非人的逻辑,姜入微已经不准备问下去了,等下回去是不是旷课了她都有些懒得担心。   于是两人就这么隔着条马路远远地缀在那个男人身后,跟着他从城市里走到了郊外,最后来到一座陵园。   姜入微与唐春生都双双驻足面面相觑。   这前不是清明后不是冬至的日子,唐爸爸怎么来陵园?   陵园里很安静,姜入微有点不安地跟在后面,很怕被发现,谁知唐春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竟然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姜入微被她吓一跳,拼命去拉她,唐春生却回过头来笑了笑:“没事的,我借了点笛子的法力,他看不到我们。”   姜入微汗毛都要竖了起来,赶紧伸手看了看,好在手指并没有透明什么的。   “障的是我爸的眼呀。”唐春生又笑了,但这回姜入微觉得她笑得不是很自然。   知道唐爸爸看不到她们后,姜入微才稍微放下了些心,追着唐春生赶上去,她们很快走到了已经停下步子的唐爸爸身后。   唐爸爸身前是个小小的坟包,墓碑也相较边上的小了点,而令姜入微吃惊的是碑上的名字,她忍不住看向唐春生。   “小春生,爸爸来看你来了。”   唐爸爸的声音低低的。他正蹲下身,把提来的东西一一摆出来。都是水果,还有一束小小的□□花。   唐爸爸摆好了东西后,竟然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身西装席地一坐。   是的,小墓碑上写的是唐春生的名字,有一张已经褪了色的照片。上面隐约是个小女孩,圆圆胖胖的小脸盘。   姜入微又去看唐春生,见她眼里有些迷惑似的,手里只拧着那根笛子。她便拉了拉这呆了似的人,反正看不见,不如干脆再凑上去一些。   于是两个女孩就这么大方地站在唐爸爸前侧,把他脸上的哀伤看了个真真切切。   “你妈说……”唐爸爸似乎哽咽了一下,“昨夜又梦见你了,所以让爸爸来看看你。”   “然后我们才想起来,今天是你……走的日子。”   “宝贝儿,如果你还活着,明年你就要参加高考了。”   “你妹妹很听话,也很健康……一定是你在天上保佑了她。”   “爸爸和妈妈……都很想你……”   唐爸爸坐了一会儿后,终于起身走了,两个女孩却没有跟上去,因为唐春生没有动。   她还是一脸迷惑的样子,好久以后才仿佛找到了说话的功能:“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姜入微弯下腰去,把那一束□□花轻轻摆弄了一下。   “我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有了新的女儿,为什么……他还记挂我。”   姜入微直起身,静静地看着她:“因为我们是人啊。人是有感情的。”   唐春生抿了抿唇:“可是……”   她大约是有点受到了冲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姜入微觉得是时候好好给她上一课了,以人类的身份,以人类的高度。   “在你眼里,他们是过客,你有一世又一世,身边万物来来又去去的很平常,是吗?”   唐春生点了点头,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人只有一世。如果真有孟婆汤这种东西,谁都不记得上辈子的话,你不觉得这唯一的一世是非常可贵的吗?”姜入微感觉自己是头一次这样对唐春生有耐心。   “这唯一的一世里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你是他们的女儿,这一点不会因为你过早的离开而有所改变和被抹杀掉。就算像你所说的,血脉这种东西,不过百年之数,但在这其中,即使他们再有了女儿,可那都不是你呀。”   唐春生的眼眸抬了抬,双唇也微微开着,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姜入微抬手止住。   “你说你喜欢做人,可却只享受做人的乐趣,却不去承受人所会有的负担,这当然不行。”姜入微说到这,却也有些怔住。如果能只享受乐趣却不用承担负担,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果然唐春生立即举一反三:“你说的负担是指什么?比如你家里的那些事吗?”   “每个家庭都差不多,都有各种各样这样那样的矛盾与负担的。”姜入微只好这样说。   唐春生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墓碑,久久之后又抬头看了看天,最后把视线落在姜入微身上:“那你说,到底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呢?”   姜入微愣了愣。   如果可以,唐春生这样当然很好。唐爸爸就算思念这个大女儿,也依然会好好的和家人生活下去。但是姜入微还是愣愣地回答:“应该有爱你的父母、有两情相悦的恋人、有相知的挚友之类的吧。”姜入微想了想又说,“我说的不是完整的人,而是完整的人生。”   唐春生开始舔着唇静思。她来这一世,原本是有目的的,想着迟早要离开,早离开,她爸妈所受的煎熬就会少一些。可好像还是不对。被姜入微这么一说,现在觉得既然来了,是不是还应该好好当次人,完整的人生似乎也很重要了。父母这里她已经是不能再回头了,就算爸妈再想她,她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那趁着还没有离开,不如把剩下的两样都体会一下吧。   “那,你要当我的恋人还是挚友呢?”唐春生突然有些微的焦躁,“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她爸的身影早就离开了视线。但是离开之前,那有点佝偻的背影还是让她再一次受到了触动。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慢慢地燃烧着,令她有点窒息地难安。   姜入微依然在发愣中,有点傻傻地看着唐春生。   唐春生等不到回答,凝神一看,姜入微正瞪着自己。   “你怎么了?”唐春生抬手捏了下她的下巴,帮她把微张的嘴合上。   “你胡说什么呀。”姜入微这才有些气呼呼地道。   唐春生上辈子绝对就是一棵没有性别之分的草,要不然肯定不会说出那样莫明其妙的话,嗯,一定是这样的。   ☆、二六章   原本只是为了完成承诺带姜入微看看自己家人的唐春生显然没有注意到姜入微的恼怒,她还在对眼前事实所见的不理解中。   这种走神状态下的人显然是不值得信赖的。姜入微在她打开一扇门那边竟然是涛涛江水时差点就一步过去直接掉进了河里。   水腥味在门开的刹那间扑面而来,浑浊的河水滚滚从眼前奔流而过,好在姜入微原本就在警惕门那边的情形,生怕一步跨过去出现在教室正中间或者校长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唐春生!”猛得关上门的姜入微恨恨地看着身边的人。   唐春生“啊”了一声,眼里还有些迷茫没有散去。   “拜托你集中点精神。”姜入微瞪了她一眼又去瞥她手中的笛子。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把笛子夺到自己手里盯着它交待道,“你也注意一点,别再出乱子了。”万一下一次开门在半空之中,她简直怀疑自己要直接摔死。   笛子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鸣叫,一动不动地乖乖地停在她手中。   唐春生这才清醒过来,定了定神,握住姜入微拿笛子的手:“开门吧。”   唐春生的手有些微凉,姜入微很想撒开,但门已被推开,一步过去,那头果然是教室。   却依然在课间。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们有什么异样,甚至在她们进来后的瞬间,身后挤进来个女生,原来是上课铃正好响了起来,大家都忙着回到座位上去。   纵使已经有经验了,姜入微还是有些僵硬地不自然地回头看了眼教室那扇平常无奇的门。   这个世界如此真实,却又让她觉得那么虚幻。   回到座位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姜入微发现果然就像唐春生所说的那样,没有耽搁时间。对于这一点,她也没什么太多惊奇了,毕竟自己可是一觉睡了多年的人。   然后唐春生却开始很是心不在焉了。   课上到一半,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突然趴在桌子上,侧过头来看着姜入微。   姜入微在她烁烁的目光下渐渐坐不住,皱了皱眉。   “我是不是应该找个人谈恋爱了?”唐春生小声道。   姜入微腰一松,差点也趴下去,赶紧认真道:“我可以当你的那个挚友。”   “是吗?”唐春生咬着下唇,“那恋人呢?”   姜入微连忙抬头扫了一眼,看到才子听课中挺拔的后背,忙指了过去:“他怎么样?”   唐春生坐直起身,伸脖望了过去。谁知就是这么正巧,又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那边才子也恰好转过头来,见她正瞅着他,立即把头“刷”得转了过去。   “嘻嘻,挺好玩的。”唐春生眯起眼,唇两边的酒涡一闪而现。   这才对嘛。姜入微暗暗抚胸,感觉自己又免了一堂人伦道德教育课。   下课后,才子兴许是受了刚才投来目光的鼓舞,磨磨蹭蹭地挪到她们桌前,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本书,慢慢递到唐春生面前:“唐春生,这本参考书你要不要看看?”   唐春生接过书去翻了翻,发现里面都是一些重点难点的归纳,还有大片大片手写的笔记:“这书看起来挺不错,不过你不需要吗?”   “没关系,”才子脸上有些微红,“我们可以交换复习的思路。”   姜入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起身朝才子示意自己给他让了个座。   教室里顿时响起几处口哨声,才子顿时慌了,连忙摇头。   “那我先看看,”唐春生扬了扬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我去问你。”   才子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惊喜的光彩都掩饰不住。   “那个,”唐春生看了看书洁净的封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才子顿时有些气馁地垂下了肩,但很快努力振作起来,轻声道,“我叫林莫迟。”   “莫迟,”唐春生念了下,然后扬起个笑脸,“这名字可比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笔名好听多了。”   林莫迟立刻又激动了,心里当即决定以后再投稿,名字就用回本名。   班上的躁动声越来越大,林莫迟不敢再呆下去,赶紧回了自己座位。   姜入微欣赏完这出好戏,这才想到一件事,问道:“说起名字,你为什么还可以用‘唐春生’?”按说她既然决意离开父母,难道不是应该换个名字吗?那个名字应该已经销户了吧。   “哦,虽然我们刚才只跨了一步,”唐春生突然又有些心不在焉了,“其实离这里已经很远了,隔了个省呢,他早就离开了这里,应该不会再注意到我的。我喜欢这个名字,有点舍不得,就找人想办法沿用了。”   姜入微顿时想起了她那一屋子的非人社会生物。她又看看唐春生的神色,小心问道:“以后,你还会去看看你爸妈吗?”   唐春生拧了拧眉:“应该会吧,走之前还是可以看看的。”她突然也有些茫然了。如果真的离开了这里,那他爸爸就是真正的永远地失去了她这个女儿了。不过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毕竟沧海桑田,人生一世,也确实是太短暂了。   姜入微抬眉看了眼那个林莫迟:“你要走,他怎么办?”   唐春生的眉拧得更紧了:“好……麻烦呀。”   “这就是人呀。”姜入微却是笑了,见她一脸的苦恼却看得顺眼多了,不由伸手回敬过去,捏了捏她圆润的下巴,“这就是人生。”   一向唯心所欲的唐春生终于有了目的之外的烦恼,而姜入微的麻烦,却来的更加促不及防。   做为文科生,每天晚七点都要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用以了解时事政治,今晚电视开的早一点,一打开正是本省的电视台。   由于反正会转播,大家都没有太留意,一边做着手边的作业,一边等着七点的到来。但是突然有个地名传到了大家的耳朵里,一时都纷纷抬起头来。   没办法,他们所在的城市不算大,也不是什么旅游城市或其他著名城市,上电视的机会比较少,突然之间出现在省台的新闻里,让大家都有点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没有被这个地名惊动的姜入微却是在听到下一个地名之时猛地抬起了头。   “据现场发回的报道,当地一夜暴雨,护城河河水暴涨,已经超过警戒水位,创下历史新高……”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电视。电视里面正切换到了现场画面,当地正是风雨交加,昏黄的光线里河堤上忙乱的人影一片,打伞的记者几乎已经撑不住雨伞,正一边手忙脚乱地换上雨衣。   这条河堤……姜入微握紧了笔,这、这不是她昨天刚刚去过的地方吗?她还记得这里的防决堤高度不够高,看电视里这景象,简直随时有决堤的危险。   不知怎么的,姜入微心里突然有点不安。   而电视里还在介绍着这次突如其来的秋汛。   听了好一会儿,姜入微心下才一松。这次水势凶猛好像是和上游的水坝有关,又听到什么塌方、堰塞湖之类的,听起来对这次事故已经有了科学的解释。   姜入微知道这条护城河绕城半周,如果一旦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她看到电视里当地政府已经开始组织抢险救援、疏散及稳定群众情绪……   姜入微看了看窗外。夜色未深,却依然是一个好天,而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竟然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这绝然相反的天气,有点叫人难以想象。而电视里相关专家对此似乎也微有疑惑,据气象部门介绍当地原本与周边城市一样应该有个连续的晴爽好天,但当地却突发瞬变,相关部门也正在研究分析原因之中……   而听到这的姜入微,那颗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地又忐忑起来。   “啧啧,挺严重的呀。”   身边唐春生突然发声。   姜入微吓了一跳,僵硬地看着她。   唐春生也默默转过头来,好一会儿之后才道:“你干什么了?”   这几个字仿佛一记闷棍砸在姜入微头上,让她好一阵的眼冒金星。她慌忙道:“什么叫我干什么了,我怎么了我!”   唐春生眼珠转回电视,见新闻已经播完,七点已到,本省的台准时的转到了央视一套。   “人力是不可以抗天的。”唐春生嘀咕了一句。   姜入微忍着头皮发麻,努力地漠视着她的这句话。可这话却丝丝钻进了她心里,左突右突让她坐都坐不住。   “你别告诉我,”姜入微艰难地舔了舔嘴唇,“这事和我有关。”   “你别告诉我,”唐春生也学着她的句式,“你昨天没去那儿。”   姜入微顿时有些崩溃,几乎是有些低吼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当我白娘子啊水漫金山?”   “这道行可比不得白娘子。”唐春生托着下巴,却有些悠闲了,“不然,早走了。”   姜入微却是有些顾不得她这一贯的话里有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知道些什么,快说。”   “我只想说,”唐春生却有些严肃了,“这不是自然灾害。那些人,恐怕救不过来。”   ☆、二七章   听了唐春生的话,姜入微腾得就站了起来,日光灯下,显得她脸上有些苍白。   全班的学生都在看着电视,她这么一站吸引了大半的目光。正巧班主任推门进来,见她站着一动不动,便朝她走了过来。   姜入微脑子里一片浆糊似的,她觉得电视里那事应该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可又直觉与她脱不了干系。眼见着老师已经到跟前了,她一时还没有找到理由要说什么,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或者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唐春生缓缓站了起来,跟班主任轻声道:“我们刚才看省台的新闻,姜入微老家突然发了大洪水。她奶奶就住在那里,还是一个人居住,她特别特别担心她奶奶的安全。”   姜入微转过头,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奶奶住回了乡下,倒是没什么危险的。   “是吗?不要太着急,当地政府肯定是有组织救援的。”班主任显然也是知道这么一件事的,她见姜入微脸上确实有些焦急惶恐,脸色相当的不好,只好对唐春生道,“那你陪她回趟家,”说着又看向姜入微,“你让家里赶紧和老家联系一下,看看什么情况吧。”   “谢谢老师。”班主任并不知道姜入微家里已经是分崩离析,但现在也没有时间解释了,她只是赶忙收拾了一下东西,朝门外跑去。   唐春生把长笛放进了背包里,跟在她身后也走了。   出了教室的门,走廊里一片安静。姜入微等了一下唐春生,见她出来便看着她。   “走吧。”唐春生瞬间懂了她的意思,拉着她一路下楼。   她们教学楼通到外面是两扇沉重的玻璃大门,平时都是完全拉开的。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大门便被关着。姜入微明明能够透过玻璃大门看到楼外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正渐渐隐匿在一些高大的树木后,而当唐春生用力地推开大门时,那种虽是暮色却依旧有两分暖意的橘黄色便被逐渐大开的门中迎面的大雨浇成了浓墨色。   姜入微瞬间打了个冷战,再回头,哪有什么玻璃大门和静谧校园,她们已经站在了风雨飘摇的一片田地间。   “快走。”唐春生在她耳边喊道。   姜入微抬头,看到唐春生已经打起了一把伞。却是一把遮阳伞,伞很小,在雨中凌乱摇摆,唐春生举得很是吃力。   眯起眼努力打量着四周,姜入微很快知道了她们在哪里。   远处灯光在雨幕里闪现,照映得河堤上人影晃动。而她的右手方,有一片房屋隐在黑色的夜幕里,像是一只潜伏的巨兽。   “那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吧?”姜入微也在唐春生的耳边喊着。她知道这是哪里,那个白发老太就住在这里。但是如果河堤崩决,这里的房子第一时间就会被冲掉,政府肯定早就把人疏散走了。   唐春生咬着牙分不出力说话,只能朝房屋那里抬了抬下巴。   姜入微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奋力望去,猛然发现那只巨兽仿佛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后腰被人扶住。   “她在。”唐春生紧紧托着她,嘴唇几乎摩擦着姜入微的耳轮,大声道。   姜入微脸色更加惨白了起来。她看到了那忽暗忽明的眼睛,定了定神才分辨出那是一点灯光。   好吧,看来就是那个白发老太搞得鬼了。姜入微死咬着牙,扶着唐春生的手臂,与她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灯光奔去。   在快要到那房屋前,姜入微转头远远望了一眼。河堤上的人都在奋力抢险,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竟然还会有其他人留在这危险的第一线,也更加不会相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吧。想罢,她转过眼来,果然看到那个穿着百褶长裙的白发老太拿着一盏灯在门边候着她们。   大雨中,也许是姜入微自己的身子摇摆得厉害,她仿佛感觉对面的房屋不是扎在地上,而是平地起行船,正在水面上飘荡着。连老太手里的灯火,也不是应急灯,而是一盏她案上的油灯,细弱的火光却在大雨中不熄不灭。   一切都太诡异了,但当姜入微进了那个门之后,她竟然立即平静了下来。   明明在风雨中不堪一击的破房屋,在白发老太迎进了她们合上门后,仿佛整个世界也都安静了下来。   唐春生已经丢了伞,只靠着门喘气。   姜入微则冷冷地看着白发老太,不发一言。   她俩一身的衣衫都湿透了,却已经顾不上这些。   “我说过,你会回来的。”白发老太把油灯送回到案几上,仿佛自言自语。   “是你搞得鬼吗?”姜入微冷声道,“你别告诉我只为了我的几根头发。”   “几根头发?”白发老太缓缓转过身来。她的裙摆处被浸透了雨水,在她走动时于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水迹。她转动了眼珠,看向唐春生,“她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   唐春生的喘气停住,一向笑嘻嘻的脸沉了下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白发老太细薄的唇角扯动了一下,慢声道:“世间万物,谁不是东西?我是,她也是。当然,您或许不属此列。”   姜入微听得很茫然,觉得自己被人指着骂不是东西了,又觉得对方仿佛不是在骂她,只是一种陈述罢了。   但唐春生,应该是在骂人!   唐春生终于平复了呼吸,自顾自地找了把圈椅坐下,朝白发老太抬了抬眼皮:“把东西拿出来吧。”   “不可能的。”白发老太摇头。   “事是你惹的,你得收拾了。”唐春生道。   白发老太干枯的手指指向姜入微:“事是她惹的。”   “她现在还收拾不了。”唐春生道。   “这有什么关系。”白发老太突然咧嘴一笑,竟然一口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片森然,“这个世界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只是泛滥了一条河而已,全都淹掉了,也许反而更清静呢。”   唐春生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突然道:“老东西,你为什么没有走?”   白发老太终于扶着桌坐下:“走不动了。”   “当初你是为什么留下来的?”唐春生又问道。   白发老太这回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面向姜入微:“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么?”   姜入微咬牙不语。   “你是不是在河边画了什么?”   姜入微猛然瞪起了眼,她、她昨天在几乎见底的河道边捡了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划了道长长的起伏不定的波浪线……   “你不是普通人呀。”白发老太叹息了一声,“你怎么忘了呢。”   “别、别开玩笑了。”姜入微声音都有些飘乎了,“我、我就是画了一条线……”   “地下没有水了,”白发老太哑声道,“只有从天上来。”   姜入微的双腿软了下,她只能伸出手去扶着墙:“我也就……能画个鸡蛋而已,哪里就能引出这样大的洪水了……”   这回却是唐春生说话了:“只要你想,你可以的。”   “你闭嘴!”姜入微猛得朝她大喊道,想起自己在河边时的胡思乱想。   唐春生抿了抿唇,看着姜入微忽青忽白的脸色。   “那我要是从天的这头到那头画根线,还能裂了女娲补的天,把地都给陷了?”姜入微呵呵笑起来。   她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她伸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手臂。很疼,真的很疼,疼得她不由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站不住的退到以背靠墙。比起睡一觉就过了好些年这种只影响到自己的事,有人说她画点什么就能改天吞地,她觉得应该是整个世界都坏掉了,而不是只坏了她一人。   “也不是不可能吧。”白发老太又似乎自言自语了。   唐春生却不敢再刺激她,只是轻声提醒她道:“雨不会停的,人力赶不上这个速度,再拖下去,水就要上来了。”   姜入微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尽管屋里静得可怕,但外面大雨可是已经连下了快整整一天,到现在也丝毫没有停歇之势。   她霍得挺起身面向白发老太:“把东西拿出来。”她虽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刚才唐春生就是这么说的。   “东西……我可以给你。”白发老太慢慢道,“那东西,原也是你的。”她缓缓从袖中抽出个长匣子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姜入微向前跨了一步。   “这个世上,只剩最后一个仙人了。”白发老太却是看向唐春生,“我希望仙人离开的时候,将我的血脉带上。”   唐春生却没有应答。   白发老太则把视线转回到姜入微的身上。   这个世上,只剩最后一个仙人了……   这句话,好耳熟啊,姜入微终于想了起来,是那个美女蛇说的。   她们竟然说了一样的话……   她们是相识,还是这是所有非人物种的共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仙人是什么,”姜入微有些苦涩地说道,“就算我知道那个仙人是谁,我也不能保证别人的举动如我所愿。”   “你只要答应我就好了。”白发老太却道。   姜入微一时没有说话,唐春生也在等待着。最后,她看到姜入微终于垂下了头,道:“我答应你。”   她看到姜入微湿漉漉的发丝有些微微的卷曲着,伴着她颤抖着的身躯,看起来像是随时就要跌倒了一般。   姜入微在模糊的视线中打开长匣子,里面竟然是一支毛笔。毛笔的笔端是一束黑色细软的毛发,看起来——   “这是你的胎发。”白发老太道。   姜入微一惊,手里的毛笔差点被抖落了。   “当年,就是我帮你剃掉的那头长长的胎发。”白发老太又道,“你用它画块遮天布吧。雨停了,水就不会再涨了。”   姜入微的手抖了起来。现在胎发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这个只成功地画出过一只鸡蛋的人,要如何画那听起来犹如小说中法器般的“遮天布”?   这个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二八章   姜入微一片茫然地握着那支胎发笔,她看着白发老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画那该死的“遮天布”。   白发老太徐徐开口:“其实如果能画一只应龙以尾划地,把洪水引入大海是最简单的办法。”   “这世界还有这东西吗?”姜入微木然开口。   “没有的。”唐春生在她身侧轻轻开口,“法力高强一点的,早就都离开了。”   姜入微都懒得转头去看唐春生,垂眼看着手里的笔:“遮天布怎么画?”   白发老太看向唐春生。   唐春生想了想,眼里却渐渐迷茫起来:“我……不太知道上面的纹路是什么……”   “呵!”姜入微发出短促的笑声,她突然之间悟到了什么,“我现在能画出什么你们是知道的,鸡蛋而已。如果你们真的不能提供给我帮助,那我也没有办法。”她转头,透过老屋的窗户向外看去。屋外却是一片漆黑,远处那点零星的灯光也就真的很遥远了。   “如果孽是我造的,那我就等水淹过来吧,把我这条命留在这里。反正,”她把笔往地上一扔,“我的命,什么事都干不了,一点儿也不重要。”   唐春生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她身边把笔捡了起来,郑重地拿到她眼前:“你的命很重要的。”   “那只是对于你们而言。”姜入微并不去接,终于睨视唐春生,唇边一抹讥诮。   唐春生咬了咬下唇。姜入微跟她生过很多次气,却从来没有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过她。那眼底的冷意仿佛比刚才屋外的风雨还甚,令她的心尖都有一点儿颤抖。但她还是固执地抓过姜入微的手,把笔塞进了她手里。   “你可以的。”唐春生没有松手,彼此的手都是冰凉的,她一点儿也没有逃避开姜入微扎人似的目光,而是直面迎了上去,“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会引来洪水,你就一定可以把雨停住。”   姜入微恨恨地盯着她。唐春生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后悔没有愧疚,理直气壮地叫人直想扑上去咬几口。   是的,只能画活一只鸡蛋的姜入微,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那条波浪线就能引来滔天洪水。一定是唐春生在里面作祟,逼得自己一步步走向她的目的。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白发老太将一片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中堂的八仙桌上。   那东西有点儿眼熟。姜入微只看了一眼心中就猛然跳了一下,然后她推开唐春生,走到桌前。   油灯在高高的案几上,灰暗的桌面便如同隐匿在大片的阴影里,而那片纯正鲜亮的黄色,仿佛乱入混沌的一抹璀璨阳光,瞬间整个空间都给照亮了。   其实这些只是姜入微的错觉。这只是一片金箔。姜入微很眼熟,但也在急步走近了才发现这片金箔比她奶奶给她的那些要大一些,上面也没有任何的颜色,纯正得仿佛就是天上的那个太阳。   姜入微心一动,微一转头,一方砚台已经被白发老太推了过来。   画什么遮天布,我画个太阳好了,姜入微舔舔唇角,有些异想天开。反正这个世界已经够疯狂了,画的画可以变成真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画鸡蛋和画太阳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最好顺便把这些牛鬼蛇神都一起熔化了,姜入微扭头看看身边的非人二人组,却见她们竟然走远了些正避着她说话,不禁更加气恨地乱七八糟地想着。   唐春生见到那片金箔时也是愣住,她将白发老太拉远了一些:“你怎么也有这个?”   白发老太把目光静静地落在那边的金色上,想起了一些模糊的极为远久的东西:“那片金箔,被沙掩盖住了,是被遗忘的,是我拾到了它。”   “那时你也在?”唐春生这回是真有些惊讶了。   白发老太意味深长地看着唐春生:“你是说你游离于天地的那个瞬间吗?”   唐春生默然。她不得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白发老太。也许吧,就是因为是这样的老妖怪,才能自己一直存活着,而不必仰仗于她与玉笛。   “这世上还有比你更老的东西吗?”唐春生低声问。   “可能没有了。”白发老太缓缓摇头,“老的都走的走,消亡的消亡。我是因为有念想,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于是她们一起去看那个掌握了她们命运的女孩。   而命运就这样出现了。   她们看到与她们背身而立的女孩身遭一片金光泛起,然后那些金光渐渐凝聚,像流动的云雾慢慢蒸腾起来。案几上的油灯一阵摇曳,室内仿佛有风吹过,裹挟着那阵云雾就这么穿过门与墙、窗与檐而去。   唐春生一步跨到门边,用力地打开了门。   门外依然风雨大作,那片金色云雾在雨幕中似乎稀薄了起来,雨丝如针,针针穿云而过,却消失在云的下方……   远处的灯光依旧,堤坝还在加高加固,云雾向那边飘了过去,而白发老太的老屋檐角最后一滴雨水刚刚溅落在地。   要晴了。   唐春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片云雾仿佛也萦绕在她的胸腔里,满满的,是她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知道你可以的……”唐春生喃喃地念着,猛然转过身来。   姜入微也已经转身面向了她。   “画太阳果然还是太吃力了。”姜入微也喃喃念着,然后身体里最后的热度仿佛随着那片金色云雾一起蒸发了出去。她浑身一软,直接倒向了地上。   “姜入微。”唐春生一声惊呼,在最后关头跪在地上托住了她的身体。   “我不想再看见你。”姜入微闭着眼,近乎无声地道。   “不会的。”唐春生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言语间有恃无恐,“你不会的。”   白发老太摇了摇头,心中道了一声,孽缘。   ☆、二九章   姜入微缓缓转醒。   她不是睡饱自然清醒的。她梦见自己被封在一方冰里,浑身从里到外都透着丝丝凉气,再不醒过来,恐怕心脏都要给冻上了。   所以她醒来的第一个动作是伸臂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别动。”   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一旁说道。   姜入微艰难地睁开眼睛,因为冷,睫毛上似乎都挂着霜,还不住的打着颤。她看到说话的是唐春生,顿时又疲惫地闭起了眼。   梦里是真冷,但现在似乎在醒来的同时也解了冻,四肢末梢都像被针扎似的疼痛难忍,于是她又皱起了眉。   “没事了,热水已经放好了。”唐春生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你好好泡个澡。”   姜入微偏开头,躲开了她的手,然后又睁了眼,发现她们已经回到了唐春生的家里。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但是也可想而知,只能是唐春生把她弄回来的。   姜入微感觉到自己躺在大浴缸里,热水拥抱着她,却依然暖不了她的心。她又用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双臂,现在才发现直接摸到了肌肤,垂下眸一看,自己竟然是光溜溜的。   “我帮你脱的,”唐春生小心说道,“你淋了大雨,后来又脱了一身大汗。”   淋雨与出汗?姜入微有些怔怔的。是了,暴雨中的一切,不会因为她此刻处在温暖的浴室中就不存在。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嘴唇似乎干的厉害,于是伸舌舔了舔,才缓慢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唐春生端了杯水来,抵在姜入微唇边。姜入微看着杯中水气氤氲,有股香气扑面而来,但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喝。可唐春生没有放弃,就这么端着杯子,过了好一会儿她实在没办法,喉咙干得也像要裂开了,刚才那句话说得都很勉强。她只好低下头去,慢慢喝了两口。   见她喝了茶,唐春生唇边的酒涡一闪而逝,这才回答她道:“雨停了。只要雨不再下,水就不会涨,所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姜入微吐了口气,慢慢仰起头来,枕着浴缸边缘,看着头顶那并不刺目的灯。   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她几乎可以断定,这场祸事不是偶然发生的,包括她被她妈拉到那个白发老太那里要剪什么头发,都有可能是场精心的谋划。她不知道唐春生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之后的推波助澜却是一定有的。   说到底,一直要她画画的,不就是唐春生吗?   唐春生的这句话,突然就让姜入微想到了她讲过的那个故事,自己只当成故事的故事。神仙眼里的人,应该就是这样吧,与人类眼中看着的草芥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在一片热气中,她看着唐春生,问道。   “没有呀,”唐春生睁圆了眼睛,有些天真与无辜,“这件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但是这是你必然会遇上的事。”   姜入微再次无力了,她挣开了唐春生企图要帮她擦拭身体的手,一字一句地重申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唐春生的手一顿,毛巾掉进了水里。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低声道:“你不记得我,我原谅你这么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姜入微听到她说“不记得”之类的话了,姜入微不禁气闷起来。不是不记得,是根本想不出除了她已知的这些来往外,她们之间还能有什么。   “你出去吧。”姜入微的脑袋又有些昏沉沉了,她在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而不至于被这个家伙气昏过去。   唐春生摸了摸姜入微的指尖,感觉还没有热起来:“你没力气的,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唐春生这样的积极在姜入微眼里简直有些虚伪了,是因为确信她的画真如马良笔下才这样献媚吗?而她之前在那张金箔上画了什么她却一点儿也不记得了,脑中只剩一片金光灿烂。   “不用你。”姜入微的声音冷了下去,也拼命地抬起手去推唐春生。   “你别乱动呀。”唐春生捉住推她的手臂,伸指上去轻轻按摩着,“你消耗太多了,身子还承受不住。”   这句话恍如一指钩勒,姜入微脑中那根弦一下子就绷断了,她猛得从浴缸中坐了起来,大声吼道:“承受不住你怎么不说‘她还不行’?怎么不利用你们该死的神通自己想办法。”   唐春生被她吼得一个倒退,跌坐在地上。   姜入微忍着欲裂的头痛吼完这句,却又猛然睁大了眼,然后狠狠地抿紧了双唇。   她看到唐春生长发凌乱,浑身湿透。唐春生很喜欢穿长裙的,今天也不例外,长裙堆到了膝下,裙边尽是泥土,裙下露出的双腿是赤着的,足尖却也一片污浊。   这样的唐春生,很狼狈,很陌生……   看着唐春生的狼狈,姜入微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一声惊呼向下滑去。   刚才,她几乎整个上半身都坦露于水外,赤\裸得让她的头痛又严重了几分。   “没关系,”仿佛看懂了她的难堪,唐春生笑着打趣,“衣服都是我脱的,什么我没有看到。”   姜入微恨恨地瞪过来:“别以为你示个弱我就会原谅你。”   唐春生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然后依然笑着道:“我没有呀。”   原来自己还自作多情了,姜入微面无表情地依然瞪着她,然后看着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轻轻嘶气:“哎哟,脚麻了。”这还不止,她扶着浴缸站起来后,竟然打开了另一边的淋浴器,取下喷头,对着自己的脚就是一阵冲洗。   已经看不懂她突然之间在干什么的姜入微随着那水声,目光渐渐落到了唐春生的脚上。   唐春生,生了一双非常漂亮的脚。从紧皱地贴在她身上的湿裙以下,小腿处的线条细长,微微鼓起的脚踝处仿佛一座剔透细小的雪峰,连着的脚背色泽如玉。洗尽了污泥后,她的脚趾竟然涂有蔻丹,仿佛玉中有色,夺人眼目。   姜入微有些微的晕眩。她的上半身已经沉在了水里,只留了脑袋在水面外,却是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之前晕过去时没有办法,醒来后她却无法在别人面前就这样赤\裸着。可是,对面那个原本折腰认真清洗双足的唐春生这时把喷头搁回了淋浴器上,然后,然后开始把长裙褪下!   “等一下。”沉在水中的姜入微“哗啦”一声又惊得坐了起来。   唐春生长裙半褪,压进裙中的上衣依然湿紧地贴着她的身体,瞬间勾勒的身体曲线毕露。   “怎么了?”唐春生一边说着,长腿一边从裙中走出来,“你之前昏倒了,浑身冰凉的,我只好先把你放在浴缸里。”她抬起双臂,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条发带,仰起头,将湿发先全部束起。然后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你、你!”姜入微在浴缸中不安地来回移动着。她眼见着唐春生把衣服剥了个精光,就这么在她面前,大大方方的开始冲洗身子。她想骂人,骂唐春生不知廉耻,在外人面前这样随性,又想把自己整个的都埋进水里,假装她不在场。浴缸里的水仿佛有加热的功能,她冰凉的身体终于开始回暖,现在连心也热得微颤了起来。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身前的水纹随着她不安的身躯微荡,而水面下仿佛出现了一只脚,颗颗圆润的足尖,涂抹着鲜艳的颜色,晃得她眼睛都要花了。   姜入微不由伸出手去,一把按在那足面上,仿佛按住了自己胸腔中胡乱跳动的心脏。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前一直晃动着这一双脚。   “你还认得它?”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姜入微猛地抬头。   依然在眩晕中,她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洗好自己的唐春生围着条浴巾坐在了浴缸边缘。她的双足伸在了水里,姜入微以为眼前晃动的这双脚只是自己的错觉,却原来是真的。   像被烫伤了一般,姜入微猛然收回了手。   唐春生双手撑着浴缸边缘,双脚却在她的身边撩着水花。她见姜入微收回了手去,便抬起被她按住的那只脚,轻轻地踩在姜入微的肩膀上。她低着头,把姜入微脸上的迷茫慌乱都尽收眼里,半带哄劝地笑道:“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能想起什么?”   唐春生的声音在渐渐沉闷的浴室中仿佛粘稠起来,如有实质的,比那只踩在她肩头的脚还让她感到难以呼吸。大概头脑不清楚的时候人是很容易身不由己的,比如姜入微,就在那声音里的哄劝里,真的侧过头去看着自己肩上的这只玉足。   唐春生见她这样听话,便笑着迎了上去,用足尖轻轻点了点姜入微的脸颊。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鼓舞,姜入微如入魔障般,用鼻尖有些亲昵地去触碰了一下唐春生的脚背,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在那脚背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唐春生在水中一直轻轻摇晃的另一只脚停了下来。   浴室中水雾愈凝重,在一片恍惚中,唐春生看到低垂着眼眸的姜入微,虔诚的一如在佛前叩拜的信徒。   ☆、三十章   姿势已由蜷缩到跪坐,姜入微面朝着唐春生,半托着她的那条腿,那一吻如蜻蜓点水,即沾即离。   然后,姜入微缓缓抬起头,看着唐春生。   这目光叫唐春生愣了愣,然后还不待她多想,就只能低呼一声。   姜入微托住她的那条腿,往自己身后一带,坐在浴缸边缘的人便滑进了浴缸里。   那条松松地系在唐春生胸前的长浴巾顿时有些散了,水面下,春光乍现。   “每一寸,这每一寸……”   姜入微的声音响起,不像刚才她气得犹如一阵急风暴雨,而是这一切的前奏,低沉的、缓慢的,似铅云压顶。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唐春生的双腿拉到自己身体两侧,然后从唐春生的足尖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上抚摸。   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寸都要确定是她所描摹的每一根线条,一旦感觉不对,就又重新退回去,重新开始每一寸的膜拜。   当她的手终于合到唐春生的腰上时,双手被轻轻按住。   “原来你想这样。”唐春生美目微眯,姜入微眼底的那抹重色正在慢慢凝聚,这使她的眼眸看起来更加的黑漆,像个黑洞,在酝酿深不见底的风暴。   此刻原本非常疲惫的姜入微神情专注非常,脸色却越发苍白,可脸色越是苍白,就更显得她的那一双眼有了骇人之意。   “一直都想,想到……入魔……”姜入微挣开了唐春生的手,倾前身去,手继续上移,从腰到后背,直至那两片肩胛尽握在手中。   唐春生不动声色地随着她去,即使姜入微的脸已经在自己眼前放大,即使那双苍白异常的嘴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姜入微也没有什么反应了,直到唐春生感觉到拢住她后背的手松了力,才缓缓伸出一指抵在姜入微的额上,将她推离开些。   她这才发现,姜入微竟然已经闭上了眼,呼吸轻微而绵长……   “竟然睡着了?”唐春生低声嘟囔着。她一松手,姜入微就又软绵绵的倒向了她,头恰好的搁在了她的肩窝里,呼吸喷在她的颈侧,令她有些痒,她便躲了躲,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姜入微再次醒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她躺在那很久很久,脑中都没有凝聚起一点回忆,这叫她十分茫然。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的有些不像话。她企图动一动手脚,却觉得非常的吃力,只好先转动了眼珠,努力分辨着自己身在何处。   还好,她认出了这是唐春生家的她住的那个房间,又看了看房中的摆设,最后吃力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她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她,好像又睡了很长的一觉,但还好,时间没有被再次偷掉。   大约十几分钟后,姜入微终于可以下床了。下床的一瞬间,双腿软的几乎就直接跪到地上去。她扶着床又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站了起来。她看到窗下桌边有一杯水,便走过去一口气喝掉了,她张了张口,嗓子紧得好像蚌壳一样打不开,咳了好几声后,这才拉开门缓缓走出去。她一边走,一边叫道:“唐春生……”   但是她一叫完这个名字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回忆就像破了僵直的身体,已经倒回进了她的脑袋,她记得她有说过,再也不想见到唐春生!   “你醒了?”   可惜姜入微祈祷那个人最好没听到她的叫唤的想法却没有被实现,客厅里唐春生已经回过头来朝她道。   姜入微倚在门边咬了咬牙,这才哼哼了两声朝卫生间走去。   “你睡了好几天了。”唐春生跟在她身后,立在门边说道。   姜入微一边刷牙,并不理她,努力漠视她的存在。   “不过我帮你请了病假的,你放心。”唐春生又好心道。   姜入微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还有那乱蓬蓬的头发,觉得这么走到学校去搞不好班主任都要掬一把同情之泪了。   “你现在饿不饿,我今天晚上正好做了菜,你醒的正好呢。”唐春生锲而不舍地道。   姜入微慢条斯理的继续刷牙,然后把牙刷往杯子里一扔,转过身来,挑起眼道:“你少来这套了,我再也不吃你这套了。”   唐春生却笑了:“我……哪套了呀?”   “你说的话,做的事,一切的一切,”姜入微背靠流理台,抱胸而立,“不都是想我帮你画画吗,这不就是你最终的目的吗?”   唐春生想了想,好像也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就点了点头:“嗯。”   “那快点吧,”姜入微已经想清楚了,“要去敦煌是吗?反正你会开任意门,咱们现在就去吧。”   “可是,”唐春生蹙眉,“可是你现在还不行呀。”   “哦?”姜入微脸露讽刺之色,“那天你可是说我可以的。”   “这不一样呀。”唐春生摇头。   姜入微一点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她继续纠缠下去:“那你是不是干脆去找别人算了。”   “你会可以的,每一次的能力都不一样,你在进步。”唐春生却又鼓励她道。   姜入微一时气极,转身狠狠地踢了流理台一脚。还好下面是柜门,响声大,却不算痛。   “每一次是不一样,”姜入微突然笑了,“每一次昏睡的时间都不一样。”她侧过头来,用眼角余光看着身后的人,问道,“看这个节奏,要把那个仙子从墙壁上弄下来,只怕要我这条命吧?”   唐春生睁大了眼,连忙道:“不是的,等你可以的时候,你不会受到伤害的。你现在会昏睡,是你才刚刚觉醒过来而已。”   姜入微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为什么那天我在河边画了波浪,我没有昏睡过去?”   这下子唐春生没有说话了。   “既然从这个判断我的能力,那是不是说那祸水,根本不是我引来的?”   唐春生转身面朝门框,用手抠起门来:“真的也不是我干的……”   “你们真是……”姜入微气得浑身发抖,并不理会这种苍白的解释,她好半天才冷静了下来,突然直起身道:“我要搬出去。”   “啊?”唐春生立即转回身来。   “一分钟都不想再看到你。”姜入微冷冷地道。   唐春生看着她,好久才道:“你不记得了啊……”   “记得什么?”姜入微继续冷声道,“记得你们怎么坑我的?”   唐春生目光转了转。流理台一侧的玻璃门后,便是空间不小的浴室,浴缸就在那搁着。   姜入微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不耐烦地收了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把声音放平缓了:“总之,感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我会去住校的,以后除了班上,我们就不要再来往了。”   唐春生认真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摇头:“逃避是没有用的。”   “我倒是不想逃。”姜入微摊了摊手,“是你说我不行的。”   “即使你不住在这里,那不代表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唐春生道,“有第一件事找上你,就会有第二件第三件。即使你不会是主动的,也一定会被被动的拖下水。我要在你身边才行。”   “在我昏倒之后把我拖回家吗?”姜入微立即反问。   唐春生又说不出话了。她仿佛在姜入微面前看到一堵墙,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被反弹回来。这让她一时气闷,话便冲口而出:“我拖你回家不是正如你所愿吗?”   姜入微愣住。如我所愿?这是什么意思。   唐春生却在这时顾左右而言他:“那什么,你肯定饿了吧,我拿碗给你盛饭。”她两步抢出卫生间,朝厨房奔了过去。   姜入微一头雾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她看到唐春生正在打开悬在上方的橱柜,拿个碗而已,却像忙不过来似的,上层下层的把一叠叠的碗撞得叮叮当当直响。   这很反常。姜入微拧紧了眉,然后目光突然定住了。   今天唐春生穿了件超短的毛衣,下面还是条长裙。这一身换个身材差点的肯定难看死了,但唐春生肯定不在此之列。她的腰很细,腿也长,仰头翻找着东西时,身线拉得舒展,脊椎两侧,两个腰窝竟然在腰间若隐若现。   深浅应该足够大拇指按上去,姜入微突然这样想了一下,目光又继续下移。唐春生穿着拖鞋,又踮了一下脚,脚背绷直后,小腿以下的线条让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一下,很有一种想要画下来的冲动。   如果这样的一双脚在手中一寸一寸感受的话,那线条一定是最完美的,姜入微又这样想了一下,然后猛地打了个激灵,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跟这个人不似人妖不似妖的家伙呆在一起,不只是不科学了,都要不道德了。姜入微赶紧回到客厅,倒了一大杯水仰脖喝了下去,才稍稍缓解了心头的狂跳。   而这时,唐春生终于找着了碗,给她添了一碗饭过来。   姜入微抬头看了看时钟,才知道这吃的是晚饭。   桌上的菜色依然丰盛,唐春生一向不亏待自己,即使在忙碌的高三,只要有空,口腹之欲她也很享受,姜入微想着沉默着吃饭。   唐春生坐在她对面,也沉默着,看她吃到了还剩半碗饭,才轻声道:“不要搬出去。”   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半碗饭已经下肚,一口还在嘴里,半碗还在手中,这个时候摔掉筷子夺门而去是不是太不礼貌了。姜入微抬头,看到唐春生神色有些紧张,心中不禁一软。   她……已经不是一个正常而普通的人类了。她知道自己像个怪物一样,恐怕从此,也不能安然地呆在普通人身边。   是的,一切都是气话,她其实非常无力的知道,早就知道,眼前这个改变了自己命运的人,也许是自己某个程度而言的宿命也不一定。   只不过,总是有那么一些不甘心而已哪……   ☆、三一章   在 “吃人嘴软”的自我安慰中,姜入微到底还是没有收拾东西走人。   还有一个原因,她重新回到房间,当着唐春生和那支半悬在空中的玉笛的面,将房门重重关上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从纸上蒸腾而起的那片金色云雾。   到现在为止,她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当时在白发老太的那片金箔上画了什么,记忆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包括她后来怎么回到唐春生的家,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都想不起来。但她至少知道,那片金箔做为画的承载应该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姜入微从柜子里把奶奶留给她的那只木盒子拿出来。   在被唐春生看到这只木盒后,她有仔细研究过这只盒子。按唐春生的说法,这只盒子里面的帛布和金箔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拿出去的话,搞不好会引起极大的轰动。然而这只木盒子她最后发现就是普通的樟木做的。和里面的东西一点也不搭配。但或者正是因为如此,匣内珍珠才没有被人发现与觊觎。   现在,姜入微坐在床上,指尖也搭在锁扣上。她记得唐春生第一次碰这只木盒子时,一脸的慎重,极为小心。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就发现唐春生的手指,每一根都很漂亮。   姜入微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摈弃了,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木盒打开。   以姜入微的眼光,木盒里的帛布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多长的历史,但她现在却也不敢怠慢,小心捧将出来,又一层层打开。里面的这叠金箔,果然与白发老太那的在色泽上毫无区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白发老太的那张金箔表面纯金一片,无一异色。而这被姜入微摊开的九张,每张上面都有着青莲色的印迹。   这到底是什么呢?   姜入微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这种并未跳脱,却在她眼中越来越明显的颜色。有些印迹从金箔中央划到了边缘,有些,又是从边缘,一直穿越了整张金箔。   姜入微心头一跳,突然想到,这有点像拼图。   想到便动了手,姜入微俯下\身去,仔细端详了半天,从中挑出了三张。然后按照颜色的位置和浓淡粗细竖向排列。   当金箔由三合一之后,姜入微瞬间醒悟了。这上面散乱的颜色根本不是无意识的印迹,而是一道长长的拖曳成线的笔痕。这道笔痕却也不是笔直的,有些弯曲,但看不出来这到底画得是什么东西的哪一个部分。   姜入微一时没敢再动。她曲起双膝,双手抱住,死死地盯着那条笔痕。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不会在乎,或者会随意尝试,但是现在她不敢了。她把拇指指甲盖边儿塞进了牙齿间,一下一下地嗑着,好半天,人都是僵的。   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唐春生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透着那么一股小心翼翼:“姜入微,你要看看最近班上做的试卷吗?”   姜入微的双手一松,心下也是一松。是了,她把门外的那个人忘了。   虽然很不想和唐春生去交流什么,但现在她已经没有更好或者更为稳妥的办法。她轻轻下了床,把门拉开,然后把唐春生堵在门外。   “要看的是吗?”唐春生抱着厚厚的一叠试卷,笑得很甜。   试卷就是高三考生的生活,姜入微知道的,但她的人生在她醒着的每一秒似乎都是那么混乱,使她没办法集中精力来面对这个可能改变她人生的战场。可是,她的人生早就与众不同了,心里自然更装不下这叠试卷。她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放你进来,但是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绝对不辜负,”唐春生连忙伸了三指指天发誓道,“这些试卷我都会,你不懂的我教你,绝对不教错。”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把门又再拉开些:“我说的不是这个。”   门一开就是信号,唐春生果断地溜了进来,比她更快的是那支玉笛,竟然直直地冲向了床铺。   姜入微其实也一直觉得,这支笛子比唐春生更妖孽,此刻它的反应,远胜于唐春生。   唐春生随着笛子的方向才意识到床铺上摆着什么。她轻“咦”了一声,把试卷放在了书桌上,然后轻轻爬到床上。   “你能看出来这画得是什么吗?”姜入微硬邦邦地问道。   唐春生抬头看看她,又低头看看金箔上拼起的青莲色笔痕,然后又如此反复两次,终于抢在姜入微要发怒之前,似乎有些惆怅地小声道:“你真不记得呀。”   姜入微的耐心在唐春生来回的、诡异的目光中本就要消耗殆尽,原本见她开口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话,正竖起耳朵屏息听着,结果又是这句话,顿时胸中一口淤血都要喷了出来。   就在这时,玉笛轻轻自鸣了起来,轻轻扬扬地,在房中回荡着。   姜入微看了玉笛一眼。笛声如同沁凉的泉水洗涤着她的内心,让她逐平静了下来。   “就因为我不记得,你才处处欺负我的吧。”姜入微靠着唐春生坐下,看着那三片金箔,低声道。   唐春生偏头看着她,不由笑了。她往边上挪了挪位,把姜入微让到了金箔的正前方,这回比较正经了。   “你沿着这个痕迹,试试看。”   姜入微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其实她在刚刚拼好这道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冲动,但对于她来说,未知未必是好事,她不敢轻易尝试。现在,有唐春生这个非人生物在,还有笛子这支据说是世间仅存的仙品在,她还是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去。   仔细分辨了一下这道曲线的首尾,姜入微沿着痕迹,慢慢地描摹着这道金箔上的青莲色印迹。这叠金箔都不大,即使三张拼在一起,也没有多长。但姜入微却感觉自己画了很久,又或者是因为唐春生与玉笛都不敢打扰她,室内太安静了导致的错觉。在这安静的长久里,于一个恍惚间,姜入微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模糊的洞窟里。洞窟里光线昏暗,高高的墙壁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除此以外,隐隐还有些异香萦绕在鼻端……   姜入微一脸惨白地曲回手指,紧紧地握成了拳,抵在柔软的床铺里,仿佛这样,才能克制住那只不停在颤抖的食指。   唐春生不敢吭声,她突然有点儿不忍心。姜入微才刚刚睡醒,把她之前一脸的苍白养回些血色,这会儿长睡的休养又都白给了似的,瞬间褪了回去。   而就在姜入微收回手后,异像突生。   唐春生放在书桌上的那叠厚厚的试卷,哗啦啦的自己翻动起来,等唐春生发现的时候,仿佛有阵大风从试卷底部刮过,所有的试卷都腾空而起,在她们的上空急速地飞舞着。然后这些试卷似乎卷到了窗帘,擦过了吊灯,所有一切不完全固定的东西都向空中飞去,一片凌乱异常。   唐春生努力扒拉着飞得挡住自己视线的长发,在风中拼命地稳定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对着玉笛大喊了一声:“镇!”   玉笛随即从她脚边跃起,飞入了那些试卷所组成的漩涡中,然后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风声顿失。   窗帘静静地遮住了窗户,吊灯停止了晃动。那些试卷如雪花般飘飘扬扬地,落满了一地一床。   唐春生欲哭无泪,这些试卷她都是精心按时间按科目排好了序的。   然而就在她想去捡拾那些试卷的时候,她的手腕被姜入微抓住。她的手和她的声音一样的冰凉。   “为什么?”   唐春生眨了眨眼。   “不要告诉我风从窗外来。”姜入微紧紧攥着她,“我关好了窗才来看木盒子的,你进来,也关好了门。”   姜入微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房里的异像她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异像是有选择性似的,她身前的九张金箔,如重千斤,在这阵奇风中丝毫未动。而跟着大风摇摆的自己,又好像随着那鼻端的异香看到它缥缈而去的方向,一片金色的大地,流动的沙线变幻无常……   “我的前世,”姜入微突然笑了笑,“是不是跪在佛前的画匠呀?”   ☆、三二章   姜入微觉得,她已经找到答案了。   会画画的,与沙漠、高高的画壁还有唐春生口中的敦煌飞天仙子有关的,她觉得只能是画匠了。   这一定就是答案了,姜入微想,不然唐春生不会露出那样吃惊的模样,显得有些傻愣愣的。   “你……”唐春生换了个坐姿面对她,“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不是。”姜入微摇头,“我猜的。怎么,猜对了吗?”   唐春生突然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道:“算……吧,不是,亦不远了。”   姜入微听着这模糊的答案,她却没有急着追问下去。她想刚才的那阵风是出自于自己的指尖,指尖的风是出自于金箔上的笔划。她突然知道这道线是什么了。即使不听唐春生说,她也是看过敦煌壁画上天飞的图片。那些被人熟知的飞天形象,无一不是腾空而立,尽管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却都有着缠臂的丝带,广舒而飞扬。   那些丝带,静止于壁画,却是无风自舞。   和刚才的异象十分吻合。   好吧,姜入微在心里道,既然一切不可重来,她不能做成普通的平凡女孩,那就由她自己去找答案,而不是一味的,由旁人指路。   “我会知道自己是谁的。”姜入微打定主意,便抬头看着唐春生道。   唐春生圆目微睁。姜入微的眼里有光彩琉璃一般的闪烁着,看起来像有些明艳的火一样,让她的整个人都被照亮了起来。她咬了咬唇:“那,你想起来前些天你回来的时候干了什么事吗?”   姜入微隐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心下有些疑惑,感觉自己是不是错失了什么比较特别的记忆,让她如此耿耿于怀?   “话既然说了,就要认的,”唐春生捶了一下床,“我都不介意。”   一头雾水的姜入微见她脸都急红了,反倒有些报复的快感。不管她忘了什么,反正急的人不是她。   “我看看你的试卷吧。”姜入微把金箔一片片的收好,她并不急着去研究剩下的那六片。   唐春生却气哼哼地坐着没动。   姜入微收好了木盒,便开始捡一地的试卷,见她还如雕塑一般坐在那,没好气道:“你给不给我讲,不给就出去。”   唐春生怒了,把手边几张试卷摔到她跟前:“你自己看。我找别人去。”   试卷当然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被姜入微抓在手里,一时没明白她前后两句话的关系,她眼睁睁地看着唐春生跳下床,朝门冲去,却又在门边急刹车,猛得回过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姜入微突然有点儿紧张。   “你说,”唐春生道,“做人一世,是不是总得留下点什么?”   “嗯?”   “你也好,别人也好,其实对我没有太大区别。”唐春生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对你熟悉一点吧。”   姜入微依然茫然。   “但是你可别后悔。”唐春生说完朝她吐了吐舌头,拉开门闪了出去。   “……我后悔什么了?”姜入微转头问并没有跟着出去的玉笛。   玉笛飞到她身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然后移到门边,用身体架住门把手,轻轻一拧身……门开了。   真是成精了。姜入微看得目瞪口呆,然后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笑自己怎么还没有适应过来。   至于唐春生那个四六不着调的人的话,她觉得满可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第二天,姜入微就又跟着唐春生开始了痛苦的高三生活。   姜入微到了学校就找班主任去了,这么多天没来,假都没有亲自请,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对比她这个始终不够上心的学生,高三的老师们的压力都是很大的。频繁的大考联考,不仅在压迫学生的神经,老师也始终把自己绷得很紧。   她觉得应该向老师道声歉的。因为该死的唐春生帮她想到的请假理由竟然是她由于学习紧张,出现了幻听之类的错觉。班主任一听自然吓了一大跳,哪个学校哪个高三初三不会有那么一两个由于压力太大出现心理失常的现象,这固然和学生的抗压能力有关,但真正追究起来,学校也是脱不开干系的。而唐春生又在这时,把她父母离婚的情况上报了,班主任便全无怀疑了,直说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学校上课也不迟。   现在,姜入微只能装做自己休息好了的样子来了。好在她在上次的事中耗神太过,脸色始终是有些不好的,班主任便小心地委婉地多安慰了她几句,就放她回教室了。   回到教室的姜入微脸色依然不好,然后她边上的座位竟然没有人,她在教室里扫了扫,才看到唐春生已经坐在教室的正中间,林莫迟的身边。   姜入微看到她向自己飞了飞眉眼,颇有些挑衅的意思,便狠狠地回瞪了过去,然后完全无视她的回到自己座位了。   眼见着上课铃就要响了,林莫迟有些紧张地推了推他上课的时候才要戴的眼镜:“你不回座位吗?”   “你不想我坐这里吗?”唐春生有些意外。   “当然不是。”林莫迟急道,脸上烧红一片。他听到周边细小的笑声,甚至有同学在后面拿笔轻轻顶他的背。   “那我坐到后面去吧。”林莫迟原本的同桌,站在走廊上的一个眼镜男生也推了推眼镜,跃跃欲试道。   这个眼镜有点眼熟啊,唐春生终于想了起来,上次春游他也去了。等她想起这个来,眼镜已经抱起桌上自己的书在班上同学更大的笑声中朝后面走去了。   无聊而枯燥的高三,大家都是喜欢看热闹的。   姜入微当然还是知道那边动静的,见人都走过来了,便起身让了他坐进去。   “谢谢。”眼镜连忙道。   姜入微耸了耸肩,坐下后就埋首在一堆试卷里,她实在拉下太多了。   结果整个一天所有的课间,她们俩的身边都特别的热闹。姜入微其实就座位问题问过唐春生。她俩的成绩似乎都不算太差,个子也不算最高,长相更加很显然的名列班级甚至年级前列,综上所述就没有坐角落的条件,但她们怎么就坐到这个角落里了。   结果唐春生告诉她,在她真正的到来以前,觉得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所以就随心所欲地随便坐坐好了。   哦,对了,她们班的座位确实是自由组合,随便坐坐的。   但姜入微在对同学们的旁敲侧击下才知道,原来她俩在班上同学的心目中是两尊高冷的女神,平时都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所以大家也一向不太和她们接触。直到林莫迟勇敢地当了排头尖刀,这才让大家都敢突破重围……   姜入微觉得肯定不是这样的,就唐春生那个傻呵呵的模样,和高冷有关系的话她就把高三所有的试卷都给吃了。一定是自己一步从初三跨到高三这种变态的经历也影响到了所有人对她的印象,至于唐春生,更像是附带产生的效果。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对她都像真正的普通的同学了,姜入微一边试着去融入集体,一边看着唐春生在教室中央混得风声水起。   直到有一天的早上,姜入微跟着唐春生出门时,看到林莫迟竟然推着自行车等在小区外面。   “你来啦。”唐春生蹦着就过去了,热情地打着呼唤。   林莫迟却是不管和唐春生有多熟,一见她就还很容易脸红。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现在更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要坐他的车去学校了,你自己跑着去吧。”唐春生拉着自行车的后座,回头朝姜入微挥了挥手,酒涡在晨光中跳跃。   姜入微眯起了眼。   最近唐春生很乐于向她讲述与林莫迟之间的相处,比如他们一起做了多少道题,谁的胜率多一些。然后又说林莫迟用他自己的本名在某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拿到的稿费请她吃了好吃的之类。   唐春生问,这是不是就是恋人之间的相处了。   姜入微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便讥笑道听说过办公室恋情,现在也算见识到教室恋情了,因为她就没看过这两人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走在一起过。   唐春生听得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然后——   看着两人远去,姜入微忍不住要朝他们竖起大拇指,这很行动派了。想必才子大人心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吧,她狠狠踢走一块挡在她脚下的石子,心里很不爽。   谁天天累死累活追学习进度的时候愿意看到一对臭男女天天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三三章   唐春生就这么按步就班地谈起了恋爱。   之所以直接按以这两个字,是因为当她和林莫迟越来越多的同进同出时,那些原本抱着看笑话,在背后泛酸嚼舌林莫迟是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结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来越亲近,直到有一天一个同学状似玩笑地问唐春生,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高三的学生整天都给钉在了凳子上,即使在课间,也没有人太玩闹,没有太大声响。这一句问得犹如一个惊雷炸在教室中央,不管埋头做题的还是闭眼休息抑或是在小声聊天的都统统抬头转向,齐齐看向了唐春生。   第一个给予反应的是林莫迟,他的脸腾得就红了,被惊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他当然是真的很喜欢唐春生的,当初找她说话时鼓起的勇气丝毫不减于曾经第一次在邮筒前投递文稿时的心情。那个时候他在邮筒前足足徘徊了两个小时,怕投稿之后杳无音讯,怕别人知道后笑话他不自量力。   可能是这方面他成功了,所以他也有了些自信,但毕竟,那是唐春生啊。   唐春生其实在班上不属于积极分子,可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积不积极,她都像个光源一样,一直在教室角落里散发着光芒。对于林莫迟来说,偶尔得她一笑,就深深体会一把锋火戏诸侯的冲动。   现在,唐春生就整天坐在他身边了,他发现她不止是爱笑,还是个说话直率到有点天真的女孩。越是与之相处,就越觉得她像一块璞玉,还是表面就完美之极的那种,越是挖掘下去就越让他神醉心迷!   可是有个问题他还是一直没敢问出口。他不敢问唐春生是不是喜欢他,每天这样和他呆在一起,她知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或者她只是迫于升学压力,玩玩而已……   而现在,有人帮他问了出来,还是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   万一唐春生说,不是呀,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怎么办,或者说我只是无聊之类。   就在林莫迟脑子一片浆糊的时候,他听到身边响起的天籁之音。   “是的呀。”   全班哗然,片刻之后尖叫掌声一片,甚至有同学拍着桌子大叫“亲一个、亲一个”起来。   林莫迟已经完全痴呆了,唐春生就那么笑咪咪地、从容不迫地、大大方方地直接回应了那个问题。   原来,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啊……   亲一个当然是不可能的,连手都没有拉过的林莫迟拼命地瞪着那些起哄的人,却是用满脸的喜悦的表情,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杀伤力还得是班主任强,办公室在楼顶头的班主任不知道怎么得知了这边的混乱,用力地推开了门。   面对班主任的狐疑大家当然不会说真话,好在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了,这事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坐在教室角落的姜入微当然属于这场热闹的边缘,没有被波及太多。只是身边的眼镜不停地推着眼镜,看起来蠢蠢欲动。姜入微也记得他,他就是上次秋游想要帮她背包的男生。她可不是唐春生那个反应迟钝的人,旁边的人暗示的再明显,她也回以无动于衷,对于谈恋爱这种费时间费精力的事,她丝毫没有兴趣。   一次次昏倒的自己,还不知道可以活到什么时候呢,就不去祸害别人了。   至于唐春生,姜入微实在懒得替她操心,对于她答完那个问题后抛回来的一个视线,也完全的视而不见了。   下了课后,大家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因为唐春生已经和林莫迟出入成双,这几天姜入微都是自己回去的。不过今晚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发现弟弟姜入武手插着口袋立在那里,看起来是在等她。   “你怎么还没有回去?”姜入微皱起眉问他。   姜入武的眉毛皱得比她厉害多了,还一脸的苦瓜相:“姐,苹果树要死掉了。”   “什么?”姜入微吃了一惊。   “什么什么?”突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   两姐弟一转头,看到唐春生耳朵都已经凑得很近了。   姜入微心里突然一动,气恼腾得上了头,就推了她一把道: “关你什么事。”她见林莫迟推着车子还在前面张望着,便冷冷道,“你快回去吧,可别让人家等你。”   姜入武也探了探脑袋,好像知道了点什么,有些意外地看着唐春生。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   “弟弟好久不见。”谁知唐春生先是朝着姜入武打了个招呼,然后抬头对林莫迟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林莫迟顿时垮下了肩,然后骑车走了。   姜入微瞪着她,磨牙道:“这事又和你有关吧?”   唐春生却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当然有关了,你别忘了那个苹果还是我给你的。”   姜入微不理她的答非所问胡搅蛮缠,又问弟弟:“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姜入武道,“天天上下学我没太留意,昨天才发现树上的叶子都要掉光了。”   虽然很想说秋天掉树叶不是正常的吗,但介于这棵苹果树的特殊性,姜入微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再加上身边这个人,她简直确信这不是一个意外。   “妈……”姜入微犹豫了一下。说实话她现在不想看到她妈,她怕她妈又出什么妖蛾子。   “她几天没回家了,”姜入武又苦笑了一下。   姜入微叹了口气:“那你天天怎么吃饭的?”   “她留了钱呗。”姜入武见姐姐一脸难过,不在乎地道,“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看了唐春生一眼。   唐春生笑咪咪道:“去看看吧。”   姜入武赶紧道:“是的,去看看吧,你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呢,过夜也行的。”   “过夜就算了,”姜入微僵硬地道,“我就去看看树。”   “嗯嗯。”姜入武一边应着。一边站到了唐春生的身边。   姜入微扫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整个回去的路上,姜入微听着弟弟和唐春生聊得飞起,她都有些出神了。那棵苹果树自移植过来后,依然长势良好,每年都要挂好些苹果,是她们小区里的一道风景。每年苹果成熟的时候,小区里的人家都会来买新鲜的,其他人她们家还不卖呢。   现在,是因为她搬走了,树就要死了吗?还是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陷阱。可是就算是陷阱她也会自己掉下去的,那棵树在她心中的地位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姜入一边这么想着,步伐也加快了一些。   身边的人发现她的异样,几乎同时收了口,跟着她也赶起路来。   再次回到以前的家,姜入微心情是莫名的。   她的时间太变态,原本居住了几年的地方却因为时间过快的穿梭只留下一片虚糊的残影,所以谈不上有太深的感觉。但这里曾经还住着她最亲爱的奶奶,至于那双父母,亲近早已谈不上,相对的怨恨也就并不多了。   到家里那幢楼时,姜入微抬头看看,果然一片漆黑。她妈不在家,她心下松了口气,然后率先绕过楼,往后面的苹果树去了。   小区里路灯昏黄,却一点也不影响视线,姜入微原以为只是叶子掉的快了些,却没想到整棵树都有颓废之势。那些朝天的枝桠都畏缩起来,纷纷向地,枝上已大多光秃,竟然是深冬的枯景。   “怎么会这样。”姜入微喃喃道,爬上小山坡。   她原来住的房间的窗外正对着这棵树,这树原来的状态她最清楚不过,她这才离开几天而已啊……   手有些颤抖地抚上树干,摸起来像老人的皮肤一般干滞。其实树皮都是这样呀,姜入微想,手底却突然传来一阵迟缓干涩的呼吸声,她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一转头,唐春生的手也搭在树上。   她有过这种体验,唐春生带她领会到的。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这棵树自然也一样。   唐春生朝她眨了眨眼。   姜入武就在一边,姜入微不好说什么,只好再次把手贴了上去,这次却有些紧张。   “咱们是不是给它找个医生来看看?”姜入武道,“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种专业人氏。”   手底下的呼吸让姜入微想起学校操场上的那棵大树,那个呼吸沉稳有力,犹如健壮的青年;而这棵苹果树,像迟暮濒死的老人,气息奄奄。   也不知道一夜长大的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一夜老去,甚至死掉。姜入微心里一酸,感觉手下的这块树皮有些暴起,几欲脱落。   她能干点什么。   姜入微松开了手,退后两步。   “进去再说吧。”唐春生跟过来,拉了她一把,她再退下去,只怕要从山坡上滚下去。   “姐,你别难过。”姜入武当然知道姐姐会难受,但他也不敢不把这事告诉她。从小到大,她姐姐对这棵树的感情其实是超过家里所有人的。   “嗯。”姜入微笑了笑,看着唐春生,冷冷的,“它不会死的,总有办法能救活它,对吧。”   ☆、三四章   高三下晚自习本来就晚,现在已经超过十一点半了,路灯突然熄了几盏,冰凉的暗夜中,苹果树显得越发苍老。   姜入微深吸一口气:“走吧。”   她原本是想先回去,回头再找个空来干点什么,结果走了几步,发现弟弟在后面亦步亦趋,这才叹了口气。她妈估计整日不在家,也不知道姜入武一个人过成什么样子。   “我跟你上去吧。”最终她还是心软了,但是唐春生也还没走,“你回去吧。”   唐春生没有动。   反是姜入武说话了:“这么晚了,太不安全了吧。”   唐春生连忙点头。   姜入微很想说,这个祸害会怕谁。但真这么说了,她弟弟恐怕还要怪她这个姐姐冷血无情了,无奈,她只好拽了唐春生一把。   进门,开灯,姜入武犹如受检阅一般,看着姐姐四下打量。   姜入微转了一圈,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会见到个猪圈似的窝,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地上都不见灰尘。   “姐,你们今天就还住在你的房间吧。”姜入武打开一扇门,然后又积极地去搬了床被子来。   这个房间以前是她和奶奶住的,姜入微进去后,感觉有点沉闷,想必房间关了许久,从未打开。她走到窗边把窗打开了,看到暗夜里的苹果树,然后就开始发呆。   唐春生比她积极多了,饶有兴趣地打量了房间一遍,然后主动去接过姜入武抱来的被子,又更加主动地铺床搬枕头。   姜入武小心地站在姐姐身边,轻声道:“你们好好睡,明天早上我叫你们。”   姜入微扫了他一眼。以前也是这样,她喜欢赖床,奶奶就会让她多睡一分钟是一分钟,然后掐好了点让弟弟去叫她。她们的父母之间,甚至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好,但她们姐弟之间一向都是亲热的。想着自己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家,却丢下弟弟一个人面对那个现在有些喜怒莫测的妈妈,姜入微心里有些歉意。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在惊觉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的恍惚中,喃喃道:“辛苦你了,姐姐……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姜入武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妈那样对你,也是因为我的关系。”   “和你无关。”姜入微苦笑,有些自嘲,“怪我胎发太长,是个怪胎。”   姜入武翻了个白眼。这些他没少听他妈说过,但从没放在心上,说到底,就是重男轻女罢了,这方面他妈的思想还真不如奶奶来的进步。   姜入微转头见唐春生已经坐床上打了个哈欠,就催弟弟赶紧去睡觉,然后拎着唐春生去收拾了一下,再进门后便反锁了门,又趴门上听了一会儿动静。   唐春生也一脸好奇地贴上脸来,姜入微不耐烦看到这张脸,便走开了。   “你想干什么?”唐春生见她把灯关了后,却往窗前站了,心跳都加快了一点,赶紧问。   关掉灯后,等视线慢慢适应过来,窗外苹果树的轮廓便越发清晰了。选日不如撞日,姜入微想现在就试试。   她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弟弟所说的“你房间里的东西我都没动呢”是什么意思。其实她一进房门就发现了,房间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她原本以为等她们都搬走了,她妈肯定要把她们生活过的痕迹全部都抹去的,但是,却没有。姜入微有点想不通,便站在那又呆了会儿。   好一会儿后,她从抽屉里摸到了一支尖端有点刺手的铅笔,还有一叠拷贝纸。这个拷贝纸是她以前用来临摹钢笔字贴用的,薄薄的,半透明的。   姜入微关上了窗户,端来准备好的一杯水,把拷贝纸的四角给蘸湿了,然后轻轻覆在玻璃窗上。纸被吸在了窗户上,将窗外的灯光更加晕成一片惨淡,苹果树的轮廓完全不见。   但是姜入微记得。那棵树,每天坐在窗前做作业,只要休息的时候一抬头,它从来都在那里陪伴着她。即使不用看,姜入微也相信自己可以分毫不差的把它描摹下来。   而以前,只是做为写生的消遣,画画而已,今天却不一样了。   会不一样吧,今天。   姜入微握紧了铅笔,转头去看唐春生。   唐春生一直没有再打扰她,直到此刻才鼓励地握住她的手:“你可以的。”   这回姜入微没有挣脱唐春生的手。她的手是温热的,不像自己,一片冰凉。   好一会儿后,姜入微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其实每一次下笔成真后,姜入微不是没有想过其中成功或者不成功的关窍。精神要集中很重要。全身心的投入,忘我无物的专心,每一次的成功里,都少不了这些因素。而因为鸡蛋与金色云雾的区别,她的身体在事后受到的伤害也有重有轻,但无一不是精气神上无形的损伤,从来没有脏器方面的问题,这似乎也能印证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抛弃杂念就对了。   姜入微想着,也不知道唐春生什么时候松开了握她的手。她只是轻轻提起了笔,弓着身子趴在桌子上,笔尖落在了那张拷贝纸上。   画什么时候的苹果树呢?   如果她真的能让这棵树死而逢生,那就不如画春天的吧。   画那些孕育在枝头的嫩芽,有着唤醒沉睡大地的新绿,那些经历整个冬天都没有凋尽的几片残叶,会像护卫者,等待着崭新世界的到来,再从容赴死。   最后,是谁孕育了这些嫩芽呢。   解冻寒冬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大概是……春风吧……   姜入微想起那金箔上拼出的线条,最后不由自主地在纸上轻轻地飘了几笔。   今年的冬天,等这阵春风吧,风到了,这棵树应该就能活了。   姜入微缓缓垂下了笔,笔尖直颤。   颤动的铅笔被人轻易的抽了去,随即这只手又被人握在了手里。   姜入微转头,看着夜色中的唐春生,她突然又想重拾起铅笔。   窗外的那点光递进来,映照在唐春生的脸上,不若在拷贝纸上的模糊,而是将她一侧脸庞的眉眼、鼻尖的高度、唇瓣的边缘,都用光影描绘着。而另一侧则隐在室内的黑暗中,使得那些看得见的线条,每一寸都更加的立体。   唐春生把笔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就感觉自己的脸上一凉。有一只手正静静地抚在那儿,好一会儿后,那手竖起了食指指尖,在她的脸上轻轻描摹着。   有点儿痒,唐春生缩了缩身子,想要避开姜入微的手。   “别动。”姜入微的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她,把她往身前一拉,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唐春生屏住了呼吸。她看到最近总用那种不耐烦的目光扫视她的人,目光中一片痴迷。   “姜入微。”唐春生轻声叫她的名字。   姜入微却好像没有听见,指尖在她的下颌线上缓缓下移,最后轻轻曲起指节,扣在她的颏下,迫使她的脸微微抬了起来。   “姜入微。”唐春生用更加含糊的声音叫了一声。   被她轻唤的人却依然如若未闻,而是凑近前去,嘴唇微张,舌尖在唇间隐约可见。   到底是指尖的描绘更有准确性,还是舌尖呢?   是这个意思吗?唐春生睁大了眼睛,苦苦地想着。姜入微的呼吸轻轻拂在她的脸上,像夜潮连绵不断地涌来,带着湿润的气息,还有翻腾着的莫名难状的心绪……   这人的舌尖,于她脸上的每一寸,都似乎不想错过。   最后,停在了唐春生的唇上。   唐春生闭上了眼睛。   那一片潮水,忽而就静止了。   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心石之上。   ☆、三五章   午夜十二点多,至于多多少,寂静万籁的世界里,无人提醒。   窗边的一双人,人与人之间,光影无法将她们分割。   因为她们是相楔的。   画画是二维的,唐春生模糊地想着。可以画肌肤,画眉眼,如何画到五脏,画到骨血?   所以,姜入微的舌尖描绘她齿间的意义是什么?   好像在数她有多少颗牙齿,丈量唇内的长宽高。可是舌尖也不是卷尺,“啪”的甩出去,一目了然。姜入微的丈量细致入微,分分毫毫都不放过,最后,纠缠着她的舌,似乎比着灵巧,比着柔软。   唐春生想的有点多,脑子里昏乎乎的,脚下就有点软了,比她先退缩的舌尖还要软的腰,往姜入微身上倚去。   姜入微却似是一个极为考究的学者,孜孜不倦。见她立不住,就自己退了一步,正好跌坐在一张方凳上。她搂着唐春生的腰,把人紧紧地揽在怀里,另一手又扣住唐春生的后颈,让她垂下头来。姜入微唇间的力度也加大了,仿佛很不甘心之前的丈量成果,誓要重复再三,拿到最合心意的答案。   这个亲吻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窗上贴着的那张拷贝纸的水干了,纸飘落到了桌面上。纸上原本线条分明的铅笔画,好像随着刚才姜入微最后的那几道长痕,一同隐匿在了这个深秋里,等待着未来那阵春风的到来。   而她们两个人还没有分开。   唇已经分开了,姜入微的舌尖,开始描摹唐春生的颈间。唐春生喘息着,抱着姜入微的头,眼中一片迷蒙。   她不认识这个姜入微。   她认识的不是这样的……   昏暗的高大洞窟中,一盏豆灯羸弱。   豆灯搁在一张小方桌上,有砚无笔。   一位长发迤地的黑衣少女,跪坐在那豆灯下,凭空以指作画。   她永远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洞窟壁上的那身飞天,越在漆黑的夜里,越如星光璀璨,流畅在她的指尖。   “你会画秋千么?”   “……会的。”   “那画架秋千吧。”   黑衣少女便在身前画了一架秋千,洞窟地上的黄沙卷起,细细裹缠着那些看不见的线条,然后将凝出实质的秋千送到半空中。有一双赤足落在了秋千上,继而垂于空中,两条丝带在足边缠绕飘动。   然后一阵笛声响起。   多少个寂辽空旷的夜晚,那笛声,只响在那一窟中。   而今夜,笛声又响在这房间里。   唐春生缓缓地睁开了眼眸。   扣着她颈后的那只手,如今只轻轻地搭在那,腰间的禁锢,也松散地滑开,眼前这个面目依旧,举止却陌生的人,似乎再次昏睡了过去。   唐春生侧转头,看着那张空无一物的拷贝纸,知道她又成功了。   “你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来呢?”   唐春生把姜入微搬到床上,与她一同躺下,然后有些苦恼地想着。   “我愿你永存于画壁之上,直到,我来。”   轻轻点着自己的嘴唇,唐春生想起这句话,唇边竟是微微翘起。   她转过身来,在沉沉的夜色中看着姜入微。   姜入微突然睁开了眼睛。   唐春生吓了一大跳。   “看什么?”姜入微冷冷地问她,“我睡多久了?”   “嗯……”唐春生舔了舔唇,“没多久。”   “那是多久?”姜入微追问。   “就一会儿吧。”唐春生也不是很清楚,她刚才想得有点儿远久。   姜入微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看看,仿佛和刚才画苹果树时的环境是一样的,便又倒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头很痛,浑身无力。这些类似后遗症的症状让她心里很烦躁。也不知道刚才在昏睡时经历了什么,心跳得十分剧烈,呼吸都有点难以跟上。   于是,她又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刚才发生什么了?”   “什么……”唐春生刚刚缓下的心跳又被她撩拨得快了起来,“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不睡觉看着我,又想什么坏点子呢?”姜入微满眼的不信任。   这样一看的话,刚才那个像兽类般只露出炽热欲望的双眼,好像还可爱坦率一点。唐春生心里嘀咕着,转过身用背对着她:“真没什么,你快睡吧,太晚了。”   姜入微盯着她的背,眉间深深地皱了起来。她觉得唐春生没有说真话,因为对方竟然不敢直视她。头痛让姜入微一时无法入眠,而听着唐春生的呼吸声也好像没有睡着,她便用手推了推对方:“喂,我们谈谈。”   “谈……什么呀?”   “和人说话要面对面,你懂不懂礼貌?”姜入微半抬起上身,将唐春生强行翻转过来。   唐春生只得把目光落在姜入微的枕头上。   姜入微越看越不对劲,一伸腰打开了一盏小灯。以前她和奶奶睡的时候,奶奶经常要起夜,又不想开大灯影响她睡眠,所以后来就专门在床头装了一盏小灯。   结果灯一开,姜入微就看到唐春生猛地伸手遮住了脸。   “……”姜入微觉得更不对劲了。   “我好困啊。”唐春生小声道。   “睡觉可以,先把你这奇怪的举动给我解释一下。”姜入微实在有些怕了。这回是苹果树,下次又是什么,就不能给她个提示什么的吗,事到如今她也不会真不配合呀。   “……不关你的事。”唐春生低声道。她记得的,姜入微说过她会知道自己是谁的,那她就只能自己去记起那些东西。   “不关我的事。”姜入微缓缓平躺回去。头痛虽然依旧,但这次醒的快,应该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那关于谁?”她想了想,目前似乎也没有别的人选了,“林莫迟吗?”   唐春生愣了愣,放下双手:“你怎么会想到他?”   “你们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吗?”姜入微淡淡地道,“怎么,遇到问题了?”   唐春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姜入微转过身来,刚才房里太黑她没注意到,但此刻灯光下,唐春生的嘴唇红艳欲滴,饱满的唇瓣上甚至还有个不浅的齿印。她呆了呆,想到今天晚上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颗苹果树上,竟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你……真喜欢林莫迟啊?”   “怎么这么问?”唐春生觉得她的语气有点奇怪,她明明一直旁观的很起劲的不是吗。   姜入微一时也没有说话。唐春生和林莫迟突然亲密起来,是从她们跟踪唐爸爸去陵园后开始的。她记得唐春生问过她完整的人生还需要什么,她一直以为唐春生是有点儿把这个当任务的,所以不管他们两个人再如何天天坐一起,上下学走一起,她都没有太在意。毕竟对方像做作业一样,每一个交汇点都会向她汇报,或者递给她眼色。仿佛在说,看吧,我在完成我完整的人生。   完整的人生当然不是任务,只是姜入微懒得告诉她而已。   可是这个齿印……   姜入微伸手捏住唐春生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个印记,低笑道:“你也要注意点呀,明天说不定都不会消呢。”   唐春生有点僵,这个带着点戏谑捏着她下巴的姜入微并不是刚才的那个,但她的指尖却有着同样的温度,冰凉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齿印让姜入微有点儿兴奋了。在她眼里这个非人的生物终于有点降入凡尘的感觉。普通的七情六欲,这种自然而发的情感爆发时的迷乱,也许会让唐春生不那么固执她的所求也说不定呢。   “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亲得这么粗暴。”姜入微忍不住调笑她,甚至伸了腿,轻轻搭在唐春生的腿上。她们虽然从来没有睡一张床,但也熟悉这么久了,倒没什么生疏感。她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从来没有和同龄女孩这么近的说过悄悄话。反正头痛睡不着,不如笑话笑话这个唐春生来得生趣。   “你在说什么呀,他没有亲过我。”唐春生皱眉,想要抽出自己的腿,却被对方勾缠住。   “害什么羞呀,”姜入微声音更低了,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你们不是接吻了吗?不然他干嘛咬在这?”   唐春生终于明白姜入微怎么回事了。她抬手摸了摸,刚才姜入微摩挲过的位置上她摸到了浅浅的痕迹,那是她在姜入微锲而不舍地要把舌尖往她嘴唇中探而她勉强后退时,姜入微为了拉回她而咬出来的。   “不是他。”唐春生咬牙切齿道。   姜入微愣了愣,不是林莫迟……那会是谁?   “我自己咬的。”唐春生恨恨地道。   “骗谁呢。”姜入微却是不信的,唐春生没有理由虐待她自己呀。   “骗你呢。”唐春生欺上身,伸手拉住姜入微的脸颊,狠狠地往两边扯了扯。   姜入微向后仰了仰,险些半边身子歪到了床外边。她赶紧伸手抱住了唐春生的腰,只觉得那里一片柔软。   姜入微的脑中当即有点放空,她觉得这个手感有点熟悉,仿佛有在这样的距离里,抱过唐春生。而唐春生扑得离她太近了。那脸上的忿忿之色她可以视而不见,但在那唇上似乎倍受滋润的艳丽和齿印这种露骨的暧昧都让她有些恍惚。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头痛到神智不清,姜入微僵硬地放开了唐春生。在那个瞬间里,她竟然觉得那个齿印是她在同一个距离的拥抱下,她咬出来的。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尖,仿佛也去到过什么温暖的地方,还,邀请过谁的回访……   ☆、三六章   姜入微最终也没能知道那个齿印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天的下半夜却也很不平静。   脑袋很痛的姜入微在和唐春生玩闹了一会儿后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醒得却很突然,她是被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惊醒的。   唐春生也几乎是同时被震得抬了抬头,才揉着眼睛醒过来。   即使过了这么久,姜入微还是瞬间听出了外面的声音,她的脸色就有些变白了。   在她刚刚听清楚那是她妈的声音时,姜入武的声音也响起来了,听起来没有多少意外,但却有些紧张。   姜入微和唐春生一动也不敢动,窝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原来是林梅跑到外地去赌博,终于把带去的钱又输光了,终于在这个凌晨回到家。   姜入微听到弟弟压抑的劝说,但是林梅显然是喝了酒,对儿子的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开始摔东西骂起人来。   “我林梅怎么就活得这么惨,他们老姜家欺负人,凭什么咱们娘儿俩得过这种苦日子……”   “妈,你不去赌日子就不会苦。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好好赚钱养你的……”   “我就知道你最听话……不像你那个姐姐……”   “妈!”   姜入微听到弟弟打断了她妈的话。她其实心里是有点麻木的,因为她知道后面不会跟什么好话。可是,尽管知道,在背后依然听到她的亲妈对她的莫大仇恨,整个人也还是凉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悄悄地塞进了她握得死死的拳头中,缓缓地替她一根一根地捋着那些僵直的手指。   “妈,你快去睡觉吧,这都两点多了……”   “两点多怎么了,我在自己的家里,这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林梅显然又激动起来,“儿子你放心,妈再没用,咱有房子呢,这房子值不少钱,妈就是没钱卖了房子也要供你读大学!”   “好的,好的!”姜入武显然已经以抚顺为主了,“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这才对了嘛,”林梅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别像你姐姐,从生她起,就好像欠了她十万百万的,就从来不给你妈一个笑脸。”   姜入微扯了扯嘴角。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手,然后整个身子都凑了过来,还伸过来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有些笨拙的拍了拍。   “姐姐也很爱你的,你们其实就是交流的问题,妈,真的。”   “交流什么,一跟她说话,她就拿眼睛瞟着你,睃着你,看着就来气。”林梅声音徒得大了起来,“你别给她说好话,她跟你爸一条心,我才不在乎她想什么。”   “……你要不在乎,”姜入武突然说,“那我姐的房间,你怎么没重新布置?她的那些东西,你怎么没给扔了?”   姜入微攥紧了唐春生的那只手,唐春生仿佛也想听得更真切些,整个人都向外挪了挪,几乎半个身子压在了姜入微的胸前。   外面突然也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听到林梅低低的抽泣声:“那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我容易么……”   姜入微的胸口被唐春生压得沉闷不已,好半天才能发出个短促的喘息声。唐春生的长发披了她半身,几丝飘在她的脸上,在她打颤的睫毛上轻轻晃动着。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拽了拽那头发,唐春生吃痛,把凝神细听的劲儿拿了回来,扭过头去看姜入微。姜入微的手插进那柔软的发丝里,直到捏到了唐春生的后颈。她轻轻捏了两下,然后一个用力将她抓回到枕头上,自己也跟着顺翻上身去。   唐春生感受到自己颈旁埋入的那个脑袋吹在她耳后的呼吸,心好像也被姜入微那只手给捏着了。她有些茫然地眯起了眼,细细体察了一下那种由心辐射到整个胸腔的酸楚,觉得做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又不知眯了多久,姜入微挣扎着从沉闷的窒息中醒过来。   外面的天终于有些亮光了,姜入微在一片细腻的触感中顺过呼吸,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伏身趴在唐春生的身侧,以埋首在她的颈窝中的姿势不知睡了多久。   想……也没有多久的。姜入微艰难地翻了个身,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她妈昨晚最后的那句话,听起来又似埋怨又似心疼。她现在也有些模糊了,甚至有些不确信凌晨的吵闹究竟是不是真的。   但是,她感受了一下那只还被抓得紧紧的手,觉得应该是真的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姜入武在外面轻轻叫着:“姐、姐!”   姜入微翻身下床,轻轻打开了门。   两姐弟门里门外两双微红的眼,显然谁也没有睡好。   姜入武一看这情况,心下大概就明白了,他轻声道:“妈还在睡着。”   “我们这就走。”姜入微点头,关门,把唐春生拉了起来。   姜入微在经过她妈的卧房时,脚步停了停,唐春生转目去看她,那脸上有些迟疑,她便轻轻朝那房门边走了两步,但姜入微还是及时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明明是想看一眼的,为什么不看呢?唐春生满眼的迷惑。   姜入微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她实在是怕她妈正好醒来,然后又对她冷言相向。她还是就当凌晨的那最后一句话,是心疼好了……   从楼上下来后,姜入微特意转到后面去看了一眼苹果树。   苹果树没有像多年前一夜之间开花结果一样,起死复生,还是像昨天看到的那样,老态毕现。姜入武叹了口气,声音里各种惆怅,姜入微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我弟是最棒的!”   姜入武笑了。   姜入微她们两人没有直接去学校,而是先回了唐春生的家换身衣服洗漱一下。她们起来的也是够早了,路上,深秋早晨的凉意钻进肺里,让人顿时清醒了不少。   回去换了衣服出来,已经较平时晚了些时候,但姜入微没想到一出门还是看到林莫迟靠在自行车旁等在小区外面。   林莫迟等人也不耽误时间,正拿着本书背着什么呢。   见到她们出来,林莫迟才赶忙收起了书,尽管他载唐春生上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面对她们时依然还是有些紧张地打起了招呼:“早上好!”   姜入微抬了抬下巴,就算打了招呼了,但唐春生却犹豫了一下,脚下没有加快步子走上去。   姜入微斜了她一眼。   唐春生几乎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立马就小跑了过去。   怎么还是感觉像在完成任务似的?姜入微有点纳闷,突然就想起唐春生唇上的那个齿印来。早上起来后心里都是乱的,也忘了仔细看看齿印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那她和林莫迟一起到了班上可能会引起一阵轰动。   可惜等自己走到学校肯定是要迟到的,大概赶不上这个热闹了。   姜入微想着反正会迟到,干脆也就不急了,和身边一些骑着自行车摩托车狂飚的学生完全不一样,她可以称得上悠闲了。   而就在一个转弯后,姜入微突然看到唐春生就那么站在路边。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常春藤养得特别好,爬满了整面围墙,与其他入秋后逐渐凋零的树木相比,仿佛乱入了季节。这条路她们天天走,经常看到有人在围墙前拍照,是个特别好的背景墙,但正因为她们天天走,早已经没什么惊艳感了。   只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们从那边家里出来后就觉得仿佛突然降了温,所以唐春生回家换了一件米色的毛衣,长发高高的束起,将她姣好的面容显露出来。   和郁郁葱葱的常青藤搭在一起,是幅很漂亮的画面。   姜入微走过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扳过唐春生的脸,仔细去瞧她的嘴唇。   唐春生正和那一墙的藤叶打着招呼,这些藤叶都在说今年冬天气温应该不低,它们过冬应该没有问题。而就在这时下巴被人强制扭过去,害她嘴边的笑都有些扭曲。   “干什么呀。”唐春生怒道。   姜入微看了看便放下心来,齿印已经消失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林莫迟呢。”   “我让他先走了呀。”唐春生瞪着她,“我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一起迟到?”   “嗯,怎么说呢。”唐春生揪了揪藤叶,“刚才在自行车上看你一个人走,挺可怜的。”   姜入微愣了愣,然后朝她翻了个白眼,迈步越过她,朝学校走去。   “反正我就想跟你走。”唐春生追上来。   “你怕什么,”姜入微冷笑,“怕我生气不帮你?”   “你肯定会帮我的。”唐春生挽住她的手,笑咪咪道,“不过,你刚刚有生气吗,气什么?”   姜入微没说话,跟她走了一段时间,那片常青藤都不再晃她的眼了,她才懒懒地道:“林莫迟不是能玩的性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玩呀,”唐春生咬了咬唇,“他可爱脸红了,还特容易紧张,我一靠近他,他能打翻几杯水。”   “那是他真喜欢你。”姜入微轻声道。   “我也喜欢他呀。”唐春生笑道。   姜入微沉默了一下。她们已经走到校门口外了,除了偶尔有飞奔着经过的几个迟到份子,周边很安静。   她突然问道:“那你会让他在你的嘴唇上咬出那么个牙齿印么?”   唐春生愣住。   “你要愿意,那这个喜欢就是真喜欢了。”姜入微看着她道。她怕唐春生还只是出于好奇而已,所以看在今天她在半道上等自己的份上,决定出手好心地帮她理清一下关系。   但姜入微没想到,唐春生突然就笑了,那双好看的眉眼就这么飞扬了起来,唇角翘起个优美的弧度,连那双梨涡都荡漾了开去……   ☆、三七章   唐春生的那个笑,姜入微直到走进了教室,被班主任问了迟到原因,接着落座后她都还在些微的震荡中没有醒过神来。   而醒过神来后,她就发现唐春生回到了她原来的座位上,她没有去林莫迟的身边坐下。   姜入微拿手肘推了推她的,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坐那边去了。”   “你不喜欢我坐这里吗?”唐春生反问。   姜入微拧眉,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抬头,扫到林莫迟正回头张望过来,脸上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禁抬手拍了唐春生后脑勺一下:“你个害人精!”   唐春生自然是要抗议的,但对林莫迟投过来的眼神也回以大方一笑。姜入微发现这个人干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样子,以她这种秉性,恐怕林莫迟很难吃得住她,现在又正值高三,可不好误了人家前程。   “你要只是玩玩而已,”姜入微捏了捏她饱满的耳垂,“就别招惹他了。”   “知道了。”唐春生抓下她的手握了一下。   这一下让姜入微突然记起今天凌晨的事来,若说唐春生是没心没肺的,那当时无声安抚她时,不得不说,还是令她感动了一把。   是因为要被利用的关系吗?姜入微在摊开书之前,最后想着。   但她也就是想了一下而已,因为明天就要又一次的摸底考试了,她还是很努力的回到学生的本分来的。   以她现在的成绩,班上排个前列,年级里却并不稳定。全班都投入到积极的备战中,卷子满天飞,就算林莫迟看起来有千言万语,也克制住了没在课后找过来。   但是一定程度上,林莫迟还是受到了影响的,也不知道唐春生早上从他的自行车跳下来后是怎么跟他说要等她的。   他们学校在市里的几所中学中一直算是校风比较严谨的,但只有更变态没有最变态,她们的校长也不知去哪里学习了一下,大受刺激,带回来一个据说是非常先进的经验,在上午的大课间的期间,要求跑操。   她们高三是第一批试验品,而试验之初姜入微还在涨水的那次昏睡中,这导致她天然有种不适应感,在密实的班级队伍里,跑得非常的别扭。   她是不知道校领导在主席台那里指点江山时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反正她跑得是挺郁闷的。尤其今天林莫迟三番五次踩到前面同学的鞋跟,搞得他们队伍不时出现骚动,连口号都叫得很凌乱。   跟跑的班主任脸都要黑了,快把林莫迟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姜入微没办法,以不影响动作的前提下撞了撞身边的唐春生,然后在其他班的口号声里尽量提高音量:“你快对林莫迟笑一下。”   唐春生却对跑操很感兴趣似的,跑得异常专注,还一边听着其他班的口号,有种别样的热血沸腾。她听了姜入微的话后也没有过脑子,而是扭回头来朝林莫迟笑了一下,特别的灿烂。   林莫迟本来跑得心不在焉,不时偷看斜前方的唐春生,被她这么一笑,顿时得了鼓励似的,终于能集中些精力,拿出特别高昂的姿态来了。   唐春生也是在笑完后才反应过来的,便去问姜入微:“怎么了?”   然后她们就被一旁学生会的监督员吹哨警告了!   轰轰烈烈的跑操结束后,姜入微看着大家都一脸的痛不欲生倍感安慰。她跑出了一身的汗,觉得特别的不舒服,看到唐春生也是喘得脸色红润一片,嘴唇都像涂了口红一样,于是她又不免纠结了一下。她看到的那个齿印到底是谁咬出来的?难道真是唐春生自己闲得无聊啃自己的嘴唇玩?   回到教室后一片喧哗,好好的三十分钟大课间却把精力都花在跑步上,大家一片怨声载道。但姜入微却突然觉得这才像个几十号人的教室。以往每天都沉闷的埋头在书本里,都快忘了她们的年龄不过都是十七八岁而已了。   十七八岁啊!姜入微不免又感叹了一下,觉得自己的遭遇与心态,大概都有七八十岁的坎坷了。   而林莫迟一回到教室就被班主任铁青着脸叫走了,大家顿时叽叽喳喳起来,目光都扫向了教室角落的唐春生。   唐春生却完全不知道,她正在给自己散热。她有些懒散地打开了头发的发箍,让长发披散了下来,慢慢地抓着轻轻抖动着散热,但头发散着颈后却又热着了,她又忙碌着把头发拢起来抓高了,抽了纸巾拭着颈后的汗。跑了这么几圈下来嗓子也是干得不得了,她便微微歪着头,让长发拂在一边,以不影响着颈后的凉快的方式拿起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水。   教室里很多人的眼睛都有些挪不开。   男生女生都一样,看着她在那个角落里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独自惊艳着。   姜入微坐在一旁,以最近的距离冷眼睨着,嘴角微微扯了下,暗道一声妖孽。   在一片青涩的少男少女中,唐春生的眉眼体态生得都特别的成熟醒目,也不知道为什么跑个步都能跑出几分招人的媚态来,直令得男生惊艳女生羡慕。   “咦。”唐春生突然之间惊叫了一句,猛地抬起了眼。   姜入微转开视线也去拧自己的保温杯。   “姜入微,快看这个。”唐春生朝她扑了过去。   “别动别动。”姜入微连忙叫着,护住自己手里的水杯。   唐春生把一张报纸杵到了她眼皮底下。   这是一张都市报。她们订了不少报纸,多以学习报为主,有些也订时事军事报,但像唐春生订得这样杂的比较少。这种都市报新闻价值不高,多以娱乐花边为主。但用她的说法就是,报纸上有万千世界千奇百怪的事物,好看好玩好热闹。   姜入微看到唐春生让她看的内容后,脑子也是“嗡”了一下。   竟然是一场敦煌壁画的巡展到了她们这里。   “去看看吧。”唐春生兴奋道。   姜入微看着报纸上的图片,几张精美的壁画,让她突如其来的一阵恍惚。   自从她听唐春生讲了那个仙子化身壁画的故事后,初期她根本不以为然,但事实摆在眼前,她是逐步地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现实的。但她并没有真正把敦煌飞天留在她的大脑影像中,依然与之隔了千山万水的遥远。除了在金箔上画出过一道类似丝带的线条,她也从来没有主动地去了解过与敦煌壁画相关的知识,甚至都不曾上网去搜过什么资料。这导致她虽知敦煌却也只知了了几幅敦煌图片而已,其余的就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了。   但眼下,敦煌便来了。   报纸上的介绍文字很少,也许是敦煌壁画太过有名而且具有标志性,只几张图片足矣似的。   姜入微突然俯下头去,眼睛几乎扎进了报纸里。   她看到其中一张图片里正是一群在漫天鲜花中奏乐的飞天,有一位正横笛在唇边,身姿如若奔月般,丝带在她背后飞舞。   只是这些图片不大,图上的飞身就更小了,何况看起来年代久远,五官斑驳分辨不清。   姜入微的心狂跳着,带着颤音指着那身飞天问唐春生:“是这个吗?”   唐春生凑上去,却是摇头:“才不是呢。”   “你确定?”姜入微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她是一个人入的画壁呀。”唐春生笑道。   “那这群是什么?”姜入微又问。   “画匠所画而已。”唐春生仔细看了看,“年代应该在她之前。”   姜入微长出一口气。   唐春生看着她,突然问:“怎么了?是想看到她吗?”   姜入微没有作声。因为她突然有些不懂自己了,刚才的那阵紧张竟然让她出了一身的汗,令她比刚才跑操还要累。只不过跑操出的是热汗,现在却是冷的。她又打了个冷战,勉强打起精神看了下巡展的时间。时间是月末的一个周,但是她们周末都是要补课的。   “周六偷偷去看吧。”唐春生朝她眨了眨眼,从抽屉里抽出笛子,慢慢抚摸着。   姜入微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在刹那间几乎怀疑这场巡展和唐春生有什么关系。   而不论有没有关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八章   在上课铃响起之前,林莫迟终于走回了教室,大家都没有明目张胆地去看他,但多少都用余光睃着。   林莫迟的脸色很不好,整个人都是蔫的。   姜入微原本还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班主任听到什么风声,要分别叫他和唐春生出去谈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知道唐春生这张无所顾忌的嘴要说出什么来,万一理直气壮地说人生要谈恋爱才是完整的那她真是要以头抢桌了。   但是并没有,这一天都很平静。   直到下晚自习,姜入微看到林莫迟又推着车子在教学楼下等着。   姜入微推了推唐春生:“好好说话。”   “知道了。”唐春生点头,朝林莫迟走去。   看唐春生走得那么果断,姜入微眯起眼睛来。唐春生……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林莫迟吗?不是好玩的那种喜欢!   但是她当然不可能去旁听,于是只能独自回家。半道上她又碰到她弟弟,仿佛也在等她。   “妈怎么样了?”姜入微问道。   “差不多睡了一天。”姜入武叹气。   “她赌得很厉害吗?”姜入微犹豫着问。   “也不是很厉害,就是不爱着家。”   姜入微沉默了。   “姐,你昨晚也听到了吧。其实她还是很想你的。”   如果没有前段时间被她妈强行带到白发老太那,也许姜入微也会这么想。但是她现在不敢。不敢奢望那份亲情会在她妈身上突然苏醒。   而姜入武还在小心道:“你有空,就回来看看?”   “她听你的话,你劝着她些。”姜入微却回道。   姜入武只得点头,也犹豫了一下:“爸爸那边怎么样?”   姜入微摇头:“不知道,一直没联系。”   “那他不管你了?”姜入武急了。   “你看我们姐弟俩,没人管不是也生活得好好的么。”姜入微笑了。   姜入武只能仰天长叹了,然后转头看了看:“唐春生呢?”   姜入微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喜欢她呀?”   “哪有!”姜入武脸都红了,大声道。   “别喜欢她,”姜入武拍拍弟弟的肩,“那是个妖精。”   姜入武咂吧了一下这句话,表示深以为然。   两人正说着,妖精就从后面追了过来,还是小跑着的,赶到了她们身边就摊在姜入微的身上喘着气:“怎么不等等我?”   姜入微看了弟弟一眼:“你回去吧。”   姜入武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拐到另一条路上去了。   等弟弟走远了,姜入微才问她:“有好好说么?”   “有啊。”唐春生点头。   见她答的这么痛快,姜入微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她就问了:“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我喜欢你呀。”唐春生爽朗地回道。   姜入微心里“咯噔”了一下:“你是说你对着他说‘我喜欢你’了?”   唐春生却是皱了皱鼻子:“不是他,是你呀。”   姜入微当即目瞪口呆。   她恨不得掐死唐春生。   “你疯了吧。”   “我没有。”唐春生笑着,唇边酒涡闪现,“你放心吧。”   姜入微气得眼前发晕,嘴唇颤抖,但在半道上又不好发作,只得埋头苦走。   等赶到那片常青藤前时,唐春生终于拽住了她:“你生气了?”   姜入微回头怒视她。路灯下,唐春生的眼睛亮的惊人,一点也不回避地看回来。   “你不觉得你拒绝人的理由听起来是那么的荒唐吗?”   唐春生抿起了唇:“嗯……林莫迟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到底怎么说的?”姜入微追问。   “他就告诉我说班主任找他谈话,说高三的关键时刻不希望他分心。然后他说他没有把我说出去,让我放心,班主任不会找我。”   姜入微在愤怒中努力保持着清醒,林莫迟还挺细心的,也很有担当的样子。这样的男生虽然内向了点,但其实真的很不错了。她有点后悔介入到他们之间。唐春生就算现在只是觉得对方好玩而已,但感情这东西也可以从有趣开始的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唐春生就真的日久生情喜欢上人家呢。   “他还说我们现在应该保持同学之间的关系,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应该一起努力考上好的大学,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那你、你怎么回的?”姜入微的心跳突然乱了个节奏。她当然知道林莫迟的任何表态都不是关键。   “我说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唐春生清晰的回道。   姜入微一阵眩晕:“……理由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呀。”   姜入微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拉着她一路飞跑。她真怕唐春生的那句话落到路过的谁的耳朵里,然后明天全世界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们。   一声“砰——”的门响,阻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姜入微喘着气,好一会儿后,才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唐春生的后脑勺上:“好了,别闹了,好好说话。”   她现在终于有些回过神来,认定唐春生一定是在和她开玩笑。   唐春生正弯着腰在换鞋,这一巴掌差点把她拍到地上去,她愤愤地回眸,见姜入微一脸紧张的样子,突然就乐了:“行了,骗你的,成吧。”   姜入微猛地长舒一口气,却再不敢多问什么了,她决定坚决不再掺合到唐春生的这种事中去。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姜入微扔下她,径直走了。   “哦。”唐春生也应了句,两人各自回房。   可到入睡前,唐春生抱着枕头溜进了姜入微的房间里。   “你干什么?”姜入微皱起眉头看她。   “我想跟你睡。”唐春生往床上一扑。   “滚滚滚!”姜入微拼命把她扒拉下床去。   “昨晚是谁抱着我不撒手的?”唐春生有些哀怨地道。   姜入微想到早上醒来触及的柔腻肌肤,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了。但唐春生刚刚耍了她一道,她还在气闷中,脑子不是那么清楚,不由蛮横道:“明明是你先拽着我的。”   “这样啊。”唐春生连忙扔了枕头过来拽姜入微的手,“可以了吗?”   姜入微不禁仰天长叹了:“谁来收了这个妖孽!”   唐春生哈哈大笑着,滚进了姜入微的被窝。   原本压得严实的被角被唐春生拱出大片的空隙来,但底下唐春生却又用脚勾着她的,贴得密实。于是肩头在冷,腿上在热,姜入微瞬间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她关上灯,在一片漆黑中侧转头来警告唐春生:“好好睡觉听到不?”   “嗯?”唐春生惬意地躺着,脚尖却摩挲着她的脚背。   姜入微颇有种有苦自己吞的感觉,因为昨晚她用这招“调戏”过唐春生。但当时仅仅是好奇她嘴唇上的那个齿印罢了,谁成想唐春生学的这么快。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耿耿于怀那个齿印的姜入微忍了又忍,忍不住还是好奇之极的问道:“那个牙印真是你自己咬的啊?”   唐春生突然小腿用力,紧紧地勾住姜入微,然后叹息着问道:“我说的话,你有一句是相信的么?”   “不相信!”姜入微摇头,但想想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这样啊。”唐春生突然伸出手来按在姜入微的太阳穴上,“快睡吧,明天要考试呢。”   姜入微被她突如其来的双手吓了一跳,黑暗中又看不见唐春生的样子,有些不安。但唐春生的双手按揉得却很有力,她挣扎了两下,但一会儿后,这一天还隐约的头痛真就得到了缓解,她很快就沉沉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从来没想过两个人一起睡会没有什么不适,醒来后,竟然神清气爽——姜入微躺在床上发着呆,自动把在姜家的那一觉排除在外了。   “快起来啦。”唐春生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姜入微转头看看天色,今天考试不用上早自习,是以可以晚起一些。听外面的动静,唐春生把早餐都准备好了。   揉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走出房间,姜入微都还有些回不过神。唐春生果然在厨房与饭厅之间穿梭,步履轻盈,甚至还哼着小调。   那支玉笛飞到了姜入微的跟前,在她的额上轻轻蹭了下,以示亲昵。姜入微把玉笛抓在手中,突发其想道:“哎你今天可以帮我做个弊啥的吗,考个全年级第一之类的?”   唐春生扶桌笑起来,“它吹个调你能判断出是选A还是选B?”   姜入微悻悻然放了玉笛,让它自由地在空中飞舞:“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唐春生扫了她一眼,自己先坐下喝起粥,含糊着道:“你可快点吧,别再迟到了。”   姜入微便晃到了浴室,懒懒地给牙刷挤着牙膏,然后望着镜子刷起牙来。   但没刷两下,她突然瞪起了眼,猛地凑到了镜子面前,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还是有些不信,吐了一嘴的泡沫,打开龙头拍水在脸上,重点把嘴唇边洗了洗。   然后,再仔细地看。   这是怎么回事,几乎和唐春生之前那个齿印一模一样的地方,她的嘴唇下边竟然也有一个齿印。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我之后都没有时间保证规律的更新,没错,现在更的都是存稿,所以这个文我是不会入V的。 但是这个文我肯定会码完,不然不会一次次重新提笔,因为这个文跟我前面的文不太一样,嗯,我只能先说这么多了。   ☆、三九章   镜中的那个齿印,整齐而清晰,姜入微再凑近些看,甚至觉得再重一分一毫,就要破皮流血了。   姜入微扶着流理台的手有些发僵,然后她走回饭厅,坐在唐春生的对面,木然道:“怎么回事?”   喝粥的唐春生回以询问的眼神。   “牙齿印!”姜入微几乎拍案而起。   唐春生站了起来,倾过身子,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然后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不也把自己给咬了吗?”   姜入微十分狐疑地看着她:“你看到我咬自己了?”   “那还能是谁咬的?”唐春生坐回去,笑道,“难道是我咬的?”   姜入微一时没有说话。第一时间里,她还真就怀疑是唐春生咬的,谁让她昨晚正好和自己睡在一起。   “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之前那个齿印也是你咬的?”唐春生狡黠地问道。   姜入微握紧了搁在桌面的拳头。   这个问题,好像是个陷阱,她直觉有些危险。如果顺着唐春生的话说下去,好像会滑到一个自己预料不到的深渊,于是她选择了自保。   自保的方式就是对那句话置之不理,姜入微起身继续去完成未完的洗漱,直到最后吃完了饭都没想到怎么出门。   最后关头,姜入微不得不提前翻出个丝巾给围在脸上。   结果这天居然出了点太阳,姜入微硬着头皮走在路上,怎么都感觉身遭全是异样的眼光。直到看到一家药店,她才灵机一动跑进去买了医用的口罩把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等到了班上的时候自然有人对姜入微戴口罩感到好奇,她只能咳了两声表示得了重感冒。   只不过考试的时候姜入微和唐春生没有在一个考场里,不然她恨不能多剐对方几眼才能舒心些。   可非常不巧的是她和林莫迟是在一个考场的。也不知道昨晚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林莫迟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那个该死的妖孽不会真的跟他说她喜欢自己吧?姜入微一想到这,整个后背都像过电似的麻了一遍,几乎不能好好地坐在那里答题了。   中午很多人都没有回去吃饭,唐春生也拉着姜入微去学校食堂加餐。听说食堂刚换了一批厨师,想象力不是很丰富,做菜风格比较扎实朴素。   食堂挂了几台大电视,大家在电视声中一边吃一边对答案。   姜入微把口罩摘下的时候十分后悔。她一不小心就忘了这么回事,直到打了饭菜才想起来要吃的话就得把口罩摘掉。   可是周围坐了一圈同学,难保不被人发现嘴唇上的齿印。   唐春生一定是故意的!   姜入微狠狠地踩了一脚身边的人。   唐春生疼得把筷子捏得死紧,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头来笑道:“怎么了,上午没考好吗?”   姜入微勉强把口罩遮到嘴唇边,然后端起碗埋头吃饭,根本就不理她。   唐春生又道:“慢点吃,都出汗了,口罩摘了吧,多热。”   姜入微三五口把饭都扒进嘴里,然后抽出纸巾擦了嘴,朝大家点了点头,戴上口罩道:“我吃饱了,先走了。”   都快走到食堂门边了,姜入微还能听到身后唐春生愉悦的笑声。   谁知道她还不是第一个回教室的人,林莫迟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正一边翻着资料,一边吃着饭。   姜入微迈进教室的脚犹豫了一下,但林莫迟都望了过来,不进去的话感觉怎么有点心虚似的,于是姜入微便目不斜视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在经过林莫迟身边时,她听到他问:“是真的吗?”   这声音很小,小到姜入微以为只是自己的幻听,但她的余光还是扫到了林莫迟,他停下了筷子,虽然目光没有看过来,却明显很紧张的样子。   “什么?”姜入微停步问道。   “她说的,是真的吗?”林莫迟终于抬起头来。   姜入微愣了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不确定唐春生昨天到底说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也许是因为自己随意的言语,导致这个男生受到了伤害。   之前一直没有发现林莫迟喜欢着她的唐春生,如果没有自己那天关于人生之类的话,唐春生不会滋生出对林莫迟的过于亲近。现在林莫迟一脸的失魂落魄,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上午考前只匆匆一瞥她还没发现,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姜入微试着问,“上午考的还好吗?”   林莫迟脸色有些苍白,缓缓摇了摇头。   “你别想太多。”姜入微有些艰难地道,“好好考,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莫迟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与这样内向的男生说话,姜入微实在有些别扭,就抬了脚准备回自己座位。   谁知道林莫迟又突然说了一句:“你别害她。”   姜入微有些茫然了。   “你别害她。”林莫迟又重复着,然后犹豫了一下还补充了一句,“对你们都好。”   这下子姜入微可以确定唐春生那个妖孽真的说了不得了的话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着语气道:“你别听她瞎说,她这人就是不着调。”她看林莫迟还是一脸痛苦的样子,突然想到唐春生一直在说的要回去之类的话,就真心实意地劝他道:“你别喜欢她了,真的。”   林莫迟突然就站了起来,有些愤怒地看着姜入微。   姜入微微微后退了一步。林莫迟虽然内向,却也是个大男生,个子比她高多了,再怎么也有些吓人的样子。   “我不会放弃她的。”林莫迟激动地喊道,脸孔都有些扭曲。   姜入微瞄见教室外有人经过,便叹了口气,直接回座位了。   一会儿后,唐春生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涌进教室,她好像没看到林莫迟一样,径直走了过来。   姜入微瞪着她,对她递过来的一个袋子视而不见。   “怎么了?”唐春生奇怪地问道,摇了摇袋子,“给,你刚才吃那么快,也没吃几口,我给你买了面包和牛奶,你再吃点吧。”   姜入微不用转头都能感觉到侧前方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射了过来。   是嫉妒?仇恨?姜入微真有些凌乱了。   她无力地接过袋子,恨恨地拽了两下唐春生的长发:“你真是个十足的妖孽!”   唐春生连忙解救自己的长发,怒道:“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妖怪。”   “大妖现世,必有大祸,”姜入微突然一本正经,满口玄幻,“你不是妖,但可能比妖还可怕。”   唐春生这下子不说话了,不住的拿大眼睛打量她。   “……怎么了?”姜入微被她看得很不自在。   唐春生却突然笑了,伸手替她把口罩取下来:“这里没人注意你,解放一下你的耳朵吧。”   好像是勒得有点痛,姜入微摸了摸耳朵,等她刚放下手去,唐春生的手又到了,替她连拉带揉着。   刚才的那两道视线持续到现在都快把姜入微给烧穿了,姜入微只得叹口气:“你要不要暂时好生安抚一下书呆子,他上午那堂可能被你气得考砸了。”   “你希望我去安抚吗?”唐春生问。   姜入微很想翻白眼,但现在翻,有点像吃撑了似的,她就还是尽量压抑住这股冲动:“别问我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唐春生笑了,给牛奶插好管子,再递给她。   唐春生虽然因为有求于她,对她一向是很好的,但是这会儿好得实在有点出奇了,姜入微一边咬着牛奶吸管一边看她,突然袭击问道:“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哦,咬得太重了点。”唐春生顺口答道,然后猛地捂住了嘴巴。   姜入微重重地把牛奶磕在桌面上,咬牙切齿道:“真是你咬的!?”   唐春生受制于位置逃不出去,只得往墙与桌的夹角里缩去,一边笑着求饶:“我真不是故意留这么深的痕迹的。”   姜入微气得十指发抖,而比这更厉害的是,她的嘴唇似乎突然之间就发起烫来,唇下那个原本不照镜子并不会感觉到的牙齿印突然就刷起了强烈的存在感,有着密密麻麻的刺痛。   可教室里不一会儿人就多了起来,姜入微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好发作的地方,只能强行按下心中的羞恼之意,把面包当做唐春生狠狠的啃咬着。   最后,姜入微觉得,今天这两堂考试相较之前自身的水准,估计她和林莫迟都会受到些影响,而那个影响的制造者,看起来却是那么没心没肺的样子……   ☆、四十章   晚自习的时候,姜入微悄悄拿光溜的饭盒盖照了照,发现嘴唇下的那个牙齿印已经快没有了。   就当这个无聊的事件没有发生好了。姜入微默默想着,收起心绪,专注复习。   但是晚上唐春生依然要挤进她的房间,令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么一点忍性顿时尽弃。   两个人堵在房门口,彼此都是怒目而视。   “你自己有房间!”   “天冷了,一个人睡太凉了。”   “开空调。”   “不舒服!”   继续瞪视。   “你怕什么?”唐春生挑眉。   “怕你?”姜入微回以冷哼。   唐春生突然伸出手抓住姜入微前襟,做前欺状。   姜入微心都被她吓得停顿了几秒,连忙后仰,唐春生成功地挤了进来。   姜入微头疼地看着她得胜般的滚上了床。   “快来呀,快来呀。”唐春生还快活地叫唤着。   姜入微顿时觉得再困那张床也没什么吸引力了。又转念一想,反正唐春生正好在这,于是她又把木盒子搬了出来。   唐春生一看她的举动,顿时老实多了,十分乖巧地跪坐在一边等着。   把上次组成一道线的三片金箔小心翼翼地安放到一边,姜入微开始就剩下的进行排列组合。   她挑出了三张,一个上弧线、一个下弧线、一道V型线。   姜入微拧着眉看了会儿,轻轻调换了一下位置,然后拼在一起。   一道近似M的图形便出现了,又像是两座小小的山峰,两侧有着长长的山线,中间两个起伏很小的山尖。   这是什么?   姜入微看了半天无果,又挪到对面去看,便是像W了,依然看不出描得是什么。   独自研究半天后,姜入微撇见唐春生正美眸生辉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喊着“求我啊求我啊”这样的。几分钟前还把人家拒之门外,现在有求了就与人示好,姜入微拉不下这个脸,便僵硬地和唐春生继续瞪视彼此。   最后还是唐春生硬气,扭身倒在了床上,自顾自睡觉去了。   上次来的是风,姜入微不知道这回如果伸手去描摹的话来得是什么。她不敢冒险,便沉默着把金箔装了回去,关灯躺下。   她一躺下,唐春生就翻过身来,气息扑近,姜入微一动也不敢动。   “想知道那是什么?”唐春生幽幽发问。   姜入微也侧转身去,眼睛适应了黑暗,对方的轮廓隐约可见。她等了一下,唐春生却不再说话,就在她快不耐烦的时候,侧在腰身上的手却被对方抓住了腕子。   姜入微一惊,便要抽出手来,却被对方紧紧捉住。   “你要干嘛?”姜入微紧张地问道。   可惜她依然没听到唐春生的声音,只是手被她上提,一直移到了两人的脸中间。手腕处的那只手又往上捏着,姜入微感觉到对方扳开了她紧握的拳头。然后只钳住她的食指,一直按到了片柔软的地方。   “唐春生!”姜入微头皮有些发麻,不知道对面的妖精想要干什么。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太暧昧了,又是躺在被窝里。她突然又很不适宜地想起唐春生说自己嘴唇下的牙齿印是她咬的,也不知道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下。   姜入微觉得她们这样是不对的,再好的朋友之间也不会这样。这是不对的。   她很想曲起那根食指收回手来,但没想到唐春生出奇的固执,竟然一分也不肯退让。这让姜入微又有些迷糊了,她不知道唐春生到底想干什么。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   食指在唐春生的引导下,从唐春生的嘴角,沿着上唇线,一点一点的描摹着,一直到另一个嘴角。   姜入微霎时之间脑中闪过一道光亮,整个人从迷糊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知道金箔上的那两道小小的山尖是什么了。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她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这回唐春生没有再阻止她。   姜入微深呼吸了两口,食指微微颤着重新伸了出去。   只用指尖的那么一点面积,轻轻地接触到了唐春生的唇角,姜入微闭上了眼。她其实知道,离这不远处,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稳住心神,食指与下摩擦着,点点移动。唇角往上,一道触感清晰的唇缘,一路向上,直到小小的唇峰,下到山谷,复又攀峰,然后下滑到另一边的唇角。   手底的触觉,与刚才金箔上所见的那道线完全的重合了,至此姜入微才确信,那金箔上画的,竟然是一道完整的上唇线。   指尖下的唇角仿佛微微翘起,姜入微感觉到了,脑中便又出现了那一双酒窝,于是她的指尖微微移动,准确地填住了那个稍纵即逝的小圆窝。   “没有酒窝。”姜入微突然莫明其妙地说道,然后她自己都愣住了。   可是唐春生却仿佛听懂了,“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填变成戳,姜入微郁闷地问,她自己都不知道。   唐春生一偏头,准确无误地咬住了那根指头。   姜入微瞪着她,捏住她下巴,把自己的指头拯救出来,磨牙道:“你属狼的吗?”   唐春生笑了起来,姜入微只隐约看到那唇角翘得更高了。   把被子一把拎起,将唐春生的笑严严实实地掩住,姜入微也试图掩住自己的烦躁。   她不敢再说什么,或再有什么举动了,她怕身边这只妖精真的会露出真面目来,一口一口把自己吃掉。唐春生最近的举动总是令自己无法预料和把握,这种对未知的慌张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战栗起来。   只是那描摹过唇线的感觉,却一直缠绕在了指尖。   在沉入睡眠的那瞬间,姜入微觉得那缠绕在指尖的力量,似乎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   “我看不清。”   空中丝带飞起。   “看不清什么?”   “你的眼睛,还有嘴唇。”   一阵风卷起地上黄沙,洒在黑衣少女的裙摆上。   一双赤足轻轻落在小方桌上,长长的丝带渐渐落下,蜿蜒于桌。   黑衣少女缓缓站起,长长的黑发隐在黑暗里。   赤足从桌边向下又落一阶,足尖点地,黄沙瞬间四散开去,仿佛这一足落入的是一池泉水中,渐渐荡着涟漪。   丝带从桌面滑下去,滑到少女的裙摆上,像是恒久黑夜中的一条银河般,映照得璀璨异常。   “这样如何?”   少女的指尖,朝那光华而去,稳稳地落在了那眼角。   她一寸一寸地前行着,感觉到眼皮之下微有滑动,不由笑了。   有一条丝带飘摇而上,卷住了手指,令她不能动作。   “嘴唇还没画呢。”少女喃喃道。   丝带便卷得更紧了,却是向下拉了拉。   少女欣喜地滑过那个鼻尖,落到一片小小的山谷之中。   轻浅温润的呼吸打在指背上,一路酥靡到了心田。少女陷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这是她画过的,最美妙的一勾唇谷。少女恍惚地想着,指尖认真的描摹着眼前这人的唇线。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而豆灯摇曳,在晨光中忽而灭去。   清凉的晨光照射在洞窟里,小方桌上渐渐也被笼罩进去,一方砚台一支笔。   飞天于壁,绝世而立。   那晨光好似永远也照不到飞天的脸上,她永远都隐匿在黑暗中。   那片黑暗在逐渐扩大,仿佛顷刻间就要弥漫整个梦境。   姜入微拼命睁大了眼睛挥开眼前黑色的迷雾,向上望去,奋力想要看清那张脸。   然后,她猛得从梦中惊醒,惊骇地从一个颈窝间昂起头来。晨光从梦境照入床边,看着近在咫尺依然阖目安睡的脸,与梦境中画壁上的,终而合二为一。   姜入微觉得,今天的考试,肯定又要砸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码完一章,然后发现这篇文可能是我最“肉”的一篇,希望晋江不要注意到我!!! 后面几章就是个小高潮了~   ☆、四一章   姜入微保持着混混沌沌的状态,一连几天。   考试自然是砸得不能再砸了,班主任找她谈话,却出乎她预料,又有些情理之中的言辞温和。姜入微恍惚想到,没错,在班主任眼里自己可是心理压力过大着呢。   除此,林莫迟却被教训得有点惨,连家长都被请到校了。   而罪魁祸首这次却奋勇当先,往前窜了好几个名次。姜入微甚至听到一个比较好笑的说法,说唐春生是故意和林莫迟亲近的,然后好超过他。   如果唐春生有这种心机,姜入微觉得自己可能早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虽然现在看起来,也没差。   那天梦里的那张飞天的面孔,让姜入微迟迟不能释怀,以致于每每看到唐春生的脸,都萌生出比以往还要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敦煌巡展近在咫尺,她还深陷在犹疑之中。   在她想到这个日子就在当天的时候,唐春生已经甩了两张入场券在桌子上。   入场券上呈现一片大漠落日的美景,一弯被流沙环抱的月牙泉静谧而恒久。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数不胜数的奇迹,这一隅在这之前的几千年里,又有多少人知道。   这世上,不为人知的事情,又有多少。   姜入微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你组织的吗?”   唐春生一脸茫然,继而“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就是你最近魂不守舍思考的结果?我还只是个高三学生而已好吧。”   事实上姜入微也奇怪唐春生怎么把那么枯燥的书读得那么津津有味,仿佛十分向往大学,向往未来的人生。   那那个一直说要走要离开的又是谁?   “你会留恋这个世界吗?”姜入微突然问。   唐春生歪了歪头,笑容逐渐扩大:“会啊,越来越留恋。”   “那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要做的事总是要做的呀。”唐春生上来挽住她的手,“你要舍不得我,我就不走好了。”   姜入微忍不住皱眉,拉远些与她的距离。每到这个时候,脑中的那个只剩模糊的面孔便清晰起来。那垂敛的睨傲众生的目光,冷漠到似乎与这世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那会是唐春生吗?   唐春生一把握住抚在她眉眼的手:“怎么了?”   姜入微回过神来,僵硬地收回手:“想知道你是怎么面不改色说胡话的。”   唐春生却捞过身边沙发上搭着的围巾,给姜入微围上:“今天起大雾了,冷得很。”   姜入微默默得看着她给围巾打结,看着她的嘴角一直含俏,仿佛是要去赴一个甜蜜的约会一般。她脑子有点乱,指尖有些烫。她想到金箔上的那道唇线,想到彼此唇下莫明其妙的牙印,仿佛消失在了唇下,却拓在了心上。   最近身体总有些不受控的意思。姜入微看着自己捏住她下巴的手,有些气恼的想。唐春生已经顺着她的手势抬起眼来。没有疑问与退缩,全是纯纯粹粹的等待。   “那个飞天是你吗?”姜入微终于问了,“是你吧。”   唐春生怔住,眸子又垂下去,一遍遍抚着她胸口自己给她的围巾打的结:“不是我。”   “别骗我了,我都看见了。”姜入微缓声道。   唐春生却依然道:“不是我。”   对话一时陷入僵局,姜入微隐约觉得唐春生对她还有所隐瞒,她想了想,不再追问下去,与她一道出了门。   这次敦煌巡展的地点在市文化宫,离她们住的地方有点远。   出门的时候姜入微果然发现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仿佛怪兽一般正无声无息地吞噬着这个城市。路上的车辆都慢如乌龟,交警在每个路口忙碌着。   姜入微她们在公交站台下等车,今天是周末,出行的人反而少了,只有她们两个人。   姜入微仰望着天,白雾把天也给蒙蔽了。她突然有个离奇的想法,就算那个飞天重新临世,她还能回去吗?现在的气候比几千年前应该更难应对了吧。说不定那些被破坏了的臭氧层让仙人也无法面对,紫外线什么的也会对她造成伤害吗……   想着想着姜入微就笑了,科学与神话,本就不该同存才是,她的担心,才叫杞人忧天。   公交车摇摇晃晃着到了,两个人爬上车去,果然人比较少。她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又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起来。   辗转换乘两次,她们才赶到文化宫。   由于唐春生比较积极,她们竟然是最早到的一批人。和她们一起进去的,有几个背着画夹的学生。   交了入场券,姜入微一进去就发现眼前一暗。为了配合敦煌洞窟的特质,场馆显然做了特别的处理。   这次展览一共有三大主题,分别是一个还原的洞窟、十件藏经洞出土的文献以及大量的复制壁画精品。   姜入微拉着唐春生直奔第三主题。   她从进了场馆起心里就火烧火燎似的,整个场馆此刻还特别安静的氛围一点也不能让她冷静下来,急躁地仿佛有人一直在扯着她的围巾迫使她一个劲地狂奔,脚步都有些磕磕绊绊。   “您好,场馆里请您慢走一点。”   场馆里终于有工作人员看不下去了,出来劝阻。这次展览虽然大部分是复制品,但依然是有着超高的艺术价值。这女孩看起来莽莽撞撞的,真怕她会碰坏了什么。   “不好意思。”唐春生被拖着小跑,一边喘气一边道歉,“她太喜欢敦煌壁画了,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吗?”工作人员听了也很高兴,跟着她们一道往前走,“需要我为你们进行解说吗?”   “谢谢,我们看看就好了。”唐春生却连忙道。   姜入微听了便缓缓收住步子,努力平复下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辞谢了工作人员,她们已经到了展有壁画的场地。   除了四周的墙上,场地中间也立了一道道高约两米的长短不一的白墙,白墙两面都挂有壁画,每幅壁画边都有详细的注解。   灯光打在壁画上,纤毫毕现。   姜入微皱起了眉。在她的印象中,壁画历经几千年,应该很难做到保存完好。她还以为会看到些斑驳的历史印记。   “这些不会是假的吧?”姜入微突然小声地问唐春生。   唐春生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睛一转,仿佛一眼便将一切尽收心底:“这些是复制品,当然完好。不过敦煌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原作也能保存的很好的。”   姜入微开始放慢脚步,一幅幅看下去。她一直在找,找自己梦境中看到的那身飞天。但是看来看去,估计飞天是壁画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还是各种佛像的绘画。这些绘画有主题有内容,有些从旁边的注解上还能看到前因后果,仿佛这几千年来,洞窟中的每一个故事都从未断过流传。   看到最后,说飞天是很少的一部分都是错的,姜入微竟然没有找到一幅飞天壁画。就连当初报纸上看到的那幅都没有。   “怎么没看到飞天。”姜入微郁闷地问。   “飞天本来就是壁画的一部分,而壁画也只是敦煌艺术的一部分。”唐春生指着那些壁画,“除此以外,眼前这些你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吗?”   姜入微见她话中有话,又见今天看飞天壁画的想法已然落空,便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烦躁,重新观赏起壁画来。   这一回,不是以寻找为目的,到是能看出些乐趣。   她的乐趣,不在于那些绘画描绘的故事场景,她眼里只有那些线条,那些颜色。   渐渐的,便入了定。   仿佛几千年的时光流转,在她眼前展开了漫长的画卷。   她看到眼前每一道凿痕,一道复上一道,抚平凹凸的墙壁。看到画稿线随性而精准,将墙壁变成一个个画卷,继而铺满了斑斓色彩。   眼前墙壁似乎在变,连投在上面的明暗也像日月转换变幻莫测,她眼前不断地出现了一座又一座的画像,或者是山水,或者是动物。这些在眼前都像活了过来,耳中有梵音、有水流,也有呦呦鹿鸣……   最后一切的声音都归于寂静,一道天籁笛声,却悠然响起。   她看到黄沙满天,几乎封住了洞口。   等黄沙落地,余晖已经消散,原本空白的墙壁上,一身飞天跃然而立。   “姜入微。”   有人唤醒了她。   姜入微倒退一步,腰际随后被人扶了一把。   唐春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样?”   不用拿镜子照,姜入微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像鬼一样惨白。   冷汗从额边滑下,连围巾里也是一片冰凉。   眼前这陌生的一切,突然之间却变得那么熟悉,仿佛每一个日日夜夜,一盏豆灯之下,她都与之相伴。   她到底是谁。   ☆、四二章   离开壁画区域的时候,姜入微整个人都是冷的。   刚才的恍惚也许只有一瞬间,可是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有络绎不绝的人群。有学生、有老人、也有带着小孩的年轻父母。   一切都是那么的有烟火气,即使她们来参观的是历史的一隅,是无限的距离,也依然那么融洽。在略有阴暗的展厅里,只有细声低语,与斑驳人影的穿梭。   姜入微觉得,大概只差一支香了。   只差一支香的气味,就让她的那种熟悉感实质化了。   她与真相,大概只有这一支香散出的薄纱的距离,可这层纱始终都在她的眼前飘荡着,在她触手未及的地方,不散不离。   被唐春生拉着,在人群中避让着,姜入微离开了壁画的区域,朝着大门走去。   没有飞天,却有数不清的,莫名熟稔的线条与色彩,她甚至已经知道木盒中金箔上的青莲色,原来是壁琉璃磨成的粉调成的颜料。别问她怎么知道“壁琉璃”是什么,那只是她脑子里自动闪过的名词而已……   回到唐家的第一时间,姜入微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捧出了木盒。   唐春生不敢强来,但却机灵地趁着她关门的空隙溜了进去。好在姜入微一时无心管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三片是临空的丝带,三片是一道上唇线,那剩下的三片呢?   这是谁在金箔上练习线条,这样昂贵奢侈。   她是那个黑发少女吗?   姜入微看着余下的三张金箔,有一时的迟疑。   她始终……只在那黑发少女的背后,没有看到她的脸。她看到的一切,只是少女的角度所见的一切,只是如此而已。   依着之前的经验,姜入微并没有思索多久,就把三片金箔给摆好了,但是,她依然看不出是什么。   很蜿蜒的一道曲线,线条饱满,三片金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意味。   但是突然之间,唐春生坐在了她身边。   她脱了外套,只穿着毛衣,以跪坐的姿势,坐在床上。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姜入微心中竟然没有意外,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有些微动摇的松了口气。   她没有忘记那道唇线是谁让她辨认出来的。   唐春生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姜入微。   姜入微不得不挪动身子,变得和她对坐。   唐春生咬着下唇看着她,问道:“想知道这画得是什么?”   姜入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手心被对方的大拇指摁着,那里微有潮湿,不知道她会不会察觉。不敢离得太近,怕心跳都被唐春生听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又觉得在唐春生面前紧张是件很丢人的事。她在唐春这里几乎总是被戏耍的那个,导致她心里总会发虚。   自己固执地要自己查证的真相,在唐春生那里,应该如明镜一样的透澈吧。想想自己真是个大傻瓜,面对一个可以跳跃时间的妖孽,她还有什么可执着可骄傲的?   唐春生的手动了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闭上眼睛。”   姜入微眨了眨眼,表示不懂。但唐春生已经倾前身,伸了另一只手过来,帮她拨弄眼皮,还一边低声嘟囔:“别吓着自己了。”   姜入微被她这么一弄更加紧张了,未被绑住的双眼,眼皮也是自己的,简直觉得管不住自我,随时都可能让视线光耀起来。   而手已经被唐春生牵了过去,伸进了个温暖的地方,然后贴在一片柔软之地。   腕间脉博跳动的地方靠着的,更是软得要命。   手触及的瞬间,姜入微就忍不住下意识地要回抽,被唐春生拽住。   眼睛没有敢睁开,脑中一片浆糊。   唐春生将她的五指攥着,开始缓缓向下移动。   这一路很滑,姜入微觉得,瞬间落入个浅窝里,她忍不住挣扎,虎口处被放开,刚刚好的掐在了那边。   也是这一瞬间里,姜入微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唐春生的腰。   她的手刚刚……从唐春生的臂窝下,滑到了唐春生的腰际。   脉博不经意搭靠到的,应该是唐春生的胸。姜入微顿时被这个念头激得有点儿错乱。即使不睁开眼,这也是在大白天,这个妖孽毛衣里面,竟然什么也没穿……   然后姜入微本能地觉得,金箔上的曲线,并没有完。   因为她的手还被唐春生引着,随着腰线向下而去。   姜入微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看见一片黑暗,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却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点笑意,飘乎进自己的耳朵:“我就知道你忍不住,放心,房间黑暗是我搞的鬼,不是你看不见了。”   姜入微的手指不由使力,陷在那片柔腻里。   她看不到唐春生的样子,眼前是一片纯粹的黑色。即使午夜时分,暗夜中总是孕育着光明,永远在交织渗透。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视觉效果,一如砚中不渗水的浓墨,重到容忍不了一点异色,大片大片的,涂到整个世界都是黑色。   她不知道这一时,黑暗的是整个房间,还是只是她眼睛里的这个世界。   黑色将她吞噬了进去,遗留了另一个她坐在那里,像是曾经一样,在每一个漆黑的夜里描摹那个人的模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今,就手的位置,她知道,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褪了长裤。至少褪到了腿上,使她的腰下胯上滑溜溜一片,不见任何阻碍。   她想起金箔上的曲线,顿觉一片迤逦,双手都落了过去,向上合围又略开,拇指都几乎滑过胸前的那份柔软,双双落在温暖的腋下。   她觉得这个人好像在笑,但又像笑得太轻,几乎不可闻。她想确定手下的线条,只是想确定而已,但这个人离得有点远了,她怕从手到心的距离,会有误差。于是她几乎是端着这个人的腋下,将她拖曳了过来,直到对方的膝盖与自己的互错,呼吸已可闻。   而这时,这个人的笑带着湿润的气息,已经落在了她的耳畔,带着微有含混的话:“喂,你是醒着,还是梦着?”   话好像被姜入微听到了,但她不知道,答不了。双手似乎自有意识,许是整个大脑都被谁接管了去,要挟着心脏,一并背叛似的肆意妄为。   姜入微坐直起身,双手依然插在唐春生温暖的毛衣里,在腰际来来回回的抚摸,又由于实在是太方便了,腰窝也不足以把玩,便顺着掠过中间的脊椎直到尾骨,用力的揉着,仿佛要从那里掐出一条妖精的尾巴来。   唐春生的低笑声一直未断过,渐渐渗进了些若有若无的喘息声,气息都扑在了姜入微的脸上,时而在脸颊,时而在鼻端。姜入微被她诱得四处寻觅,最终张嘴咬住那口气息,入口柔滑,唇齿留香。   “这样也不错。”唐春生断断续续地说着,笑着问,“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可好?”   姜入微只觉话语纯粹是多余的,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她只记得手上感觉,无时不刻像被触了电似的,心中一片激越。手从尾柱的那个浅窝里又回到腰窝再一路向上,唐春生的身上处处是陷阱,包括她笑着时的那两个酒窝。   想不顾一切地深陷在那一个个的漩涡里,姜入微朝前压去,可笑着的这个人总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诱着她的唇舌,又躲着,让她无着无落。   无着无落自然是种很不好的体验,让人无端的烦燥起来,姜入微伸出手来,拉着唐春生倒在了床上,全力一扑,叫那人再避不开。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一切都被掩盖在这层保护色下。   姜入微终于再次蹂\躏到了那道上唇线,顺着唇峰,轻轻舔舐唇谷,一并搅着的是甜腻的呼吸。许是过于专注这里,有顾此失彼之嫌,下唇被轻轻撕扯着,有着莫名熟悉的痛感。舌尖只好滑进唇齿间,解救自己,顺便去依旧莫名熟悉的地带领略风光。   那笑声又轻轻地响了起来,像是嘉许:“姜入微,我喜欢这个。”   脑子好像被人敲了一记钟响,但略微挣扎了几下,又立刻深陷入双唇的追逐中,温柔渐渐火热起来,越是挣扎越是陷得不可自拔,无有间隙再给那个笑声,让她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姜入微的双手插\进唐春生的长发里,一边亲吻着她,一边慢慢揉着那些长发,指尖下每一根发丝的触感,似乎都要被留下,揉到双耳,揉到后颈,想揉进颈窝,碍于高领的毛衣而不得。姜入微的手不耐地伸下去,卷起她的毛衣,感到身下的人正微微的颤着身子。   是冷吗?   姜入微向下挪了些身子,弯起腰轻轻吻在她的腹间。   “姜入微。”唐春生又轻声叫着,身子难耐地扭动了一下。   姜入微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唐春生。   那双总是含笑的双眼带着潮湿,唇边的酒涡像是有潋滟春光在里面荡漾着。   姜入微眨了眨眼,黑暗在她又叫自己的时候消失了,剩下一个唐春生躺在那里,面色潮红,眼波风流一片。   姜入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双手甚至还卷着她的毛衣,毛衣下未着半缕,胸前形状姣好,发育得相当完美。   “姜入微。”唐春生继续叫她的名字,仿佛很喜欢这三个字。又见她没有动作,便撑着自己坐起身来,来揽她的头。   姜入微依然坐在那里,看着唐春生的脸在自己眼前放大,看着那双艳到极致的嘴唇啃咬过来。   这一次,姜入微真的相信了,那出现在她们之间的齿印,是她们自己制造的。   然而,为什么,她和唐春生,会这样的躺在床上耳鬓厮磨?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四三章   姜入微虽然已经接受了这可能是个疯狂世界的设定,然而,眼前的情状,再一次刷新了这个疯狂的记录。   她就那么坐着,看着唐春生朝她扑了过来。   唐春生起身抬手搂着了她的脖子,与她双腿贴着双腿,尽可能的靠近了她。毛衣已经从手中滑落,松了下去,遮住了眼前人胸前的风光。但她的注意力早已集中在那张脸上,目光迷蒙而慵懒,唇边的笑很享受却不够餍足。她朝自己的嘴唇吻过来,也不急迫的,只一下一下的舔着。绵软的舌尖像是并不试图钻进她的唇缝间,一直在两个唇角间来回游荡。   为什么还不推开她?   姜入微在心里问自己。   从黑暗的世界中清醒过来时,她趴在这个女孩光裸的腹前,手还卷着人家的毛衣,双肘落在人家身体两侧,笼罩下去的身形像一个禁锢的牢笼。那片刻她几乎无法确信自己的存在,惊骇地抬起头。   这样的自己,怎么推开身下的这个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   姜入微好想问,便微微启了唇,那条慢悠悠游荡的舌头便顺势滑了进去,继续游荡于她的齿列之间。姜入微觉得她似乎很喜欢这个举动,连双眸都眯了起来,显得那份游荡很放浪。她任由唐春生为所欲为,手缓缓搭在对方的后腰上。那里瞬间做出了反应,顺着她的手的压力塌陷下去,几乎整个人都要与她合在一起。   好像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姜入微掐着唐春生的腰,原是想向外推开,却一动也不能动。   就是……很熟悉,包括曲线,包括尺寸,与自己的双手,无端的契合。   但是终究不能这样下去,姜入微咬住那还在唇中放肆的舌尖,放开后,偏开了头。   那些金箔已经凌乱一片,在床上闪着光,刺灼着她的双眼。   身前的整个温热似乎有片刻的凝滞,然后退离开去,到自己不得不松开双手才能拉开的距离。   姜入微深呼吸两口气,转回头来。   唐春生满脸的春/色已经褪去大半,但嘴唇依然红艳,眼角的风流依然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入微艰难开口。   唐春生歪了歪头,伸手揉着下唇,小声道:“你忘了……是你先咬我的?”   姜入微抿起了嘴,想起那个齿印。她垂下头,背弓了起来,仿佛不能承受所听到的每一个字:“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你到底还想把我变成什么怪物?”   唐春生好像有些吃惊,一时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把双手伸到身前,姜入微看着它们的颤抖,却无法阻止:“我这双手已经是怪物了,你还要把我整个人都变成异类吗?”她抬起头,“我有什么好?你不能放过我?”   唐春生眼神迷茫了一下,然后直直地朝她回视过来,声音却更加的轻微飘忽:“姜入微,你要讲道理,是你先咬我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那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姜入微极快地反问,“不是你诱惑我的吗?你认为我在清醒的时候,我会去碰你吗?”   一连三个反问,好像三记硬锤,逐一敲打在唐春生的身上,感觉有点疼,令她有些委屈起来,音量也不由提高,似乎不再害怕惊醒什么:“你、你不讲道理,是你想要的,你做了就不认……”   姜入微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嘲讽一片:“你刚才不是很享受吗,不要说的好像在受胁迫一样。”   唐春生的脸色有些发白,原本滚烫的身子此刻完全被迫冷却了。她默默从床上下去,披起了自己的外套,然后背对着姜入微轻声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清醒。”   说完,她就重重地关上门出去了。   随着房门的那一声震动,姜入微倒在了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于是眼前又还原成了一片黑暗。   嘴唇上的触感突然就鲜明起来。   从被戏耍而恼怒的颤抖,到一片被灼烧似的火热,甚至唇间还留有异样的触感。仿佛被亲吻了很久,久到留下一个嚼不碎咽不下的痕迹,舌尖一动都能感觉到什么的缠绕……   整个下午姜入微都没有出门,她记起今天其实还在补课,原本想借笛子瞬移到文化宫,最后两人还是决定请了一个上午的假。但她没办法在这个时候面对唐春生,中饭没吃,一直就这么躺在床上。   当然,也没有人来叫她吃饭。在她那样冷淡恶劣的态度面前,想必唐春生也是很不想理她的。   羞辱对方的时候好像有些快感,能令人心脏都麻痹起来。   在那个时间里,姜入微想她是恨唐春生的。   如果唐春生没有出现就好了,姜入微的双眼被手臂压得生疼,却依然不愿意放开。   如果她没有出现,那心中的这股酸涩就绝对不会存在……   一直躺到窗外天色见黑,姜入微才爬起身来。   如果现在能够一睡十年就好了,她模糊地想着,可能就直接掠过这些有的没的东西。   她伸手拧开了门,朝外走去。   却在踏出第一步后,愣在当场。   唐春生家的客厅里,再次人满为患,而她之前隔着一片薄门,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直到此刻走出房门,才有人声朝她汹涌而来,她甚至还听到了音乐声。   不是笛子吹出来的那种,而是音箱里放的,时下最普通的流行音乐。   可姜入微知道这群不是普通的人。   隔了这么久再次见到这些人,姜入微甚至还不如上次来的从容。想来上次是无知吧,现在逐渐靠近某些真相,让她反而却步起来。   姜入微转身想要回房,却被人叫住。   “姜小姐。”   姜入微转身,看到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   是那个美女蛇。她的手中依然还抱着那只雪豹,看起来似乎长大了一点。   眼睛这么一扫过去,除了姜女蛇,姜入微竟然还看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住在河堤边的白发老太。   只不过今天她的衣着很得体,一件厚实的棉衣不见褶皱,头发盘得也很仔细,这样亮的灯光下,脸上的皱纹都感觉少了一些,像个平平常常的老人。   美女蛇抱着小雪豹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含笑问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姜入微脸上有些僵硬,因为她看到唐春生从厨房端着许多高脚杯走了出来。   姜女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些好奇地俯身过来在姜入微耳畔说道:“怎么了?不是跟你说过要哄好那位么,怎么闹矛盾了?”   “没有。”姜入微硬梆梆地回道。她看到唐春生分发着杯子,又让人去一一倒酒,然后才直起身看过来。   姜入微瞪了她一眼,刚想掉开目光,却见唐春生垂了下眼眸,率先转身走开了。   耳边响起低低的笑声,姜入微转目望去,美女蛇抱起雪豹,躲在它的身后正在偷笑。   雪豹似乎并不喜欢她这个动作,背微微弓起,喉间滚着警告的声音。   美女蛇放下雪豹,收起笑道:“万事说开才好,你自己好生衡量着吧。”   姜入微突然朝白发老太那边努嘴:“你认识她吗?”   美女蛇转头:“哦,她是第一次来吧,虽然之前没见过,但却听说过。”   “她是谁?”姜入微忙追问。   “她原是一只沙鼠。”美女蛇笑,“是个老东西了。”   沙鼠?姜入微愣住,听起来像是住在沙漠里的动物。她心中一动,不免想到敦煌,想到她手上的那片金箔。   而那边白发老太似乎感应到什么,朝这边转过目来,见到是姜入微,便把袖中一物抽出,托在手上。   是那支胎发笔,姜入微一惊,朝美女蛇点了点头,就过去了。   白发老太许是不习惯这样亮堂的视线,独自搬了把椅子坐在一个角落里。见到姜入微到她身前,才缓缓起身。   “上次你忘记拿走的。这支笔我算物归原主了,以后你会用得上的。”   姜入微接过胎发笔盒,想到那场洪水虽然因为抢险及时没听说造成什么人员伤亡,但却依然也是横亘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让她对自己落笔成真的手法有了很多忌惮。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很多事?”姜入微尽量平静地问道。   “你想知道?”白发老太却比她更平静,或者说那双眼里本就一片干枯。   “本来想自己弄清楚。”姜入微轻轻抚着那只盒子,急促地笑了笑,“但是好像越来越困扰我了。”   白发老太看着又从厨房出来的唐春生,轻轻吐了二字:“孽缘。”   姜入微浑身一震,背后毛孔渐张,似有道熟悉的气息逐渐靠近。   “你确定要让你的后代来受仙笛洗涤?”   姜入微敛神屏息,尽量消减自己的存在感,竭力阻绝身后人的气息对她的侵扰,但这弱势一般的举动又令她有些恼怒地咬了咬唇。    白发老太这时才露出些许人类的笑意:“这次老身求得你的允许前来,就是想先试试,如果可能的话……”     身后的人打断她的话道,很不客气:“你试有什么用,以你的道行不会受太大影响。但你子孙繁衍至这一代,恐怕血液里的妖力早稀释得差不多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美女蛇,“她手中的那只雪豹,生而开智,尚且七窍流血,你觉得一个没有妖力的凡人,能承得住吗?”   白发老太的目光暗淡了下去,苦笑道:“总是不甘心。”   “我随你罢。”唐春生说完,毫不在意地转身走了。   从始至终,姜入微都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  “春\色”两个字竟然也要口口,还有上次的“高\潮”两字在作者有话说中竟然也被河蟹了~~~摔电脑!!   ☆、四四章   姜入微站在那感觉过了很久,才在白发老太意味深长的视线中醒过神来。她振作了一下精神,心里对这位非人生物也有很多好奇:“为什么……你的子孙没有妖力?”   白娘子那条蛇的儿子还是文曲星呢。   “人类的基因太强悍了。”白发老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化作人形生下的孩子开始纵有部分妖族血液,一代代稀释下去,到如今,终于不再剩下多少。千分之一,或者万分之一,那又有什么用,根本激活不了妖性。”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仿佛透过了无穷的时光,“我当年……答应了他,会看佑子孙代代平安的……”   从妖怪口中听到“基因”这种科学词汇,姜入微很是别扭。但是这样的老人,与那个黑暗小屋中阴森的面孔一点也联系不起来。那种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的面孔,使她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姜入微想起来,上次美女蛇说过的,留下的,不过是都有割舍不掉的东西……   “那你是想借笛声……激活他吗?”   白发老太有些犹豫了,在唐春生的那番话后:“只怕他承受不住,会……死的。”   “既然是人,不是就应该让他好好的当人吗?”姜入微突然道,“突然之间变成妖怪,也很难接受吧。”   白发老太收回目光,看着她的一脸苦涩,心有迟疑,最终还是问道:   “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姜入微呼吸一窒,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是佛前一支笔,”白发老太悠然道,“绘过十方洞窟,最终偶然一个机缘让你开启了灵智。”   平淡一句话,却犹如惊雷,终于将眼前那支香所燃的薄纱化开。惊雷劈中姜入微,在那极为炫耀的光亮后她眼前便瞬间陷入极度的黑暗,人声已在远去,五感皆为模糊,甚至整个人都不存在了。   今日似有沙尘暴,午后天色就开始渐暗了,画匠早早的收了工,一方小桌留在洞窟中。   这个洞窟意外的高大,供养人似乎是位非常有钱的老爷。   墙壁上还空无一物,不过凿得非常平整。   黄沙果然漫天而来,肆虐地侵入洞窟。   等黄沙落尽,地面已堆起二尺余高的沙丘,将洞窟中央的小方桌淹没。   一阵笛声忽而飘至,恍如风,将黄沙吹尽,沙下方桌露出原来面目,一支画笔静静地搁在桌上,还有一方无墨砚台。   随后,一道长虹投进来,化作一身窈窕。   一双足弓轻轻点在小方桌上,一条丝带渐落,从那支画笔上滑过。   丝带渐又扬起,小方桌上那双赤足只停留了片刻,便登壁入画而去。   次日,画匠回到洞窟,瞪着墙壁上的那身飞天久久不能回神,供养人得信后赶到洞窟,一同目瞪口呆。   供养人以为自己诚心祈祷,得了大机缘,便在飞天前设案摆香,三叩九拜,而画匠的目光却无法从飞天身上移开。   他开始描摹这幅飞天画,供养人大方得提供了最好的画纸——金箔,想留一幅临摹的画像拿回府中。   画匠却发现无论如何下笔,笔下画不出一道痕迹,一怒之下,他将画笔掷出,甩在了洞窟角落,画笔陷在一片黄沙中。   数次而不得,供养人也只好放弃。   后来,供养人不知如何不再来,画匠也不再出现。   这个洞窟被人路过时,都似不曾见到,从此再没有人踏进一步。   笛声再次响起,姜入微抱住了头,痛苦呻\吟。   这样的笛声仿佛响起在每一个深夜,将地上黄沙一点点吹尽,角落里那支被抛弃的画笔慢慢显露出来。   后来有一天,画笔被一条丝带卷起,落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被轻轻抚摸过全身,又重新搁回那张小方桌上……   姜入微仰起了头,大口地喘息着,头顶白灯高挂,将人照得无所遁形。笛子半悬于空,和上次是一样的光景。   朝圣的非人类们,依然静止如雕像,好像只有她一个在拼命地挣扎,想从这片无影无形的气场中挣脱出去。可是她哪里做得到,她只感到双目欲眦疼痛难忍,似乎滚出了热泪,伸手一摸才看清,竟然是鲜红的血。   笛声终于停止,姜入微虚脱地滑落在地,整个人像被水浸透了一般。   客厅中人影开始浮动,似乎在穿梭中各自离开,有人到了姜入微身边,唤了她两声不见回应,便说了什么也去了,她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美女蛇。   “整个冬天我都不会再来了,这回我真的要去冬眠了。”   这是美女蛇的最后一句话。   姜入微很想笑,既然都说了要遵从人类的生存法则,还去冬什么眠呢,既然做人有这么多的顾忌,又何苦做人呢?   她……又为什么要从一支笔,变成一个人。   最后最好笑的,难道不是她竟然只是一支画笔吗?   原来她也不是人,连动物都算不上,只能捞到后面一个字。   姜入微躺在地上,感受了一下,整个客厅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物了。   有脚步临近,有人蹲在了她身边,轻声道:“你还好吗?我放好了水,你去洗个澡吧。”   逆着灯亮,姜入微看着整个人都隐隐发光的唐春生,同样轻声道:“是你把我变成人的吗?”   唐春生垂了垂眸:“那是你自己的机缘。”   “然后呢?我要这机缘做什么?”姜入微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从微蹙的眉头,到长长的睫毛,还有那双不必描摹也可以画得分毫不差的双唇。   某些失联的记忆碎片此刻突然涌入她的大脑,四处冲撞着,令她难以忍受,仿佛不干点什么,无法安抚那些骚动。   “我不是喜欢你,那些都不是……”姜入微喃喃道,“大概……只是喜欢你的身体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摇摇晃晃地朝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镜子里的人,双眼一片赤红,脸上也爬满血与汗水的交织,看上去又狼狈又恐怖。姜入微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还有未干的血迹,却颤抖着无法落在镜面上。   镜中出现另一张面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放心,我没事。”姜入微说罢,便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开了暖风,一片热气腾腾,浴缸就在眼前,姜入微却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镜子如果被雾气覆盖,便只能见到白茫茫一片,可若是用手擦掉雾气,镜子该照出什么原形,便会是什么原形。   此刻她的心境,一如这般,现出原形。   她挥了挥热气,恍若擦拭镜面一般,隐约可见浴缸中的自己在向唐春生贴近,双手残留的触感穿透了时间的酝酿在此刻发酵,满指柔腻,连指缝都留有余韵。   姜入微再也忍不住用手遮住了脸,好像就能掩藏住脸上滚烫的温度。她艰难地走向浴缸,把黏糊的衣服一件件除去,踏入温度适宜的水中,恨不得将自己埋身于此。   被合上的推拉门轻响,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姜入微不敢抬头,一动不动。   “姜入微,姜入微!”   声音在靠近,几乎就在耳边了,姜入微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水迹划过半空,溅落在来人脸上。   水雾弥漫中,唐春生松了口气,蹲在浴缸边,双手抓住缸沿:“吓我一跳,还以为你……”   “出去……”姜入微哑声道。   唐春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想看到你……”姜入微又道。   唐春生伸手拍了拍水花:“姜入微,你不要太过份!”   两人之间的雾气此刻已然消失得干净,然而姜入微咬了咬唇,依旧不敢看她,只要一眼,都会晕眩。   她无法面对唐春生,只要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并不记得的记忆碎片里,现在终归还是想起来的那些画面。   她把唐春生压在浴缸中索吻、在看得到苹果树的窗口前啃咬她的嘴唇、在床上把她圈在身下,卷起她的毛衣,亲吻她的身体……   那绝不是真的,可她又知道那是真的,那些画面里的自己简直可以称得上饥渴了,看着唐春生的每一个目光都好像要把她吃掉,而更要命的是,唐春生……没有推开她。   可是,那还是不对的。   自己的那些举动,明明……是一种亵渎……   唐春生被姜入微气跑了,然后她怎么洗完澡怎么出来的,都在一片似真亦幻的失重中,直到她手中被塞进了一只温热的杯子,才从理不清的头绪中回过神来。   让她流血流汗的笛子这时也靠在她的脸旁边,一下一下地轻轻吻着她的脸庞。   把笛子抓在手里,姜入微的声音还是充满了飘乎的不确定。可内容,却是一种了然:“难怪你亲近我,我们相伴了许多时日,对吗?”   笛子立即轻轻鸣响,透着一股亲昵。   “那怎么不见你亲近我。”唐春生小声在她旁边嘟囔着,声音里,是姜入微装作听不懂的微微酸意。   ☆、四五章   喝过杯中茶,姜入微垂眸感觉了一下,自己暂时还是无法面对唐春生。   “班主任打电话来过了。”唐春生突然对她道。   “哦。”   “我跟她说……你今天状态不太好。”   “……”   姜入微看了她一眼,眼神简直一言难尽。   “我……不是故意的。”唐春生有些弱弱地道。   “随便你吧。”姜入微想了想,“我也感觉自己状态不太好。”她靠在墙边抬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有些恍惚道,“说不定真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而已。”   唐春生看了她片刻,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姜入微没有动,整个人可能泡了热水澡的关系,都有些懒懒的。她只是调整了视线,略略垂下眼皮,看着离自己咫尺的人。   随后,她就看到唐春生靠了上来,把头埋在她的颈项间,声音里竟然有些撒娇的意味:“别怪我……好么?”   姜入微没有推她,也感觉推不动,那么多事,她不知道唐春生在指什么,沉默了很久才道:“她是你叫来的?你知道她会告诉我,我是谁?”   “不知道。”唐春生声音闷闷的传来,“上次过后她就留了家里的电话。我知道她肯定要找上门来。不过……她确实知道一些事。”   “她都告诉你什么了?”唐春生转过头来,小声道。   姜入微浑身一颤。唐春生的嘴唇就贴在她的耳边,气息就吹在那里,好像碰到了最敏感的神经。姜入微下意识地松了一下肩,滑开半步,依然止不住半边身体的陡升的热度。   唐春生没有跟过去,也没有因此摇晃了身体,她的头就近悬空顶着墙壁,依旧保持着那个转头看着姜入微的样子。   姜入微舔了舔嘴唇,笑了:“她说我是一支笔。”说完心跳都似乎急停了一下。   唐春生把头拧了回去,“嗯”了一声。   急停的心跳踉跄着找回节奏,姜入微轻轻“哈”了一声。   唐春生伸手拉住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心一般,捏了捏她手心:“我都告诉你。”   姜入微从墙上弹起,也觉得干脆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画笔被捡回小方桌上。   小方桌很干净,那只砚台底上留了一点残色,而画笔,最初被掷出去的时候上面还带着颜料,在黄沙里又呆了数日,上面自然裹满了沙砾。   不知过了多久的一个深夜,地面黄沙无风自动,形成小小的龙卷,后又散落一地。   砚台和画笔被拈起,一道丝带飘过。   不远处,一道月牙泉在黑暗中,幽静清冷。   水边渐落一双赤足,长长的丝带飘入水面,仿佛是投入月华,水面霎时潋滟之极。   砚台与画笔都被丢进水里,眼见着沉下去。   先浮上来的是砚台,洗净了底上的旧色,在水面打着旋。   过了很久,水面才又有了动静。却是一颗脑袋从底下露了出来。   光洁的额头,漆黑的双目,鼻翼小巧,正努力呼吸着,双唇却依然在水下。   一直在水面荡着的丝带如龙游走,没入水中,将水里的人渐渐托了起来。   只见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女轻轻踏在了水面上,丝带上的光华映照着少女的身体,如玉般纯净。   “不错,不错。”岸边有声音道。   少女黑眸中一片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直到望见岸上身影,仿佛是日夜所对的那身,不由瞳孔微微收缩。   只是少女的身形只维持了不到片刻,便消散了,一支洗得干干净净的画笔凭空落入了一只手掌心中。   这只手掌心却生得怪异,没有掌纹一片平坦,而如今画笔斜入,仿佛造出了一条贯穿线。   “长日无聊,便是你了。”   洞窟中明暗交替,日夜于外行走,又不知过了多久。   终有一日,方桌上的画笔再次化身一位黑衣少女,轻轻跪在桌边。   空中便有异动,一个身影缓缓从半空降下。   “你感觉如何?”   黑衣少女始终抬头仰望,久久才道:“尚……难以控制……”   声音缓慢,却不是出于犹豫,而如初生,齿舌不利。   “慢慢来吧。”那声音又道,“你暂时离不了洞窟,便与我做个伴吧。”   “不胜……荣幸……”黑衣少女垂下头去,长发从肩滑落,如绸缎一般。   “你我有缘,你若有何心愿,可以告诉我。”   “我……原是一支画笔,只会画画……”   “你想画什么?”那声音停顿了下,“这洞窟简陋得很。”   黑衣少女没有回答,只依然望着那身影。   “是我么?”那声音逼近了一些,一双赤足落在方桌上,丝带逶迤堆簇一旁,“那你便画吧。”   “真的……可以么?”   “当然,别的凡人不行,你已非凡物,自然可以。”   黑衣少女伸出手去,似乎想触摸一下身前人,却发现手指穿身而过,于是满脸落寞。   “你才刚刚幻成人形,不急。”   黑衣少女点头,身形一阵晃动,化为一支画笔,回到桌上。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似有遗憾,过了会儿,方有一阵笛声响起……   时光荏苒,终有一日,那人道:“你幻化成人已陪我数十年,缘分已尽,投胎去吧。”   黑衣少女数十年如一日般,只仰望着那人:“我若投胎回来,还能来这里么?”   “那时应该已经飞升,不必记挂了。”   黑衣少女的脸色暗淡下去,久久才道:“既如此,我想……最后画一次您。”   那人欣然同意,踏空入壁。   黑衣少女抬起手,伸指在半空中,对着墙壁上的人描摹起来,虽远犹近。她渐渐目光痴然,等最后一笔收住,洞窟中闪过一道流光溢彩。   黑衣少女喃喃道:“我愿你永存于画壁之上,直到,我来。”   姜入微听到这里,见唐春生不再讲下去,不由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唐春生瞪着她,“就因为你最后的发愿,这一千多年都只能存于墙壁之上,你还问我?”   姜入微斜视她:“你终于承认了?”   唐春生缩了缩脖子:“承认什么。”   “你就是那身飞天吧。”姜入微上下打量她,原想说,就你这样子,还是神仙?可是打量之下,目光却在那腰际不受控的停留,还有脚踝,最后移回到她的脸上,落到她的双唇之间。   唐春生咬了咬牙,却见她目光渐而幽深专注起来,不由脱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姜入微摸了摸鼻子,垂目观心,却听到心砰砰直跳的响声,只能微带烦躁地道:“你觉得你说的我都相信吗?”   “你不是已经想起了许多事么,”唐春生哼哼着道,忽而眯起眼露出一个笑来,“难怪你会发下那样的愿,原来你一直存有那种心思。”   姜入微瞪着她。   唐春生理直气壮地瞪回来:“难道不是么,先咬我嘴唇的可是你。”   姜入微头痛地把手插进头发里,那些什么神话仙子画笔成精的,都太遥远了,信与不信其实都不太重要。眼下比较迫切的是,如何告诉对方,她们之间这种关系并不正常——在记起自己数度冒犯她之后?   冒犯这个词一出现在脑子里,姜入微自己也微微怔住。   她眼里的唐春生,很开朗很快活的一个女孩,虽然长得确实很漂亮,可也没到令人凛然不可侵犯的地步。但是在更深层次的意识中,她认为自己不应该做那些事,是冒犯,更是亵渎……   “怎么,你又不想认账了?”   姜入微听到声音突然拉近,被吓了一跳,一个后仰倒在沙发里。   这次讲述时,她们原本隔着那只巨大的茶几远远对坐着,如今唐春生不知何时移到了她的身前,坐在茶几上,荡着双腿,正歪着头看着她。   看到那双酒涡若隐若现,姜入微就觉得牙根痒痒。   “唐春生,我觉得我们要好好谈一谈。”姜入微双手绞着,难免硬着头皮道。   唐春生从茶几上跳下来,站到她身前:“你讨厌我?”   姜入微倒吸一口气,后仰的身体只能坐直,让自己似乎更有些支撑的力量:“我理解你想要过人类的生活,但是……你应该过点普通的,比如林莫迟那样的。”   唐春生怀疑地看着她:“你不是不让我跟他谈恋爱了么?”   “我并没有不让,”姜入微忙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希望你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为了完成任务似的去做那些事。”   “我有遵从自己内心啊。”唐春生回道,还为自己的话找了个注解,“我喜欢你亲我,我也喜欢亲你。”   姜入微窒息片刻,脑子里很适时的出现了自己那些不合适宜的举动,甚至还有自己昨晚意识刚醒时唐春生倾身过来的吻。   其实她要说的自然不是内心不内心的问题,而是男女和女女的问题。可是由于她一时难以启齿,就被唐春生带到另一条路上去了。那条路上的风景实在有些暧昧,姜入微脑子嗡嗡作响,那些大而套之的理论她一时都记不起来了,只捉到了一句话,不由问了出来:“为什么……喜欢……?”   “因为很甜啊。”唐春生似乎还回味了一下,唇角翘起,笑容甜蜜。   姜入微的目光落在那弯弯的唇形上,控制不住的一阵晕眩:“……什么很甜……”   “这个。”唐春生俯下\\身来,在姜入微惊到都不会好好说话的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她抿了抿唇,似乎没尝到什么味道,便又再次亲上去,这回却是滑进那双已然更加呆住微张着不会动弹的双唇中,到处尝了尝,才道:“这里,比甘露还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开学有点忙,现在更的都是存章。 . . . . . . . . . . . 没存章的我心里好恐慌啊!   ☆、四六章   姜入微的脸,随着唐春生的那句话,“轰”得一声,炸得通红,整个人,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唐春生却像看到了新奇的场景,在一旁啧啧称奇,眼神戏谑。   便在这个时候,姜入微也不想落了下乘,硬声道:“不过接吻而已,平常事,你做什么怪动作,挤眉弄眼的。”   唐春生“哦”了一声,突然道:“不知道是只有你甜,还是别人也一样。”   姜入微的后背炸起,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唐春生只是看着她笑,然后起身离开。   离开而不得,袖子被人紧紧地拽住。   拽她的人也不说话,连头都不抬,可那低垂的后颈,攥紧的手指,都是僵硬的。   唐春生去扳那手指,姜入微一动不动。   “不会去找别人。”唐春生想了想,笑咪咪道。   姜入微抿紧了唇,松开了手指。她无法解释刚才自己的动作,脑中闪过“她是不是要去找别人试试”的念头时,手已经快过大脑去阻拦了——此刻十分的想将手剁了算了。   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两步想先她离开,但姜入微还是忍不住道:“唐春生,你也别当我是傻子。你如果真的是那个仙子,既然已经站在我面前,又怎么还要我帮什么忙呢。别忘了你说过‘不是你’这样的话,到底你还瞒了我什么,你想清楚要不要告诉我。”   说罢她就回房了。   关上房门的瞬间姜入微靠在门背,浑身脱力。   她……不想接受所知的一切。姜入微看着桌上厚厚的书本和试卷,心中强烈地希望这一切都不存在,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高中……   不知道是不是她最后那几句话震到了唐春生,这一晚唐春生没有再敲响她的房门。早上起来后,唐春生也没有什么异样,两个人如常去了学校。   自从林莫迟开始接送唐春生起,她们早上就不再去学校的操场跑步了。加上天气变冷,学校作息时间也调后了,多出的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也实在应该与棉被进行争分夺秒的亲热。   但这日不知为何两人都起得较早,进了校门后唐春生在前面脚步转向操场,姜入微原本想与之分道,可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今天依然大雾,操场十分安静,姜入微见唐春生迳直朝她们打过招呼的那棵树走去,心里疑惑加重。这操场围网边的树都是樟树,自入冬后,学校已经给树干涂白,姜入微见唐春生过去后轻轻抬手摸着树干,又回过头来朝她伸出了手。   姜入微咬了咬唇。不接触到唐春生,她就无法感知树木的灵性,但那只手她实在没有什么勇气再去握住——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乱七八糟之后。   “过来。”唐春生小声催促她。   姜入微只得走过去,伸手轻轻搭在那只手掌上。   唐春生的手掌很漂亮,掌纹也清晰毫不杂乱,尽管天气很冷,却很温热。姜入微怔怔地想着,而自己的手总是冰冷的,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只是一支冰冷的画笔吧。   姜入微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伸手像唐春生一样,将掌心贴在树干上。   果然,掌下呼吸悠长,多感受几下,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像被抚平了似的,心不由静了下来。   “你记不记得我在这里跟你说过我修过一世草木?”唐春生的声音与那呼吸几乎是同步的频率了。   姜入微点了下头。   “不是一定要修什么轮回,”唐春生轻轻笑道,“但如果我不找回你,她就破不出壁画,回不了天界的。”   姜入微注意到那个“她”字,心中一紧。   “我要真是她,还用入什么轮回。”唐春生终于解释了,又道,“我真不是她,但……具体说来,我也是她。”   这下子姜入微听不懂了,皱起眉来。   黄沙落尽,始见真颜。   赤足立于小方桌上,她回望了人间一眼。   这一眼,穿透洞窟外依然肆虐的沙尘,超过万里大漠,俯视战乱的烈焰。   那些杀戮与鲜血,呐喊与哭泣,与清净的天界相比,人间如斯纷乱。下凡一趟,走过人间百城,目睹的一切悲欢离合,令她震撼、慌乱、悲伤,各个种种,已是无所适从,自觉浑身污浊。   最最可惜的是无缘羽衣舞……   遗憾在心中回荡,她想罢,抬足临空,登壁入画。   而她下到人间沾染的这一身风尘,都浸透在回望人间的这一眼中,未入壁画遗留了下来,始终游离天地。   后来这片风尘凝出她的模样。   终于一天,拾起了一支画笔。   “神仙是不该有七情六欲的,我不过是她抛下的一声回响。”唐春生仰望大树,轻声道,“后来才慢慢的……有了现在的我。”   姜入微怔忡地看着她,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一直是你?”   唐春生回头看她,嫣然一笑:“一直是我。”   那个与她在洞窟中度过无数个日夜的,不过是那个仙子登壁后不要的风尘,不要的七情六欲……姜入微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嗡嗡作响。   “当年你幻化人形,我也不好耽搁你的修行太久,就让你去入了轮回,没想到临行前你发了愿,我只好追了去,不过六道轮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唐春生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刚才你说回天界,是她要回天界,还是你们都要回去?”姜入微突然问道。   唐春生怔了怔,却是摇头了:“不,原是要回的,但天界已经空了,大家都走了,天上人间,只剩下一个她了。”   唐春生最后的那句话,让姜入微有些心悸。只剩下一个她了——其实姜入微时常有这种想法,与常人不同的境遇,让她或感叹,或苦闷,纵使有个唐春生,也无法开解她,仿佛天地万物皆无只剩下一个她了。但那个壁上的飞天仙子竟然也和她一样,这让她生出一些相惜之感,又莫名心酸。   至于唐春生,是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忧愁来。她整天脸上带笑,脑子转的飞快,她与那些非人生物好像都无比的适应着人类的社会,甚至比她这个凡人还要来得游刃有余。   “至于我,留下与走,其实……都可以。”   唐春生补充的这句话,让姜入微的呼吸急促起来。如果她也离开了,那自己是不是就得到解脱了呢。一想到这,她以前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反正急的人也不是她,可是现在她与唐春生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她被拖曳着,一直往会陷落的流沙中滑去。   得自救呀。姜入微舔了舔嘴唇,开口道:“既然当初是我把她留在壁画上下不来,那我当然还是有责任的,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敦煌呢?”   唐春生好像没听到,过了一会儿才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那视线分明没有任何的力量,却好像压迫住了姜入微的心脏,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你希望我离开啊?”唐春生小声问道。   “这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吧。”姜入微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唐春生这么敏感,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唐春生没再说话,她调回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树干。   察觉到有人的声音传来,再寒冷的天也有人能坚持在大清早的锻炼身体,姜入微拉了唐春生的手臂一把:“我们走吧。”   唐春生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跟我一起走吗?”   姜入微愣了愣,竟也明白了她的话。   “我带你一起走吧。”唐春生又道。   “不管我以前是什么,”姜入微僵硬地道,“我现在只是个凡人身吧。”   唐春生又看过来,这回目光中终于透出幽怨。   姜入微扛不住这目光,转身想要离去。   唐春生抚着树干,喃喃道:“你现在就这么……不喜欢我啊。”   “少说喜欢……不喜欢的!”姜入微恼道。   “不然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吧。”唐春生又道。   姜入微霍然转身。   “我们也不急着去敦煌。”唐春生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重重拍了拍树干,仿佛惊醒到了大树,枝头的树叶轻轻晃动了几下,“你想想吧,你想我留下,还是真的想我离开,别到时候再后悔,可就迟了。”   姜入微瞪大了眼,看到树下的人望过来。晨时光线不够明亮,又有些雾气在身边,那看过来的眼神就像浮在这片雾气中的盈盈水波,温柔地漫漫而来,仿佛真有无限留恋和期盼……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有点忙,更新略——————慢,多多包涵哈!   ☆、四七章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唐春生说不走了要留下这样的话。   姜入微不知道唐春生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她没忘。   她以为她忘了的,或者说,她自那事发生后就一直尽力让自己去遗忘,但是,又重新被唐春生轻轻勾起。   第一次记得是很无意间,以为那只是玩笑,第二次是在她的床上,唐春生被她吻着的时候说的话。   像是理智被吞噬才会有的反应,不过是种意乱情迷的病症。   与唐春生一起走下操场时,姜入微落后了半步。冰凉的早晨寒气扑面,却都在她的脸上要蒸发了。她怕唐春生看到脸上的异样,只得把手放在空气中冻着,然后再放到脸上去降温。   唐春生好像没发现她的异常,只是步履轻快地往前走着。她的马尾在空中摆动,便像钟摆一样来回的悠着,悠得姜入微的心越发发慌起来。   她是决计不承认那些亲密举动是她主动做的,甚至只要一想到两人之间曾经那样的亲密,就像在心脏上注射了一剂麻醉,整个人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失掉一切感知。她很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状态,一切都归罪于那些科学不可解的因素,譬如脑中莫名多出的记忆,还有类似于自己的前世之类。   然而唐春生让她想,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用哪个位面来想。   是这个凡人身的自己,还是那个记忆中的未名前世。   仿佛有一把长锯,在她脑中来回的锯着。   每当她觉得她希望唐春生离开,这样她也许就可以做回真正的姜入微,那个麻醉的后遗症就会到来,让心一阵一阵地抽痛,避无可避。   于是后面些天上课的时候姜入微完全没有了心思,讲台上老师的话从双耳中穿来过去,却始终有别的东西悬在正中无法撼动。   可能是她发呆发得太明显了,终于有老师看不下去,点她的名回答问题。   在起身的刹那姜入微觉得自己死定了,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堂是什么课,可是等她站起来后,她的嘴唇却清晰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老师的反应也显然有些意外。   “回答得不错,不过注意力还是要集中些。”老师推了推眼镜就转到下一个知识点了,姜入微却在闭嘴坐下后一片茫然。   好一会儿后,她趁着老师没有注意,转头狠狠地瞪了眼唐春生。   那个瞬间她觉得她一定是被唐春生操控了。   而唐春生却只是回以微笑。   “你死定了。”姜入微小声道,嘴唇颤抖。   唐春生莫明其妙地看着她。   等下课后,姜入微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拉了唐春生就往教室外跑。   她经过教室中间的时候看到林莫迟默默地把目光追过来,也不知是落在唐春生的身上,还是落在她的身上。她直觉是在看自己,用情敌的那种目光,带着点刺的。   这叫姜入微更加无法忍耐,她拉着唐春生一直跑,跑到另一幢教学楼的后面。那里有片小树林,靠近教职工家属区,是隔开教学区的绿化带,但修了坐椅和石子路,更像个狭长的小公园。   课间时间太短,但姜入微一分钟都不想耽搁,将唐春生推到一条石椅上,她就压低声音问道:“刚才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唐春生的背磕了一下石椅的靠背,不由皱起眉来:“你在说什么啊?”   “我刚才根本就没有好好听课,怎么能回答出来老师的问题。”姜入微暴躁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心中有簇火苗一直一直烧着,“一定是你对吧,你让我回答的。”   唐春生的眼珠跟着她在自己面前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突然问:“你为什么没好好听课?”   “还不是想你……”姜入微提高了些声音,却在猛然接触到唐春生的眼睛时,戛然而止。   她眼见着唐春生的嘴角慢慢翘起,那对梨涡逐渐显现,眼底更是一片得意的笑意。   “哦……”唐春生拖长了音调,“在想我啊。”   “想你说的话!”姜入微恨不得在她脑子上敲一计,却只能跺了跺脚,大声道。   唐春生却是一点也不急的,她把双手压在膝盖下面,身子微微前倾,两条小腿就那么踢摆起来,十足的悠闲模样:“哦,想得怎么样?”   姜入微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皱眉道:“你不要转移话题,说,刚才是不是你操控了我?”   “什么操控……”唐春生还是莫明其妙。   “一定是的。”姜入微咬牙道,“之前那些……也是。”   唐春生抬头看着她,耳中仿佛听到了上课的铃声,但她没有动,小声道:“你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承认亲近我的那些事是你做的对吧。”   “难道不是吗?”姜入微硬声反问,脸颊发烫。   唐春生垂下头去。   姜入微也听到了铃声,但脚下犹如生根,胸中一阵狂跳。   “你现在根本就不算是普通人。”唐春生终于慢声道,“你经过了两次笛声洗礼,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变化。即使没在听课,你依然神清目明,比别人厉害是正常的。”说完,她就站了起来,朝她们的教学楼走去。   神清目明?姜入微转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紧紧地捏起了双拳。   她明明一直浑浑噩噩。   回到教室姜入微自然是迟到了的,唐春生就在她前面,两人一同迟到,班上的目光投来些许,其中林莫迟的最为强烈,让姜入微改变了她习惯走的那条过道。   继续浑浑噩噩地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大家都争分夺秒地赶去吃饭。   在食堂里姜入微遇到弟弟,得到一个好消息。那棵苹果树没再以明显的速度老死了,只要抗过这个冬天,生存应该没有问题。她妈最近也没有出去赌,正在找工作,也不知是什么改变了她。   她妈能静下心来当然是好事,姜入微心头也松了口气。但想到苹果树,就不由抿了抿唇,不得不想起唐春生唇上的那个牙印和那些绮靡画面。她又不敢多想,赶紧命令自己闭了闭眼,像是拿着个盖,拼命将那些画面都盖在一个盒子里,封锁在一片黑暗中。   这种拼命挣扎的烦燥还没完,洗碗的时候林莫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好像在等她。姜入微直起身,四周看了看,唐春生却不知道跑哪去了,顿时头更大了一圈。   “我们……谈谈?”林莫迟吭哧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谈什么?”姜入微没好气道,“谈你下降的名次?”   林莫迟的脸都憋红了,垂着头半天没说话。   姜入微扫了他一眼,有些心软,却终究还是硬起心肠走了。   林莫迟的问题,不是和她谈就能解决的,回教室的半道上遇到唐春生拎着饭盒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便在经过时,扯了她一把,见她视线转过来,就回头呶了呶嘴。   身后林莫迟不远不近的跟着,显然还没有放弃。   唐春生的步子迟疑了一下,便站在那等着了。然后姜入微想走,她却也不让,硬生生把她也留住了。   眼看着有同班同学递过来莫名眼神,姜入微心头烦燥愈加。   这么枯燥的高三苦海里,她们是要准备予人多少谈资?   可偏偏林莫迟看到唐春生又面露了犹豫,脚步生生停住。   唐春生等了下,便朝他粲然一笑,挽着姜入微就走。   姜入微刚要反抗,便听到耳边有声音道:“你是要我再给他留什么念想吗?”   姜入微不由气恼,这话仿佛她在她们两个人的事情里有多大责任似的:“你不要拖我下水。”   “你以为你逃得掉?”唐春生看过来,露出一排白牙,两颗酒涡。   姜入微刚想反驳,偏偏唐春生借着人来人往,轻轻在她腰上掐了一下,又用手背蹭了把她的侧腰线,从腋下,一直到大腿。这顿时让姜入微想起那三张金箔上的线条,脸上不由腾得就红了。   唐春生吃吃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但唐春生的这笑声,却让姜入微这一天后面的时间都过得很煎熬。仿佛她一直努力盖上的盒子,被唐春生猛得一把揭了盒盖,露出她竭力遮掩的内里来。   然后这盖子就怎么都盖不上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遮掩,总有缝,总能透光。   因为唐春生食堂外摸她的那一把,回到唐春生那后,姜入微都当她不存在,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自己,就反锁起了房门做起了试卷。她一边做一边耳朵还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到唐春生在和笛子说话,在客厅走来走去,椅子拖来拖去,最后在一声门响中一切归为平静。   姜入微长长得出了一口气,摊开手心,竟然有汗。她愣愣地丢了笔,眼睛垂下,看向自己眼前的试卷,然后,更愣了。   她就这么三心二意的、工工整整的答完了一张数学模拟卷。她平时数学不是强项,可看着卷面,突然感觉应该做得还不错。于是她不由想起了唐春生的话,两次遭受了笛子的洗礼,流了那么多血与汗,也许,她真的……变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还有四篇,微笑。   ☆、四八章   收起试卷,姜入微开始背单词。   她始终认为自己活得不像高三学生。尽管在班上的时候和大家一样,按照同样的作息时间,上着同样的课,可她始终都觉得自己游离在那个氛围之外。   有时候下课了无处可去,又不想呆在教室里,她也会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吹吹风,看看外面的风景。   主要是看人,看那些鲜活的男孩女孩。   那些低年级的学生们还没受到课业的摧残,在她的眼皮底下活蹦乱跳的来,嘻嘻哈哈的走,有时候课间十分钟就是个情景剧,每次都不带重复的。她甚至有一次看到她弟弟,被个女生从教学楼的这头,追到那头。现在的女孩子胆子也大,脸皮也厚,追着喊他的名字,逼得她弟像个逃难的,四处乱窜。   她后来也有问过,是不是交女朋友了,可弟弟像个大人一样摇头,颇有点看不上早恋的劲儿。   也不知是谁看到唐春生就眼睛发直。   想到唐春生,姜入微神游的思绪终于勉强被拉了回来。   她们每天要背大量的单词,很多同学晚上都要到凌晨才去睡觉,整天的萎靡不振,可是她和唐春生从来作息都很规律,关起门来她当然也不知道唐春生有没有背后用功,可她大抵也知道,人家是不用的;至于自己,一向是没心思在这上面,考多少是多少,她没多想过,她家现在这样,也没人给她压力。   不过,也许以后会有什么不同呢?她模糊的想着,把眼睛死死地定在书上。以后的日子那么长,她不能保证她爸爸能一直对她好,她只有靠自己才能好好生活,万一唐春生也留了下来,两个孤家寡人,要面对的更多……   思想的刹车已经失灵了,姜入微呻\吟了一声,把头重重地磕在桌上,强行刹车,心下一片惶惶。   她脑子里,竟然还盘桓着那件事……   丢了书,姜入微爬到床上,把被子盖好,双手叠于身前,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希望自己睡一个好觉。   可以不必梦见那片黄沙,那个洞窟。   是的,就算她隐约记得一些前事,可除了那片黄沙和那个洞窟,除了那张方桌与那身飞天,她什么也不记得。   仿佛那个她的整个世界,只有那些东西。   也或许,这本来就是真的。   包括那些记起的触碰,都是真的。   比如那双嘴唇,含上去的时候,柔软得要命,却不是没有灵性的,会追着她,会随着她。姜入微甚至觉得,是挺甜的,不是蜂蜜的那种浓郁的甜,而像某种果蔬,是清香的甜,像有泉水不断滋养,源源不断,在密不可分的双唇中,发酵成酒,令人昏沉。   泉水在她耳膜上叮叮咚咚地敲着,愈发汹涌,她左堵右截,从这边的唇角,穿梭到另一边,甚至用了手,抬高唐春生圆润的下巴,用力地堵上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种吃人的欲\望,俯在唐春生的身上,身\下的人浑身微颤,却始终没有推开她。   是啊,她不会推开自己的。姜入微一边加重亲吻,一边恍惚地想着,唐春生是那个仙子的另一面,是阳的背面,是那些途经人世沾染的七情六欲,通通被抛弃,被留在了唐春生的身上。   那还有什么客气,又有什么礼义廉耻要顾及。   姜入微松开了牢牢托在唐春生后颈的手,缓缓绕到了前面,一颗一颗地解了唐春生的扣子,这具身躯呼吸的起伏越发的大了,舌尖却依旧勾着她的。   别的世界,姜入微不敢作主,放弃挣扎沉沦入欲\望的深渊后,她觉得她始终是主宰。   除了脸上的酒涡、后腰的腰窝,唐春生的锁骨窝,其实也很要命。入秋后这里渐渐少于示人,无法用眼光去描绘这两根锁骨是如何地斜卧着,中间深着一块阴影,就那么点凹陷,一直诱着你的手指寻过去丈量方寸。   姜入微轻轻按着那儿,唐春生似乎有些不适,牙齿便也轻轻地咬着她的唇瓣。为了避免再次被她咬出印记,姜入微终于放开了她的双唇,从她的下巴上,一路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终于陷入了锁骨之间。这里可以感应到唐春生的每一个吞咽,几乎她每舔舐一次,对方就能配合着她吞咽一次,两个人配合默契,像一次一次的这样亲密无间过。   “姜入微……”   唐春生的声音饱含春\光,使这室内的气温徒然升高,姜入微重新抬头,再次堵住那张嘴唇,又转而去亲吻她的耳垂,在那里留下一句含混的话。   “闭嘴……”   唐春生却是没有听她的,轻声地笑起来。   她的笑声让胸腔也轻微的震动着,传递到不知何时俯在她身上的姜入微的皮肤里,又沿着血肉,导入了那片心海,掀起阵阵波澜。   “你这么喜欢我,”唐春生叹息着,轻轻吹着气,潮湿的留在姜入微的耳畔,“怎么舍得我走……”   姜入微被吹得半身麻痹,伏在唐春生身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身已裸,好像忙碌着解别人衣衫的时候,也受到了同等的待遇。微凉与微热,起起伏伏的摩擦,两个按捺不住的呻\吟与喘息,交织成一片绮丽的夜色。   但唐春生的那句话却像撕开这夜色的一角,令一切不安分起来,姜入微有些恼了,她掐着唐春生的腰,埋首于她的丰腴之间,仿佛是惩戒,留下一个个玫瑰般的痕迹,她竟然还有些窃喜,这里就算印记再多再明显,随便留多久,也没有人可以看得到。   除了她。   除了她,整个世界都没有人看过那样的风景。没有人知道洞窟壁画上的那身飞天身姿如何妙曼,双目却淡漠若空,无视一切。可是当飞天落地,双眸一弯,笑得恍如漫天鲜花灿烂,落得遍地芬芳,与壁上那尊,判若两人。   除了她,没有人看过。更没有人亲手抚摸过那双眉眼,那道唇峰,没有人可以握住那柳细腰,绕着她那长长的丝带,绑住她的双眸,以指作画,描绘她的周身,一遍一遍,一寸一寸。   除了她。   除了她,不想任何人可以看到,不想自己从人间醒来再看不到,不甘从此以后,天各一边,轮回无关。   你要留下来,等我来。   你只能留下来,等我来!   姜入微睁开眼,一室安静。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黏在额上,很不舒服。她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抹开发丝,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   那是梦吗,胸中涨满的情绪,是那样的疯狂。她抚住心口,那里不知为何疼得厉害,好一会儿后,她才缓过来,揭了被子落地。她开了房门,像梦游一样,走向唐春生的房间。   唐春生从来不锁门,倒不是欢迎她随时进入,而是这本来就是她的家。   姜入微把灯打开,床上的人被惊醒了,眯着眼睛半坐起身看过来,嘴中含糊地问:“姜入微,怎么了?”   怎么了?姜入微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紧紧揉着她胸前的领子,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   “你干什么?”唐春生惊呼一声,睡意全无。   “都是你干的。”姜入微颤着双唇将她拉近,死死地盯着她,“让我睡个好觉不行吗,不行吗?”   唐春生顿时收声,看着姜入微,小声道:“你做恶梦了?脸色这样难看?”   “怎么能说是恶梦呢?”姜入微笑了,用力的拉开她的衣领。这个人在家就喜欢空心穿睡衣,里面自然是空荡荡一片就这么坦露在昭昭的日光灯下。   “你发什么疯?”唐春生慌忙来捉她的手,夜寒如水,她冷得直打抖,何况姜入微的手也像冰一样。   姜入微喘着气,看着那片白玉般的胸口。   她留下的那些痕迹呢,像玫瑰一样的,一朵一朵,应该遍布当中才是。   可是……不是她半夜潜到自己房间,勾引着她去寻找那些纠结的牵绊,一次次的给她洗脑,让她对这个人,这个身体留下一遍遍的缠绵印象……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那些真实的触觉又是什么?姜入微抬起手,坚决地捧住唐春生的脸,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刚才还是此刻,她都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胸中一片懑乱无从纾解,她只好恨恨地咬住了那双嘴唇,再次去证实那片甜蜜的源泉……   是了,就是这样的。   姜入微一边吻着,一边想。   舌尖潮起,相互推挤,渐而分开,唇角牵出银丝一缕,姜入微用拇指缓缓擦掉才垂下双手,望着唐春生被自己吻得嫣红一片的嘴唇喃喃道:“一定是你操控了我……”   “……你不是被我操控,”唐春生弯起双眼,笑意醉人,“你只是被我吸引而已……”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唐春生,也不再有动作,而是长久地沉默着。   唐春生却是靠了过来,双手拢住她的颈项,仿佛对她夜半入房一事感到十分愉悦,笑得越发好看:“快说,你梦到什么了?”   好像到了这一刻姜入微的梦才醒一般,她眉心跳了跳,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可别再把责任都推给我了,”唐春生皱了皱鼻,暧昧地呼吸拂在姜入微的脸上,“是不是想我了?”   姜入微推了推,却没推开人,想到梦境内外,她就像失了魂一样,明明白天抗拒得要命,入了夜就像被附了身,放荡的简直认不得自己。   “还扯我的衣服,”唐春生却在那不依不饶,倒也不怕羞,一手依然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一手却去把衣领拨开看自己的胸口,又歪着头,挑起眼角问她,“我这怎么了?”   姜入微别开了眼,脸上火烧云一般。   然而她拼命要忘,梦醒那一刻的不甘与痛苦却依然挥之不去。她缓缓转过身,怔怔地看着那么高兴的唐春生,看得久了,又被这样的距离抱着,两个人渐渐都热了起来,仿佛那种种情绪也就不是那么真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丢个我的微博号,暮成雪_mcx,那边偶尔会有我的动静,老朋友们可以去看看。   ☆、四九章   第二天早上姜入微从唐春生的床上醒过来时,半分钟内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唐春生已经起来了,隔着道门,隐约还能听到她的歌声,显示心情极佳。姜入微把头埋在枕头里,用力地捶了捶床垫,整个人都不想动弹了。   这回她是真的什么都记得。   应该是梦吧,梦见那些不堪的场景,然后自己却在半梦不醒间闯进唐春生的房间,企图找出她在操控自己的证据。证据自然是没有的,是凭空造出更多的来。   却没能证实她在被操控,仅仅代表着她对这个人,在内心深处,似乎确实有着一些不可言说的兴趣。   姜入微翻转身,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隐约觉得,她是喜欢唐春生的,却是喜欢她的身体,准确说是某些部位的线条,总是忍不住指尖发痒。现在想来,也……不是喜欢她的身体吧,大约是见到壁画上的飞天神情无悲无喜,于是出于好奇,就是想看看她还会不会有别的表情,比如笑之类,或者别的……   而半夜被唐春生那么抱着,也不知道怎么就心软了,又困极了,两个人便抱着倒头睡下。   后来倒是一直没做梦,睡得挺香甜。   只不过起来后,难免有些尴尬。   姜入微从房里磨磨蹭蹭地出来,沿着墙壁,企图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但是怎么可能,她刚拿起牙刷,唐春生就跟着进来了。   “干什么?”姜入微瞪起眼,看着她也抽出牙刷。   “我也还没刷牙呢。”唐春生接好水,“我就比你早起一点好吧。”   镜前不够宽敞,姜入微想挪开位置,恨不得贴住边上的浴室推拉门,谁知唐春生一手竟从她肩上穿过,去够牙膏。   “别动,”唐春生打了个哈欠,有些埋怨似的把头一并搁在她肩上,“都怪你,我后半夜根本没有睡好。”   顿时姜入微一动不敢动。她有些羞恼,却被人拿了把柄,不能那么理直气壮地拒绝。   于是她就变成了个架子,托着唐春生。偏生唐春生真像困乏的不得了,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下来,胸前令人窒息。   为了转移注意力,姜入微只好僵硬地抬起手也刷起牙来。   第一次刷牙刷出了天鹅交颈的姿势,姜入微不用回头去看镜子,也知道这是如何的暧昧,她只得拼命稳住心神,以从来没有过的严谨态度对待自己的口腔。一个牙刷了半天,整个人就被压在台边半天,她真想揪着唐春生的双颊狠狠的问她是谁给你的勇气一直赖在我身上,然后想想,哦,是半夜推她房门的自己。   好不容易刷完了牙,两人又挤着洗了脸,姜入微想先一步离开,却被唐春生拉住。   唐春生笑嘻嘻地捧着她的脸,左右打量,然后突然凑上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个响亮。   姜入微被亲傻了,感觉自己半夜莫不是打开了一扇奇怪的大门,把什么给放出来了……   唐春生有点疯癫,姜入微是知道的,但她觉得应该仅止于这个房子里,可是被唐春生这么亲了一口,她突然有些担忧起来,于是到了学校后,还有些提心吊胆。   可是又似乎是杞人忧天,唐春生在学校表现的很普通,一点小动作都是没有的。   就这么连上课都疑神疑鬼的时候,她突然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那瞬间脑子里过了一万道念头,道道不离唐春生,莫名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但这终究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她看到她爸姜志远站在班主任身边。   “你们好好谈谈。”班主任给姜志远投了个眼神,又拍了拍姜入微的肩,走了。   “爸,你怎么来了?”姜入微有些惊讶。自从钱到帐后,她们父女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来看看你。”姜志远笑了笑,指了指不远走廊尽头的窗户,“到那边去?”   姜入微点了点头,经过后门时转头不经意扫了眼,看到唐春生正伸长了脖子瞧过来。   姜入微跟在姜志远身后,发现她爸今天的仪表有点问题。她爸向来把自己保养得很好,要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小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但她爸今天的大衣有点皱,感觉很久没有烫过了,皮鞋也蒙着灰,不像以前出门时必然要擦得干干净净。再抬头看到他鬓边成片的白头发,心中也不禁有些酸楚。   “钱够用吗?”   “够的。”姜入微点头。实际上她现在的钱基本上跟唐春生混着用了。唐春生根本不缺钱,每次那些非人生物来,她知道唐春生都能有一大笔收入。她以前也是与其分得清清楚楚,可是最近感觉她们之间如有丝线缠绕,无法理清头绪,用钱也就没那么讲究了,通常是花了谁的算谁的。   “我去问了问你的功课。”姜志远沉默了一下道,“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有些退步,压力很大,是因为……我们的原因……”   “并不是的。”姜入微安慰道。她能感觉出来她爸肩膀有些垮,所以不想再给他什么压力,再说她说的也是事实。   “爸爸对不起你。”姜志远抹了把脸,苦笑道,“都是报应,我该受的。”   姜入微沉默了片刻才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孩子没保住。”姜志远低声道。   姜入微眼角微动,也有些不忍。   “她以前打过胎,都成习惯性的了。”姜志远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一个未成年的女儿说了什么,连忙转道,“其实我来,是因为我要走了。这回因为生意的关系,可能要搬到更远的地方。”   “没关系的,”姜入微轻声说,“那些钱够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可以自己生活了。”   “你拿什么生活啊。”姜志远叹气,从包里又拿出个存折,“密码是你生日,大学,应该也够了。”   姜入微没去接,她爸的脸色已经有几分灰败。上次只是知道他生意不太顺利,现在看来是很艰难了。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她,她觉得有这份心意也足够了:“真的不要的。”   姜志远却是硬塞进她手里:“爸爸给女儿的,天经地义,你不拿谁拿。再说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姜志远哽住,愧疚得无法再说下去。   生日什么的姜入微还真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爸的这个样子还真是挺让她担心的。她只得接住存折,又有些迟疑着问:“她……对你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凑合着过吧,难道还能再离婚?”姜志远倒是笑了。又看了女儿好一会儿,才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冷心的孩子,还怕你以后会吃亏。可现在想想,冷心好,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等爸爸以后在外地扎住根了,会给你来信,以后不管你去哪里读大学,我那都是你的家。”   “嗯。”姜入微应了一声,她看到她爸有些渴望的眼神,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她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姜志远最后有些失望,终究只能有些哽咽地说了句:“爸爸走了。”   看着她爸离开的背影,姜入微心中一片冰凉。   她从小就被她妈用各种粗鄙的言论打击,说她是怪物,生而不祥之类,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当过真。可是现在,她妈沉迷赌博无心操持家事,她爸看来也过得很不如意简直是一团糟,她就有些动摇了。这一切是不是因为她而造成的呢?家庭的不幸会不会都是她带来的。   她现在觉得也许自己才会遭到报应,毕竟她把一个仙子,硬生生的留在了画壁之上不得飞升。   唐春生说那是她许下的愿,她却觉得,不像是许愿,至少不只是,不然梦境中她满腔的痛楚又从哪里来,还有那深深的不甘心……   叫了报告进了教室,姜入微脑子里有点乱,久久不能回神,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握住,吹了会儿冷风的冰凉,瞬间被裹在一片温热中。   姜入微低着眸,并未去看身边的人,却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拇指插\进自己的手心缓缓的揉按着,安慰意味十足。   等到了下课,还不待她抬头,老师都没有走出教室,她已经被拖进了一个怀抱里。   “冷死了,这窗户怎么漏风啊。”唐春生在她耳边叫着。   看样子她已经知道她爸都说什么了,姜入微无力去指责她的偷听,这已是惯犯,却由于夜半的事此刻越发的嚣张。   但又那么温柔。   姜入微被她抱住,侧过头枕着她的肩,便看到林莫迟看过来。   这个书呆子的眼镜反着光,给人一种目光很锐利的错觉,不知道他心里是在如何的生气、吃醋,或者愤怒。   不过姜入微暂时不想管了,一个人的温度总不及两个人的拥抱来得温暖。   不过,如果唐春生没有借着位于教室视线死角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的话,自己想必会更感激她一点的。   ☆、五十章   中午的时候,姜入微找到她弟弟,把她爸的那张存折递了过去。   “这什么?”姜入武打开看了看,吓了一跳,连忙关上。   “爸送来的,你拿着吧。”姜入微道。   姜入武又看了两眼,把存折塞了回去:“是他给你的吧,他都……没来看我。”他笑了笑,很苦涩的,再怎么说他也是姜家的儿子吧。   “他过得不太好,估计不想让你看到。”姜入微叹了口气。姜入武看到了,就等于他妈看到了,当初是他抛家弃子,如今应该是感觉没有脸面对了。   “我无所谓。”姜入武梗着脖子道,“反正我过得好好的。”   姜入微还是执意把存折塞进了他的衣袋里:“拿着吧,妈那个样子,你又正在长身体,要吃些好的。”   “太多了。”姜入武皱眉,看他姐这样只好勉强收下。反正他打算好了,只是替她姐收着。“这是给你准备到什么时候去了?”   “再过两年你也要读大学,留着用吧。”姜入微说完就挥挥手要走,却被她弟一把拉住。   “等等。”姜入武道,“再有几天是你的生日,要……回家过吗?”   姜入微很是迟疑,一时没有说话。   “不然,我先探探妈的口风?”姜入武小心问道。   “算了吧,别为难她了。”姜入微听罢只能摇头,看她们这一家子,关系简直了!   “反正我要试试的。”姜入武却是没放弃,捂着口袋反而先跑了。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弟弟跑远的方向,心中有些感叹。她爸妈生活过成了那样,自己也是很糟糕,倒是这个弟弟,从小苗红根正,竟然没有叛逆没有变形,也是姜家的福气了。   然而关于生日这个话题却没有到这里结束,第二天晚上回家后她接到了乡下的电话,一听到是奶奶的声音,姜入微眼眶一热,竟然差点掉下泪来。   原来姜奶奶也是记得孙女的生日快到了,想问问她准备怎么过。   “学习太紧了,不准备怎么过。”姜入微看了看时间。高三晚自习下得晚,她奶奶为了和她打这个电话,竟然守到了这个点。“奶奶,这么晚了你早点去睡吧。”   “唉,一碗长寿面总是要吃的。”姜奶奶在电话那边嘟囔着。   电话的声音有点失真,无论姜入微再怎么把耳朵靠近,都觉得听得不真切。自从她奶奶回乡下后,她们之间就断了联系,她尝试着打过几次大伯家的电话,那边却总是推脱,不是说奶奶去叔叔家走动了,就是老人在休息之类。   现在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姜入微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奶奶年纪虽然大,但头脑一向清醒,口齿都很好,电话里总有些气弱似的。一想到这里姜入微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向唐春生借了笛子,直接杀到她大伯家去。但这三更半夜的,她还不想吓到奶奶她老人家,只好在电话里劝了几句,生生挂了电话。   进房之前,姜入微看了看日历,月底就是元旦了,学校有办晚会的传统,但是和她们这些毕业生没太大关系。不过班内的晚会有愿意开的还是可以开的。她们班上对文体活动一向不太积极,估计不会办了。那从元旦那天下午到第二天,她都有假,也是时候去看看奶奶了。   进房的瞬间,她看到唐春生倚靠在对面门边,便愣愣地望过去。   “我把门开着吧。”唐春生抱臂看着她,“半夜你进来的话,也方便点。”   姜入微的脸上“腾”得就烧了起来,给予的回应是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当姜入微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时,竟然长长地松了口气。昨夜气得几乎想把自己绑在床上,以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没想到自己还是争气的。   后来姜入微才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她们班这回竟然要办个元旦晚会,理由是高三了。   是啊,高三了,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元旦,不办的话就永远不能重来了。   其实有一部分人还是挺漠然的,另一部分人在课余陷入莫名狂躁的热情中。大家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吧,每天拼命的读书太沉闷了,终究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样。   姜入微属于前者。自从她发现自己上课随便认真一点,思路就无比清晰,连记忆力也大大提高后,她这几天就忙着翻自己的纠错本,把以前错的那些题目重看重做,只要是最近有重温的,几乎就能做对,这大大鼓舞了她的士气。   要说以前她看不太到自己的未来,觉得一片茫然的话,现在她倒有了些切实可见的信心。   考个好点的大学,选个好点的专业,以后找个好点的工作,从此好好生活——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愿望成了她的动力之源。   至于身边的人——   姜入微抬起眼,看到唐春生的身影在教室中央。她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她读书没什么压力,自己没有,也没有人给她,所以做事全凭兴趣。她现在的兴趣全被晚会给勾起来了,正和班上的文艺份子研究那晚要准备一些什么节目。   而林莫迟就挺文艺的,当然也站在那些人里。姜入微看到他默默地坐在唐春生身边,拿着纸笔,好像在记什么,十分的专心。   但偏偏这样专心的时候,他似乎察觉到了姜入微的目光,微微转过头看过来。   姜入微愣了愣,咬着笔头。   林莫迟对她一直有敌意,却也不做小人,把唐春生的话四处张扬。她觉得这个男孩真的挺不错的,痴情而专一又内敛。   其实唐春生如果留下的话,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这一生应该会过得很安稳吧。姜入微想到这顿住了笔。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真的在跟着唐春生的思路走了。   只是,走或留,都不关她的事才对。   姜入微叹了口气,也不管林莫迟的目光,垂下头去继续手头的演算。   人多主意就多,只几个课间,班级晚会的主题就有了,节目流程都出了大半。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唐春生拉着姜入微,问她准备出什么节目。   “我就算了。”姜入微耸耸肩,“你总不能让我当众做一回‘神笔马良’吧。”   “你……不高兴?”唐春生听出她话里有些嘲讽,小声问。   “能请假吗?你们要从下午就开始安排吧?我想回一趟老家去看我奶奶。”   “是这样吗?”唐春生有些懊恼了,“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可以跟你一起去。”   姜入微有些无语:“那是我奶奶!”   “反正我想跟你一起去。”唐春生微微撅起嘴,有些撒娇道,“班上的活动我也不参加了。”   “等等。”姜入微感到有些头疼。虽然这个人一贯的任性妄为她也不是不知道,但这也太随性了吧。“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谱?就你这一时一个主意的,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我能相信?”   唐春生眨巴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扇得姜入微心里一阵没底,她刚察觉出自己可能说了什么有歧义的话,唐春生就已经窃笑着又往她身边凑了凑:“你……是在为我的话苦恼吗?哪句?”   “并没有。”姜入微木然道,还补了一句,“哪句都没有。”   “是不相信我喜欢你?”唐春生歪着头,“还是不相信我想留下来?”   姜入微霍然起身:“我吃饭去了。”   唐春生倒也不再逼她,就是抱起饭盒追了出去。   然而这个话题也没有结束。   虽然现在学习好像比以前轻松,但正因为这样,姜入微脑子里一时塞进了更多的东西。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后,她一时不愿意动弹,就仰头靠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想让自己放个空。   但不一会儿,唐春生站到沙发后头:“帮你放松放松?”   姜入微没说话,缓缓闭上了眼。   唐春生的手便按在了她的双肩,那里单薄,还有些紧绷。   “干嘛这么拼命啊。”唐春生小声道。   姜入微不想和一个非人生物讨论人类社会生存的不易,便没理她。   “你会画画啊,以后什么也不用愁的。”唐春生又劝道。   其实到现在为止,落笔成真这样的事姜入微就没干过几回。对于她来说这件事她始终有些抵触,何况又出了大水那样可怕的事,她就更加的谨慎了。她怕她的画笔是蝴蝶扇动的翅膀,后果难以预料。   何况每次画画对她身体都是一种摧残,后面更是让她陷入浑噩之中让她和唐春生牵连纠缠在了一起。   说到底,她还是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然而这些姜入微都没有告诉过唐春生,此刻更是懒懒的,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意动。但是即使是闭上眼,也能感觉到视野里突然暗了下来,她猛然一惊,睁开了眼。   仰起的头与低垂的脸,已经靠得很近了。   唐春生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往前伸了伸颈项,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虽是一口,却是长久的一口,她没动,长发从两鬓滑下,把姜入微的脸也遮了起来,形成一个看似很安全的小空间。   姜入微也没有动,唐春生可能回来的路上吃了糖,嘴唇上有种蜜的味道。她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对方,不给对方任何再次笑话自己的机会,但是也许是唐春生的长发把视线都包裹起来的原因,心就不那么大了,连抗拒都急剧收缩到针尖样小,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反正不是第一次亲了,姜入微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五一章   这不是姜入微与唐春生之间的第一个亲吻,却可以说是姜入微最清醒的一个吻。   姜入微没有推开唐春生,唐春生似乎还有些吃惊。她停留在那的意思本来是想看姜入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或者什么时候才推开她,但没想到对方并没有。   姜入微有了一点自暴自弃的想法后,整个人都懒了下去。她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后来又感觉唐春生也是这样。   有了那么多次的唇舌之交后,此刻反倒彬彬有礼似的,好像都在谦让和等待。   因为姿势的关系,姜入微看不到唐春生的表情,长发遮住的朦胧视线里,只看到一段修长的颈项,她的呼吸轻轻的喷在那,感觉那也似乎跟着颤动着。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又向后仰了些头,便吻在下巴上,又移到颈部,只是这个姿势太累了,她便扭了身,跪坐在沙发上,终于与唐春生面对面了。   唐春生似乎还在惊讶之中,只把头收了回去,双唇微微张着看着她。   姜入微一言不发,伸手将她两边的长发撩到耳后,使其露出一张饱满的脸庞来。   很多高三的学生受迫于学业的繁重,面色都不是太好,唐春生则不然。她的皮肤白皙细腻,气色尤其好。而且五官大气,不是那种瓜子脸,应该是传统的那种鹅蛋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一缺陷。   姜入微一寸一寸地在唐春生的脸上摸着,越摸越有种熟悉的手感。也许是她记起了一些遥远的过去,那些过去有些还是唐春生灌输给她的,但这丝毫不减这种熟悉感,这也让她在第一时间里相信了唐春生的那些话。   自己对这个人,或者说对那个仙子,仿佛确实抱有着很深的情愫。至于为什么会在她们之间,姜入微想,大约美是不分性别的,受吸引的人也无差别。   姜入微想到那方洞窟的小小世界,心头突然一阵乱跳。   于是连那份情愫便也熟悉了起来。   这样一来,心底的抗拒就轻了很多,姜入微捧着唐春生的脸,凑了上去,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唐春生轻呼一声,被亲得眯起了眼,她伸手圈住姜入微的腰,笑道:“怎么了?”   “不喜欢?”姜入微脸色还有些冷,声音却还是软了一点下去。   “当然不。”唐春生也凑过来,却是结实地亲在她唇上,“很喜欢。”   姜入微回了一个礼,问道:“多喜欢?”   “那——么喜欢。”唐春生拉长了声音。   “那——么喜欢是多喜欢?”姜入微又啄了她一下。   “就是这种。”唐春生也啄了回来,“亲多少下都可以的喜欢。”   姜入微终于笑了,脸上竟然有些热。她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像白痴一样,内容也毫无营养,可两人却乐此不疲的,可见是病得不轻了。   “咳,”姜入微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放下手,“去睡吧,晚安。”   唐春生却没有松手,趁机要求:“让我陪你去看奶奶吧。”   姜入微撩了下眼皮,从她手中挣脱,一边回房一边慢声道:“那元旦晚会的事你自己安排好,我不会等你的。”   “一定一定。”唐春生跟在她身后,每步都像要踩着她的脚跟,“那今天晚上我能来你房里睡吗?”   姜入微觉得不能让唐春生太得意,便当着她的面把房门关上,又在还剩一道细缝的时候警告道:“不准自己溜进来。”   关上门后姜入微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仿佛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就是唐春生愉悦的歌声。   很多时候姜入微都不知道唐春生在唱什么歌。就算她们平时也听一点流行歌曲,在唐春生嘴里的永远都是些不一样的腔调。这会儿唱歌都不够了,她好像唤来了笛子,一曲轻快悠扬的曲调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是不是太没原则了。姜入微靠着门,轻轻抚着自己的唇瓣,又有些小懊悔。她其实不愿意看唐春生这样得意的,在她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之后。   可是人就是这样,没办法一直绷在那,这弦绷久了,也是会断的。   就当这根弦一不小心松了调整调整吧。姜入微如此说服自己后,果然轻松多了。   唐春生说到做到,第二天去学校就把元旦晚会的事交了出去。牵头的几个同学都很不解,一再问她原因,姜入微远远地支着耳朵听着,直听到唐春生解释有事,并没有多说才松了口气。   她鬼使神差地去看林莫迟的脸色,只见他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多说什么。   元旦当天,从下午开始整个学校就基本处于停课状态了,非毕业班投入到校晚会的准备事宜中,而不参加校晚会的高初中的毕业班也大都各自活泛起来。   姜入微她们班的班主任将事宜都交给了学生,一番布置下,除了极个别不太合群的外,基本还是参加了当晚的班级晚会。   但是姜入微和唐春生下午就请假离开了,到学期结束前,她们只有这个时间可以休息,也只有这个时间回乡下不会让姜奶奶起疑担心。   并不想借用笛子的功能,姜入微拉着唐春生坐了汽车一路辗转,回到乡下。   姜入微对路上的风景是没什么兴趣的,唐春生却靠着窗子一直朝外看。   “有什么好看的。”姜入微免不了要这样嘀咕。   “这不是去你家么。”唐春生很是兴冲冲的。车上人多温度高,她解了围巾挽在手上,光裸的颈项已经有层薄薄的汗。   姜入微盯着那层汗看了片刻,才抿着唇移开目光。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有团毛茸茸的东西覆在了她随意搭在膝上的手背上。那是唐春生的围巾。里面的那只手隔着围巾,调皮地勾着她的手指。   移开的目光于是又挪回去,从不着痕迹的打量到狠狠地盯着。   可是朝窗外看的那个人却只是翘起了唇角,暖冬的阳光填住了那个酒涡。   盯人太累了,简直要抽筋,最后姜入微只得放弃,缓缓闭起了眼,随她去了。   第三次换车到大伯住的乡下时,天已经擦黑了。   寻着记忆的方向,姜入微提着满手的东西,领着唐春生,找到了她大伯家。   敲门时,里面传来隐约的问话声,姜入微顿时有些激动了,她听出来了,那是她奶奶的声音。   “奶奶,是我,我是入微,我来看您了。”姜入微大声道。   门很快打开,姜奶奶一脸诧异,继而惊喜:“入微,你怎么来了?”   姜入微第一时间没有回话,而是一眼不错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奶奶,见到老人似乎如常健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学校元旦放假,所以我回来看看您。”   “快进来、快进来。”姜奶奶拉住孙女的手,也是一般无二的上下打量着,然后才看到了站在孙女后面的女孩。   “奶奶好,我是唐春生,我们见过一面的。”唐春生立即甜甜地打起了招呼。   “哦……是你呀。”姜奶奶便也想了起来,当初搬家的时候,就是她跟孙女一起回去的,而且她孙女好像还一直借住在她那里。“贵客贵客,快进来!”   姜入微踏进去后才发里家里静悄悄的:“大伯大婶他们呢?”   “出去玩去了。”姜奶奶撇了撇嘴。乡下农闲时没有什么娱乐,无非是麻将牌九这些玩意儿,她大儿子和大儿媳都深谙其道,有各自的局。   “我给他们也带了些东西。”姜入微把手头的东西都搁下,这才一把抱住老人,“奶奶,我好想你啊。”   正抬头看墙上陈旧贴画的唐春生回过头来。她听出姜入微声音里的鼻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这很难得。   姜奶奶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孙女的背,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住一夜就走。”姜入微轻声道,“我们就睡你房里好了。”   “胡闹,”姜奶奶笑叱,“床就那么大,哪能睡三个人。”她把孙女推开,拉着她又去牵唐春生,“走,你们先到房里休息一下,肯定没吃饭吧,我去地里摘点菜,得先把晚饭吃了。”   唐春生垂眸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   这手有些干枯的,可以看到手背松弛的皮肤和一些老年斑。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牵着一个老人的手。她顺着这只手,抬起头去仔细看姜奶奶。老人的背有些驼了,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和河堤边的那只千年沙鼠精不一样。那虽然也是个老人的模样,却只是化形的结果,虽然貌似老人,内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如果自己不走,几十年后,或许可能再长一点,应该还是会遵循自然的轨迹,生老病死,一个都逃不脱。   可是如果和她一起老的是姜入微,那就有些趣味了。所有的经历,都是两个人一起,彼此见证,能看着对方的每一点变化。这样想着的唐春生有点遗憾,为她将姜入微一夜之间偷走的那些年,纵使那些是真实存在的,那段记忆毕竟还是被稀薄了。   但以后就不会了。凡人的寿命不会太长到无趣,也不会太短如朝露转瞬无迹,想想真是最完美的生灵,唐春生越想就禁不住越开心,一个劲地朝着姜入微傻笑。   ☆、五二章   姜入微见她笑得莫明其妙,也不理她,只和奶奶交谈着,问着她回到乡下以后的生活是不是顺心如意,她总担心大伯他们因为当初搬家时的事对奶奶不好。   好在看起来奶奶生活得很不错,她就有些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心下好一阵惭愧。   不过跟着奶奶到住的房间后,姜入微又有些怔住。乡下但凡有点积蓄的家庭都喜欢自建楼房。她大伯倒也不错,小楼有三层,外表看起来装修的很漂亮,房间也很多。可她奶奶这间房不朝阳,甚至只有一扇不太大的窗,与其说是间卧室,更像间仓库。   “我腿脚不如以前了,爬不得楼,所以只能住楼下。”奶奶看出孙女的异样,淡淡解释道。   “春天这里会潮湿吧?”姜入微闷闷道。   “明年再说嘛。”奶奶安慰道,“放心吧,奶奶好好的。”她把两人按在了房里,自己就要出去。但姜入微此时心里软成一片,只想和奶奶呆在一起,这样她就仿佛还是那个小入微,永远跟在奶奶身边打转。   姜奶奶没办法,只好领着她去房子后面的小菜地里掐菜,唐春生当然不肯一个人呆着,于是就变成了两只拖油瓶。   入夜后的乡下漆黑一片,不远处人家有犬吠传出,显得四下更加安静了。   开了屋外的灯,姜奶奶带着她俩去小菜地。姜入微一看那菜地就知道是出自奶奶的手笔,阡陌纵横,每个方块里的菜都自成一派,一时更加怀念小时候的光景。   姜奶奶倒一时踌躇了。冬天菜地种不出什么花样,她最后把目光落在水灵着的大白菜上:“要不包饺子给你们吃吧,白菜猪肉馅的。”   “好哇好哇。”唐春生乐呵呵道。   姜入微也不由舔了舔嘴唇。自从奶奶回乡下后,她的饮食就比较随意,就算唐春生会做菜,她们也根本没有时间去享受,只能是偶尔为之。想起以前每每放学回家饭桌上就盛好的热腾腾的饭,那热气便像重新升腾而起,熏得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热。   此时哪怕只是一盘简单的饺子,在姜入微的心里,也只只堪比黄金贵重了。   和面、擀皮、剁肉、切菜。姜奶奶动作麻利,终究还是没让孙女动手,直等到饺子下了锅,才松了口气,露出微笑来。   而姜入微则跟唐春生坐在姜奶奶的房里等着。她把这间房仔细地打量着,把橱柜都打开,翻看奶奶的衣物,见到还是她以前的那些,不由有些心酸。又翻到奶奶以前用过的针线盒,里面有似乎是刚刚穿好的针线,斜斜地插在线团上。   想象着奶奶站在灯下,一点点的抿着线头,专注地穿过针眼,姜入微的心更难受了,捻着针头的手一不小心就被扎了一下。   “小心点啊。”唐春生拖过她的手,挤了一滴血出来,她看了姜入微一眼,低下头去将血珠舔掉。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她。   唐春生朝她眨了眨眼,又舔了一下。   “你干什么?”姜入微头皮微微发麻。   “帮你止血啊。”唐春生说着医者事,却做了害人精,张了口就咬住那根手指。   “唐春生!”姜入微眉间蹙起,用力想把自己的手指拔\\出\\来,可她一用力,唐春生便也用力咬着,眼见着指上便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而唐春生就在姜入微的奋力挣扎中突然含糊着问道:“要不……让奶奶去我那住吧。”   姜入微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的喉间滚动了一下,手指不由勾起,倚靠着唐春生的齿序。   “反正我也没有奶奶,你又想她。”唐春生继续道。   “我怕她不肯。”姜入微低声道,感觉着唐春生说话时舌尖摩擦着她的指背。她觉得两个人这样子说话实在太诡异了,终于还是用了力,抽出自己的手指来。   “她不肯你就撒娇啊,”唐春生龇了龇牙,“像你刚才抱着她时的那样,”她又有了些小抱怨,“我都没听你用过那样的语气说话。”   心中正难受着,唐春生竟然还说这样微妙的话,姜入微不由气笑:“你这是在吃醋吗?吃我奶奶的醋?”   唐春生微微撅起了嘴,那嘴唇红润,形状又好,姜入微忍不住挣开了唐春生的手,在那上面轻轻抚擦过,又在她唇边的酒涡里停留了一下。她轻声道:“我奶奶不会去的,再等等吧,等我去读大学,我会一边赚钱一边养她的。”   “别抛下我啊,我也可以养她的。”唐春生忙道。   姜入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放下针线盒,看到橱柜旁桌上搁着的老花眼镜。眼镜还是以前的那副,但是一只腿已经断了,被线缠着,有块镜片竟然也裂开了。姜入微咬了咬唇,低头在桌下的抽屉里找了找,翻出纸笔来。   唐春生眼睛一亮。自从上次画苹果树后,姜入微就再没动过画笔,她十分想知道,以姜入微现在的身体素质,对于动笔还有没有什么负作用。   “我还会晕倒吗?”姜入微捏着笔,问唐春生。   唐春生犹豫了一下:“应该不会吧,你是要画这副眼镜吗?”   “如果我万一还是晕倒的话,”姜入微扫了她一眼,目光闪烁:“你能拦着点我吗,我奶奶还在,别让她看到什么。”   “哦……”唐春生长长的应了声,竟然眯起眼笑了。   姜入微只匆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奶奶做顿饺子速度很快的,她不敢多耽搁时间。   姜入微轻轻把笔尖搁在了纸上。笔连笔帽都没有,她甚至不能确定这支笔能不能画出痕来,可她又觉得,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奶奶的这副老花眼镜应该怎么画。   纸也是陈旧的纸,还不是白纸,上面印了些表格,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姜入微笔下线条的走势。   自她有记忆以来,奶奶就戴老花镜了,她不记得奶奶有换过,这么多年,也不知她眼花的程度是不是更深了。但想一想也肯定是有变化的,只不过她当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后来时间在她的人生里好像失去了意义,她也就没有去关注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果然,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回望,懂得珍惜。   姜入微轻轻在纸上落下两片镜片。笔尖果然很滞涩,她一点点地划过纸面,专心的投入着。   她想起幼儿启蒙,是奶奶架着眼镜,拿着识字卡,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她;想起她小时候挑嘴不喜欢吃葱,奶奶会一点一点帮她挑出来,虽然嘴里骂她娇气;想起得太多,最后是奶奶拿着她爸妈的离婚证书,取下眼镜不住抹眼泪的画面……   姜入微画到最后,仔细地画上了鼻托上的托叶,想这里软一点,架在鼻梁上不至于太硬。   她觉得应该是可以了,就轻轻放下了笔。   灯光投在纸面上,像日升日落对日晷的影响,渐渐浮起了一点阴影。这阴影从画面上的镜片底部开始缓缓显形,最终在纸面投下了完整的一副眼镜。   姜入微没有伸手去拿,唐春生却很是蠢蠢欲动,她靠近过来,小声怂恿道:“快拿起来试试。”   姜入微侧目,见她双眸放光地看着纸上的眼镜,脸上都起了潮红,显然兴奋得难以自制。她始终不愿看到这样的唐春生。以前觉得是因为唐春生是个大麻烦,现在却觉得她的眼里只有画笔成真的惊喜,执笔的那个人,倒不在她眼睛里了。   想到这,姜入微的手快过于脑。她捏住唐春生的下巴凑了上去,重重的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唐春生好像有些吃惊,扭过头来看她,保持着被捏住的姿势。   “姜入微?”唐春生轻声喊她,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姜入微没有应声,只是重新凑上去,舌尖轻易地钻进了那双唇中,她立即就感觉到唐春生含住了她,然后也用舌尖亲昵地靠了过来,互相打着招呼。   那唇中温度甚高,又含着太多的糖份,姜入微竟然觉着自己有些饿了,不由加大了吮吸的力度。唐春生也一下子热情奔放起来,手都搭到了她的背上,来回的抚摸着,眼看着就向腰上去了。   姜入微的背立刻就酥麻了一片,她忙从唐春生的唇中退出来,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唐春生的唇色水润娇艳,微微喘着气,略有些紧张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后,突然眸光一闪:“你没晕倒!”   姜入微转头去拿那副眼镜:“我没晕倒,你好像很失望?”   唐春生哼哼着道:“你晕了的时候会比较坦诚可爱。”   姜入微有些恼,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我要晕了怎么知道你原来像个‘色中饿鬼’。”   “哦……”唐春生又拖长了语调:“难道是我先动的嘴吗?”   姜入微终于坐不住了:“我去看看饺子煮好了没有。”   她觉得自己再不出去,脸可能就要烧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三章   打开门姜入微暗叫好险,惊出一身冷汗。她奶奶正往她们这边走来,见她们出来,便招呼着她们去吃饺子。   姜入微把画成的那副眼镜递给她:“我想起那副老花眼镜奶奶您用挺久了,就买了一副过来,您试试。”   “你怎么知道我眼镜坏了?”姜奶奶有些惊讶,“我原本是想让你大伯去县城给我买的。”   如果真是奶奶说的这样,那眼镜就不会成那个样子了。姜入微抱住姜奶奶,撒娇道:“我和奶奶心有灵犀嘛。”说罢她还朝唐春生看了一眼,撒娇这种事,唐春生是别想自己使在她身上。   唐春生已经坐下开始吃饺子了,简简单单的猪肉与白菜的馅,姜奶奶调的味好像特别好吃,她有些坐不住了,回了姜入微一眼,尝试着问姜奶奶道:“奶奶,乡下太冷了,市里反而温度高些,你要不要搬到我那里,入微可想您了。”   姜入微顿时也有些紧张地望向姜奶奶。   姜奶奶笑吟吟地拍了拍孙女的背,然后牵着她将她按坐在桌边:“快吃吧,这天冷的快。”   “奶奶。”姜入微喊道。   “乖。”姜奶奶摸摸她的头,新眼镜就是好,孙女的脸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只隔了几个月吧,与孙女却好像几年未见似的,觉得她又长大了。其实怎么不是呢,生活最能催人长大。“奶奶呆在这里挺好的。等过了年,就到你二叔家去。这么多年我都跟着你爸,他们也是时候尽孝道了。”   姜入微朝大门的方向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问道:“大伯他们……还追问过那个吗?”   姜奶奶摇了摇头:“我说没有就没有,他们问多少遍,我也什么都没有。”姜奶奶也压下声音去问道:“那东西你有好好护着吗?”   姜入微心跳突然就加快了,在房中刚消下去的红晕猛地又窜了上来。   传家宝什么的,不过是当初别人的练笔,画得……还都是些引人绮思的线条。这个姜入微想她没办法跟她奶奶解释的,只能嗯嗯两声带了过去。   而饺子,确实一如多年吃到的味道,好吃到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   就这样,寒夜里一盏明灯下,一锅饺子升腾的热气,几句亲昵的轻言细语,就是最最团圆的景象。   姜奶奶看着孙女和她带来的女孩吃得香甜,微微撇开头,轻轻拭去眼旁的泪。   就在这时门外突而传来脚步声和争吵声,还不待姜入微她们做出什么反应,大门被砰得推开,一个尖利的女声传了进来。   “你不是说你天天赚吗,钱呢!”   姜入微抬头,看到她大妈已经迈进门来。   “说得你好像天天有得赚一样。”她大伯也跟着进来了,嘟囔着,然后两人都愣住。   “大伯、大妈。”姜入微站起来,打招呼道。   “哟,这不是入微吗?”姜大妈走过来,伸长了脖子往桌上的大碗里看。   “你怎么来了?”姜大伯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扫了唐春生一眼。   “元旦放假,我回来看看奶奶。”姜入微走到一边墙下,把买来的东西提到桌子上,“也来看看大伯大妈。”   姜大妈扒拉了一下那几个袋子,看到居然有两条不错的烟,还有两瓶好酒,不由就笑了:“小入微也长大了,懂事了。得,你坐呗,继续吃饺子呗。”   姜大伯听老婆声调都变了,也走过来看了两眼,顿时语气也好了不少:“来就来,买什么东西。”   姜入微顿时松了口气。她回来之前想了好久要买什么,后来还是唐春生出的主意。当时唐春生让她送这么具有烟火气的东西时她还大大的吃了一惊,唐春生才给她解释,当初有妖怪初次登门,就提了这些来。她问为什么送这个,那妖怪一本正经回道这就是人类社会的人情往来。可以不喜欢,却还是要融入了去做。当然那妖怪也只是机械的模仿别人而已,毕竟烟酒唐春生都是不沾的。   可是她大伯好这些,就算不自己用,拿到小商店里换钱也很容易。   姜大妈把那几个礼袋提好了就往楼上拎,一边还道:“妈你也真是,入微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就给下几个饺子,明天啊,等明天大妈给你们做顿好的吃。”   姜大伯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点了根烟道:“高三学业挺紧的吧,这样还能想到你奶奶,不错,比你老子强。”   姜入微嘴角扯了扯,她爸外遇加离婚,在所有亲人熟人面前都已经信用全无,她这个女儿现在就算想说句好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入微带了同学来,我让她们睡我屋里,”姜奶奶终于开口了,“我就到明子那睡一下。”   明子是姜大伯的女儿,在外地打工,过年才会回来。   “行。”姜大伯点头,“我让她妈去收拾。”说着他就起了身,“那你们早点睡啊。”   “谢谢大伯。”姜入微又起身,目送她大伯上楼。   后来,楼上有来去的脚步声,也有人声,可都隔着天花板,一切都很模糊。姜入微坐在那听了半晌,突然发现一件事件。她大伯好像把奶奶扔在楼下,他们一家子却都在楼上生活。这万一奶奶有个什么需要……   姜奶奶伸过手来端她的碗:“吃好了就去洗洗,乡下更冷,早点睡觉。”   一直状若隐形的唐春生积极了起来:“奶奶我去洗碗吧。”   “你是客人,别动。”姜奶奶笑道。   姜入微去把碗洗了,又把唐春生安顿在房里,她把奶奶扶上了楼,关上房门的瞬间,仿佛听到边上有门开的声音。   姜入微看了奶奶一眼,姜奶奶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什么都别说。姜入微瞬间反应过来,但她也没有立即就走,而是跟她奶奶坐在床上,聊了很多东西。聊自己的课业,聊奶奶的日常,最后两人一起回忆还住在一起时候的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也令两婆孙唏嘘不已。   后来姜奶奶就直接赶人了,姜入微悄悄走到门边,猛地一拉门,她大妈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她身上。   “大妈,有事吗?”姜入微佯装惊讶道。   姜大妈连忙扶门正了正身子,笑了:“这不是见你们还在聊,来劝一声早点睡么。”   “谢谢大妈。”姜入微笑了,拉住她大妈的手:“这么久没见,大妈还是这么年轻,想必明姐生活很如意,没让你们多操心。”   “别提了,”提到女儿,姜大妈不由叹气,“现在外面哪有那么好混,她想买个小房子,可贵可贵了。”她看了这个侄女一眼,见她笑得毫无痕迹,就拉着她的手往楼下去:“你爸妈那边怎么样?要我说,你爸就是被狐狸精迷了眼,一时失了心智。他真和狐狸精结婚了?是不是快生了?那你妈呢,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姜入微头都大了,不过来前倒也预料到了这点,她大妈没什么心眼,就是嘴巴厉害:“我爸他厂子开在外地,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我妈很好,好好照顾我弟弟呢。”   姜大妈顿时投来怜悯的目光:“你弟弟有你妈看着,你爸要了你的扶养权结果就把你这么晾着?你可是高三了。”   “我会照顾自己的。”姜入微的笑有点维持不下去。她家里的事周边没有什么人知道,即使是知道的老师也会避免露出这样的神情怕刺激了她。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这种赤裸裸的怜悯,着实令人很不舒服。   “唉,日子总是人过的,不过你爸虽然不管你,你奶奶总是会护着你的,对吧。”姜大妈投过来一抹深意的目光。   姜入微垂了垂眸,回握住姜大妈的手道:“奶奶年纪大了,这次我回来,看到她还这么健康,心里真的十分感谢大妈,真的……我以后会记着的。”   姜大妈愣了愣,倒有些别扭了,见也送到了房门口,便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说得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她打开房门,把姜入微推进去,又跟坐在床上的唐春生打了个招呼,最后道:“坐车辛苦了,你们好好休息啊。”   看着房门关上,又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远去,姜入微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神经,长长地吐了口气。   “你怎么了?”唐春生正抱着杯热水,见状便好奇地问道。   姜入微靠在门背上,一动也没动,就定定地朝她看过来。   天天和唐春生这样性子直率洒脱的人相处,姜入微都不知道什么是心机,只和她大妈的这一个回合,就叫她去了半身的力气。   这样想的话,唐春生抱着杯子的模样,都顺眼多了。   她朝唐春生走了过去,就着她的双手,饮了口杯中热水。   “水挺甜的。”唐春生笑眯眯道。   “大概是污染比较少的关系吧。”姜入微见她脸上被热气都熏得微微发红,便伸手抹了抹,自然是一手潮湿。   唐春生看了她两眼,转头把杯子放了,拉了姜入微坐下:“怎么了,好像很累的样子。”   “嗯。”姜入微应了声,便向后倒去,结果背有些被硌着的感觉。她滚了个身,翻了下床褥,见垫得不太厚。   “刚才你洗碗时,奶奶来铺床的时候说了,”唐春生也跟着她滚了过去,“她说她不喜欢睡软床,让我们将就一晚。”   其实以前她和她奶奶睡的床一向不太软,但是此刻就是有种奶奶受了委屈的感觉。   “奶奶还说,这被子是今天刚晒的新被子,本来准备收起来过年用的呢。”   吃得饱、睡得暖,姜入微心中又好过了些。   唐春生撑着头,侧躺在她身边,想到自己又劝了奶奶搬去同住,却又被奶奶婉拒,不由笑道,“你像奶奶,有点倔。”   姜入微转过头来瞪她。   “不过我喜欢。”唐春生弯了眉眼,伸手捏着她的耳垂小声道。   姜入微被压着的心脏突然跳快了,她难受的翻了个身,用手遮住了眼睛。   不是爸被狐狸精迷了眼,明明是我被狐狸精迷了眼才是。   “都说了我不是妖精。”唐春生继续揪她的耳朵。   姜入微吃惊地撇过头:“你竟然能听到我的心声?”   唐春生噗嗤笑了:“是你自己说出来了好不好。”   “……”   姜入微勉强稳住心神,希望这个晚上别再丢人了……   ☆、五四章   人虽然躺下了,可姜入微却发现自己睡不着。   唐春生家的小区也不在闹市,夜晚很安静,可是和乡下的安静,又绝然不同。   也许和这间房有点关系。   姜入微睁着眼,看着斜上方,那扇小小的窗户。   室内室外明明是一样的漆黑,她却硬是看出一点不同来。那窗户的边缘,总有点模糊的光,像是在吸引着她的注意。窗自然是关上了的,却好像一直有风,从那里吹进来。   有点冷。   姜入微转了个身,把自己往被子里藏了藏。这被子果然是新晒了的,有种太阳的味道。而这转个身却是正好面对着了唐春生,因为她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   姜入微忍不住微微后仰开身子,后腰僵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落回原处。   唐春生应该是睡着了,呼吸很平缓。   这样的距离,即使是这样看不清的夜里,也无法让姜入微真正放松下来。她突然有点暗恼。她回来的目的是来看奶奶的,她现在应该和奶奶窝在一个被窝里,和奶奶说些悄悄话,而不是跟唐春生睡在一起。   “怎么了?”唐春生的声音迷糊地响起,似是被她的辗转反侧给惊醒了。   姜入微屏住呼吸,希望唐春生只是说梦话而已。可是唐春生却是伸过手来,一路摸索着从她的手臂,一直摸到她的双眼,又迷糊着道:“睡不着?”   “……嗯。”姜入微抓下她的手。许是塞在被子里太久了,唐春生的手热乎乎的,又软软的,触感良好。   “那我陪你聊聊天?”唐春生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清晰起来。   “不用,你睡吧。”姜入微把她的手又塞进被子里,却不妨被她反拽住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胸口。   “其实我也睡不着……”   唐春生轻幽的声音与她掌下急促跳动的心脏一点也不搭,姜入微怔怔地这么想着。   唐春生朝姜入微蹭近了些,依然将姜入微的手压在胸前,小声道:“看着奶奶,我仿佛看到了五十年后的自己。”   姜入微的掌心与搏动的心脏间还隔着层柔软的胸脯,那儿起伏如浪,一个汹涌打到了她的心中,不由荡漾。   “你说,五十年后的我们,是不是也满脸的皱纹,然后也要戴老花眼镜,一根针都穿不过?”   姜入微挣脱出手来,寻着声音,抚上唐春生的唇边,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酒涡。她张张嘴,感觉自己的喉咙都有些颤抖:“你不怕自己变难看吗?”   唐春生微微转头,咬住那只戳自己脸的手指,含糊道:“你不也会变难看么。”   姜入微轻轻笑出声来,不知怎的,一下就彻底放松了。因为她想,即使老了,你也一定很好看。   她凑上去,亲了唐春生一下。   也许是这间房间特别的冰凉,床铺特别的单薄,就连那口小窗,也仿佛高高在上,冷冷俯视。与那些相比,新被子是这样的热,身侧唐春生的身体也是这样的热,声音又是这样的柔,嘴唇,还是这样的甜。   拉高了被子,将两个人都裹了进去。姜入微倾过身去,捧着唐春生的脸,一遍一遍地舔舐着唐春生如蜜般的唇瓣。   而唐春生给她的回应比她还要热情,她紧紧的扣住姜入微的背,尽可能的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轻轻扭着身子,仿佛寻找一个最好的位置,可以填住一切的缝隙。   姜入微按住她的肩膀,止住她的躁动。自己则沿着她的下巴、颈项,一路缓缓吻下去。这不是第一次了,姜入微想,即使从没像此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还是那样的熟稔,每一个移动,都是本能的心之所向,身下这具身躯的每一个轻喘,都让她热血上头,昏昏沉沉。   “姜入微……”唐春生叫她的名字。   姜入微重新去吻那张唇。她知道唐春生为什么叫她的名字。每一次亲近,自己都不清醒,唐春生就是这样试探着叫她的。   “春生。”姜入微也叫她的名字。这两个字放在唇中,便如春日长生,暖足一片心房。   唐春生的呼吸甚至有个停顿,继而她猛得扑腾起来,抱住她一口咬在了姜入微的脖子上。   轻点啊,轻点……姜入微咬着牙,心里轻声道。但她没有说出来,她能感觉到唐春生的激动,这感觉便如传染了一般,让姜入微的眼底也有些起潮。   咬住她的牙齿缓缓松开了关口,却有个湿润的舌尖将那个牙印轻轻抚慰。   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颈边有些酥麻了,姜入微才将唐春生的头扳过来。被子里一片黑暗,她却觉得自己可以看清对方的眉眼,是无尽的喜悦,会发光一样。   五十年以后太遥远,姜入微想,就算是明天,也未可知,所以只有当下,才是可以把握的。   刚刚晒过的被子既蓬松,又有种自然的燥气,两个人只稍微平缓了点的呼吸不知不觉间又沾染了这份气息,嘴唇不由又碰到一起去了。   没有像上次闯进唐春生房里那样的粗鲁,这回姜入微像那个梦里一样,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她的内衣早就脱掉了。唐春生似乎很喜欢把薄薄的衬衫贴肉穿在里面,姜入微其实只在阳台上看见她晒过,也不知怎的那回梦里就给梦到了。   与此同时唐春生的手也从她的腰间伸进去,一直向上推,直到指尖搭在她的后颈,在那里流连片刻,才示意她伸手脱下这件衣裳。等内衣也解了,姜入微脸上开始发烫,微微发抖,却在这微略的羞耻感中,被唐春生的手从后颈上压了下去。她的头便不由俯下去,埋在一片柔软之间。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嘴唇下胸腔里的那颗,也与之呼应。她躬起些身来,每一个吻都想留下一个玫瑰般的痕迹,像那个梦里的一样。而唐春生却似乎不喜欢两人之间的空隙,她曲起双腿,轻轻地绕过姜入微的两侧,勾在了她的腿弯间。   没用上牙齿,似乎这样的吮吸唐春生很喜欢,姜入微感觉到她的脚一直勾在自己的腿后,轻轻的摩挲着,仿佛享受的猫一般,唇中逸出的声音透着香腻,听得姜入微的脸上越来越热。   她感觉有些难以负荷,两人皆是滚烫的肌肤,这封闭的空间,加上双重的温度,仿佛要燃烧在这小小的世界里。于是她又重新贴下\身去,去吻唐春生的嘴唇,想要堵住那种令人燃烧的声音,却不料唐春生的双腿一时将她勾得更紧了,两人之间,肌肤相贴,寸寸相叠。   唐春生的身体不瘦,手摸上去,一片陷入手指的柔软,可她却也不胖,实在是极好的身材。姜入微顿时有些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这样柴瘦的身子唐春生摸起来会不会扫兴。这念想一晃而过,她便再想不起自卑来,手指像被吸附过去,揉过她的双肩,到胸口,到腹前,一路向下……   “入微……”唐春生咬着姜入微的耳朵,小声小声地叫着,“入微、入微……”   姜入微被叫得脑袋发涨,越发的昏沉。她的指尖已经往下陷去,隔着一层布料,触及一片微微的湿热,仿佛被烫到般,她不敢再动,不敢转头去看唐春生。   “入微,入微……”唐春生难耐地用齿尖磨着她的耳垂,身躯扭动。   姜入微埋首在唐春生的颈边,呼吸间是被子躁热的温度,是唐春生清甜的体香。她收回指尖,回到唐春生的腰间裤沿徘徊了许久,才缓缓从她的肚脐下贴着肌肤伸了进去。   “入微啊……”唐春生含住了她的耳垂,声音含糊,余音缭绕。   姜入微几乎不能呼吸,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喘气,指尖微捻,顿觉口干舌燥。   她从来不知道,只是这个地方,只是这样,就会如此软和如此热。   失陷在这种高温中的姜入微终于有些失控,唐春生将她勾得越发的紧了,每一下足尖的摩挲都让她的手指随之起舞,慢挑复揉。那种潮湿到后来越发的热得烫手,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在挑弄唐春生,还是唐春生在她身上下了盅。那一声声如魔咒般的“入微”,叫得她心潮澎湃,既恨恨地想浇熄心头的火焰得以自救,又切切地盼着那是蜜里调油,泼向她将她整个灵魂都彻底燃烧殆尽……   那个仙子留下什么不好,只留下一堆的七情六欲,让唐春生这样的放浪,仿佛七情六欲,少了七六,全是情\欲。   姜入微昏沉着,也不知多久,指尖下越湿热,她也跟着越来越热,唐春生缠她越紧了,她整个人都被烫得无法呼吸,只能拼命大口大口的拼命喘气时,唐春生终于发出一声悠长餍足的叹息。   这叹息就响在姜入微的耳畔,她迷乱地抚摸着身\下还微微颤抖的身躯,整个人便也临了窒息的界,浑身脱下力来。   而唐春生,只是余下一声又一声,依然响在她的耳畔,小声的,叹息般的。   “入微啊……”   ☆、五五章   人总会对某些东西,拥有某种特定的回忆。   或许是物品,或许只是个时间点,却因为发生过一些不一样的事,而变得特别有意义。   对于姜入微来说,从此以后,晒过太阳的被子所散发的燥气,从此都打上了最灼热的印记。   像撒娇的猫咪一样,在放松过后一直轻轻蹭着她身体的唐春生,后面的那整个夜晚,她都没有敢再抬起头直视过去。连讨吻的嘴唇一直在她的脸颊边流连,也让她死死的克制住了。   姜入微收回了自己的手,连带着身体,企图离对方远一点,可是逃到哪里去呢,被子下一方小小天地,热得要命,是真要命。她想爬出被窝,又被唐春生捉回去,衣服根本没有脑子去想起要穿回来,于是后背就被留下一串湿吻,从腰一路到后颈,让她难抑呻\吟。   身躯再一次被贴上,背上两团软肉,只是胡乱的挤压着她,她觉得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   “唐春生,春生!”姜入微没有办法,只能猛得翻了个身,紧紧捉住那个人,固定住她。   “姜入微,入微!”唐春生的声音有些懒意,双手在她的身上随意地抹着、逗着,拂在她耳边的气息像刚才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又湿又热。   姜入微无法控制地又想到了刚才的旖旎,脸上温度再一次攀上高峰,真是几欲羞死在这张床上。   “你这个妖精……”姜入微深深的叹息。她有种被颠倒了的错觉,明明是自己……却仿佛角色倒转……   “都说了人家不是妖精……”唐春生小声嘀咕着,把头又埋在她颈边来回碾着。   “求求你,别动了。”姜入微腾出一只手来,从床头摸到自己的衣裳,拼命往自己头上套,结果领口有点大,弹性还太好,两个脑袋全从里面钻出来。   唐春生与她眼对眼,鼻对鼻,小声问道:“你不喜欢这样?”   姜入微不敢与她直视,只喘着气把她往外推,然后赶紧穿上衣裳。她现在脸上发烧除了刚才干的事这会儿很不好意思,还有就是,她这才想起来,这不是在唐春生的家里,不是任由她们胡来的地方。这是在她大伯家,是在她奶奶的床上。一想到这,她脑子一阵一阵的嗡嗡作响。   唐春生便没动了。   姜入微穿好了衣裳,仿佛找到了一点安全感,不由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察觉到唐春生的异样。   想到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姜入微稍稍平稳的心再次急促地跳了跳,然后才侧过身去,摸索到她敞开的衬衫,替她一颗一颗地把扣子扣回去。   每扣一个扣子,手便碰到里面温热的肌肤,姜入微垂着头,屏着呼吸,异常专注。   帮她把衣服穿好,姜入微的手犹豫着向下探了探,被她拉低的裤腰,卡在比较低的地方,她便又帮着拉上来,指尖循着礼,不敢再有分毫的冒进。   唐春生一动不动地任她整理着,然后翻了个身,以背示她。   姜入微在黑暗中瞪着眼,看着那个背影好一会儿,这才靠了上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又在她耳边道:“没有……不喜欢。”   唐春生身躯一震,偏过头来,想来亲她,却又被姜入微死死按住,不让她转头。   “你在害羞啊!”唐春生突然笑了。   姜入微恼得在她肩上咬了一口:“睡觉。”   唐春生翻回身来,和姜入微紧紧抱在一起:“我好喜欢你啊。”   姜入微胸中滚烫,低低“嗯”了一声。   “不想上学。”唐春生低下声去,“一直这样抱着多好。”   姜入微也笑了:“会饿死的。”   “死也要死在一起。”唐春生的声音有些含糊了。   姜入微没再回答,她闭上了眼,渐渐放松下去……   长期早起形成的规律,生物钟总是很准的。   姜入微和唐春生,几乎是在同时醒过来。   两个人醒时并不是入睡前那个紧紧拥抱的姿势,手却是搭在一起的。   “早啊。”唐春生奉送一个大大的笑脸,肤色带着红晕,姜入微竟觉得她的眼角都还含着春意。   姜入微的脸也立刻红了,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模糊不清:“早……”   唐春生把手伸出被子,又被冷得收了回来,去握住姜入微的,“好冷啊,不想起床。”   姜入微扭过头来看她:“今天不要上早自习,你可以再睡会儿。”   唐春生却是精神大好的样子,只更凑近了看她。   姜入微立时有点慌。她不知道她的头发乱不乱,眼角看起来清不清爽,脸色会不会太难看,于是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奶奶肯定起床了。”   唐春生又把她扑回床里:“生日快乐。”   姜入微怔了怔,然后摸了摸她的脸,笑着说:“谢谢。”   她想到昨晚,她的生日前夜,却一时不清楚谁是谁的礼物,只清楚这肯定是她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日。   唐春生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把手在姜入微眼前晃了晃:“生日礼物。”   姜入微接过那串亮晶晶的东西,发现是一条项链,下面垂着一个吊坠,她却一时半会没分辨出来是什么。   “本来应该凌晨送给你的。”唐春生对着手指,“可是昨晚有点累……”   姜入微脸又热了,忙把项链收紧:“只要是今天就可以了。”   唐春生抬起眼,紧盯着她:“喜欢吗?”   姜入微只得继续去看,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她有些愣愣的,觉得这个应该不是随便可以买到的。   “我有个客户是开珠宝公司的,我特意请他找人设计的,好看吗?”唐春生忙问。   姜入微不由有些好笑,感觉这是言情小说的桥段了。说那样话的唐春生,很有些霸总的意思。   吊坠是一条丝带的模样。这个款式做得不好,容易像那种受奖励时胸前佩戴的大红花的彩带,但这个却很妙,薄薄的纯金,像那些片金箔一样,边角却打磨得很有质感,线条也做得颇有些临风欲飞的动感。她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突然有个冲动。   唐春生见她突然就披衣下床,便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跟过去。   找出昨晚画眼镜时用过的纸笔,姜入微把项链摆在一旁,仔细的临摹起来。   姜入微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去画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她希望能成的。她一边画着,一边想,飞天是绕不开的一段缘,到底是把她们牵在了一起。   等项链画成,她突然很想笑。能画笔成真的自己,比唐春生应该更有霸道总裁的底气。   “真好看。”唐春生拿过画纸上的那条,爱不释手,仿佛初见。   姜入微把另一条往唐春生的脖子上戴,谁知道唐春生闪开,要与她交换。   “一样的。”姜入微忍不住强调。   “不一样。”唐春生笑咪咪的,与她互戴上项链,然后抱着她的腰,来吻她。   房里没有开灯,斜上方的小窗透进些晨光,映得唐春生的脸,柔美异常。   姜入微忍不住也抱住了她,与她轻轻碰唇。   两个人缠绵了会儿,姜入微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后遗症,不由放下心来,和唐春生手拉手出了房门。姜奶奶正在扫地,见到她们倒有点意外:“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这个时间起床了。”姜入微走到屋外看了看,起了雾,外面一片安静。   “今天肯定又是个大晴天。”奶奶笑道,“昨晚睡得香吗,今天被子要不要再晒一下。”   姜入微差点绊到门槛摔一跤,有些狼狈地撇开头:“不用不用,睡得很好。”   “那我去给你们下长寿面吃。”奶奶笑着放下扫帚,又赶了她俩去洗漱。   把门一关,唐春生靠在姜入微身上:“今天我们干什么?”   再次被迫用交颈的姿势刷牙,姜入微有些重心不稳,刷得更加狼狈。她不由暗恼昨晚自己的失控,让唐春生对她越来越大胆和无所忌惮。   但有什么办法,是自己纵的。   认命地托着人刷牙,还帮她洗脸,最后被赏了个吻以示嘉奖,姜入微都要气笑了。   长寿面很快端出来,面的做工不复杂,卧的三个溏心鸡蛋摆得很漂亮。姜入微端着面碗,眼睛被热气熏着,声音也软软的:“谢谢奶奶,祝奶奶长命百岁。”说着她执意让奶奶吃第一口面。   “乐傻了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奶奶推辞不过,吃了第一口,眼角的皱纹尽是安慰。   唐春生也同样是一碗面三个鸡蛋,她有样学样,把第一口面递到姜入微的唇边:“谢谢奶奶,祝姜入微长命百岁。”   姜入微不着痕迹的瞪了她一眼,硬着头皮在奶奶的直视下吃了那口面。   在奶奶面前这样真的好吗?   姜奶奶自然不会多想,只是乐呵地看着她们吃得香甜。   直到她们吃完了早饭,她大伯和大妈才起床,奶奶又去给她们做早餐,姜入微看得心酸,跟着忙前忙后。对她大伯说的任何话她都认真听了,小辈本分做到十足。她只希望她大伯能好好对待奶奶,昨晚大妈没从她这里套出什么话,也不知道会跟她大伯吹什么枕边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   好在,送的礼物还是有些用的,姜大妈吃过早饭就说去集市买些大菜,中午要做顿好的。姜大伯则等她一走,也出了门。   “肯定又打麻将去了。”姜奶奶对孙女说,然后把她往房里拉,“来帮我穿个针。”   姜入微紧紧拉着奶奶的手,唐春生则跟个小尾巴一样,又紧紧地跟着她,三个人便一同回到了房里。   一进去姜入微便总觉得鼻端能闻到那种燥气,就哄着奶奶把要补的衣服拿到客厅。她不但帮着穿了针,也仔细地把那些要缝补的地方都缝补好了。唐春生在一旁看得把眼瞪得溜圆,仿佛在感叹她的手竟然是这样的巧。   “我是谁,你忘了?”姜入微横了她一眼。   唐春生便醒悟过来,手轻轻按在胸口,那里垂着姜入微亲手画成的项链,她弯起唇角,酒窝跳跃得生动,眉间一片满足。   ☆、五六章   这个生日,姜入微过得意外的满足。   原本她只想着和奶奶一起过,就可以了,然而却在这里,和唐春生变得更亲密了。   大伯家的房顶是个空空的平台,平时用来晒衣服或谷物,四边有结实的水泥砌着围栏。唐春生是个胆大的,率先坐在那水泥围栏上,双腿朝着外头荡着,看起来惬意得很。她不但自己坐,还朝姜入微招手。姜入微却是没有她这样胆大,只敢稍稍坐着,却是朝阳台里面。   唐春生还有些不满,但说服不过,只能拉着她的手,两人一个面朝夕阳,一个背对夕阳,倒也有些意思。   冬日的夕阳落山很快,身遭骤然就冷了下去。姜入微隐约听到奶奶的叫声,许是要吃晚饭了,她把唐春生拖回阳台里,摸了一下她的脸,被风吹的冰凉的,就用力给她揉了揉。   “好痛啊。”唐春生连声叫着,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你就算从楼上掉下去,也不会有事吧?”姜入微漫不经心地问她。   “我现在是普通人好不好。”唐春生失笑,“过去的一切都是借那根笛子而已。”   姜入微这才想起来她们这回出来确实没带那根笛子。   “笛子是你的吗?”姜入微问。   唐春生歪了歪头:“应该不算我的。”   “那如果那身飞天下了画壁,笛子会跟着谁?”   “应该是她吧。毕竟她才是主人啊。”   姜入微在前头走着:“那那根笛子为什么没有跟着飞天画入墙上?”   “这个啊……”   姜入微回头,见唐春生皱起了眉,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这么说起来的话,”姜入微突然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说那几张金箔怎么就这么巧出现在姜家。”   唐春生还是皱着眉,这两天姜入微的大伯两夫妻明里暗里不知问了姜入微多少次,甚至还到自己这套过话,她也是有些不明白,便问了:“为什么不把金箔拿出来?他们一直得不到,不是会对奶奶越来越差吗?”   “拿出来了他们就会满足了吗,”姜入微叹了口气,“我们瞒了这么久,他们只会以为奶奶还有更多的东西没有交出来,那时就是图穷匕见了。”她又想了想,道:“人的贪婪是个无底洞,在没有得到前,起码还会好好的。”   唐春生点了点头,她觉得姜入微和姜奶奶都想得太多,可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人类是大自然里进化得最成功的物种,只要看看现在这个世界就知道了。   人的贪婪是本/□□,应该。得到了,就还想得到更多,所以不顾后果。也许这个世界最后就只剩人类了,其他的走的走,绝的绝,不知道那个末日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她应该看不到,跟着姜入微的生老病死,她充满期待,何况就算是末日,只要她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可怕的。   一切都是注定的。   唐春生听到楼下姜奶奶的催促声又起,便笑着回到姜入微之前那个话题:“我怎么那么巧遇到你,你怎么那么巧开了灵智,她怎么那么巧选了那个洞窟,这些听上去偶然的东西,都是注定的吧。”   “一切都是注定的?”姜入微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嗯。”唐春生认真点头。   姜入微便也笑了。   楼顶风冷,她们吹了半天,都没有散了心头的暖意,想来,也是注定的了。   这晚姜入微搬了被子去跟奶奶说悄悄话,唐春生虽然撅了撅嘴,到底记得她们走这一趟是为什么来。   周日一早,姜奶奶把二人送了又送,一直送到坐车的地方。   “奶奶,过年的时候,我还会来的。”姜入微抱着奶奶摇了又摇。   姜奶奶笑着握着孙女的手,攥了又攥:“你好好读书,不要记挂我。”她说完,又去拉唐春生的手:“你和我们家小入微,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   唐春生笑得既甜又乖巧:“奶奶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   姜入微在离别的感伤中斜了唐春生一眼。这人笑得快晃花了奶奶的老花眼,直把个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倒也驱散了几分离愁。   坐上回程的汽车后,姜入微看看时间尚早,突然生了一个念头。   她们经过白发老太那个小县城时,下了车,去了那条护城河。   唐春生不知她的用意,那个白发老太来求她一次后,似乎是放弃了之前想改造后人的念头,后来再无联络。   护城河里已经没有了水,那次洪水来去匆匆,至今专家都不能将原由说得十分确切。这次姜入微不敢再随便拿东西在地上划了,只牢牢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唐春生走在堤岸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吹寒风。   她想起她妈来。昨天是她的生日,她没有去那边,不知道弟弟该怎么失望,也不知道她妈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刚从奶奶那里回来,心中还一片柔软,想着总是做一场女儿,这次回去,就去看看她,以后也要试着和她慢慢修复关系。她和唐春生这样的陌生人都能从不顺眼到顺心意,血脉之缘还能更差劲吗。   何况唐春生说都是注定的,那她们这场母女缘也是注定的。   从堤岸上下来,离白发老太的屋子越近,姜入微越有种不自在的感觉。想到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那屋子如鬼似魅,便忍不住嘀咕:“不是说她是沙漠里的沙鼠吗,那应该很喜欢干燥的环境才是,怎么总是把家里弄得阴森森的。”   “老鼠爱打洞吧,洞里当然是黑的,这样想就不奇怪了。”唐春生倒不以为然,“你没看那条美女蛇还要去冬眠吗。”   姜入微顿时又有些异想天开。她们班有个男生特别喜欢睡觉,简直可以随时随地就睡死过去,他难道是树袋熊之类的品种?   两人牵着手,等到白发老太屋门前时,唐春生的手刚刚放在门上,门便开了。   屋外冬阳温暖,面前扑来的却是一片潮气。   姜入微打了个冷战,一时却步。就算喜欢黑暗,也会喜欢这样的潮湿吗?   白发老太仿佛听到她的心声,突然缓缓道:“都是报应。”   姜入微心中微震。   唐春生却是没什么感觉,抬腿便进去了。在她的眼里,所有的化形后生物都一样。就算她如今是凡人身,但根源毕竟出自天上,非地上可比。   姜入微忙不迭地跟进去,不由舔了舔嘴唇,问道:“什么……报应?”   白发老太的衣着更加臃肿了,整个人都包裹在厚重的大衣里。大衣似乎太长了,依然有一截拖地,而她的头发却还是盘得那样工整。她慢慢地过去点油灯,眯着眼看着烛火摇曳,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千年之前。   那时她不过是沙漠里的一只小小沙鼠,跟着小伙伴们日伏夜出,整日忙着找吃的还要忙着贮备粮食,有了点闲时便与同伴互相梳理梳理毛发玩耍玩耍。   她本该那样度过她短暂的一生,虽短,想必却快活。   然而有一天沙漠里刮起了大风沙,她循着本能东躲西藏,最后来不及回到洞穴里,还是被掩在了沙下。   她现在都还依稀能够记得那时的风声,像呜咽,又像狂吼。   后来,风声小了,流沙也静止不动了,她在沙里拼命的挖着,希望可以从沙下逃出来,然后,她就挖到了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   像洞穴,又不似洞穴。她们生存的洞穴不会如此巨大,也不会修得如此工整,更不会有阳光从那个位置投递进来,照亮了一室。   更不会有……   后来她开了智,才知道那是人。   但又不是人。   她看见那个人类的少女由一支画笔幻化而成,侧对着她立于半空中,长长的裙摆直直地垂着,偶尔无风自动,扬起时露出纤细的双足。少女的手上执一支奇怪的笔,在墙壁上添着什么。   而那墙壁之上却已经有了一幅画。当年的她只看了一眼,便退回来时路,用小爪子把头摁在了沙里,浑身瑟瑟发抖。   然后,她听到那个少女的声音,缓慢而沙哑的:   “我愿你永远存于画壁上,直到,我来见你。”   过分的好奇迫使她还是抬起了头,她便看到那少女的表情,即使只能看到半边脸,也依然清晰的在阳光下暴露着。   她看不懂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可突然之间,那面墙上泛起一片斑斓之光,如天边的晚霞,如七彩的霓虹。那片光粼粼然,如梦似幻的,将整个洞穴都笼罩了进去,那名少女被包裹在其中,人影逐渐模糊,甚至连她这只小小的沙鼠也被照映到了。而她几乎是在瞬间便开了智,开智后的第一个记忆,便是读懂了那个少女的表情,一切都是无师自通。   而爱恨,也无师自通。   ☆、五七章   “我不该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我也原本不该有那份开智的机缘。”白发老太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在被打磨的粗糙砂纸,听在人的耳朵里并不是那么舒服。   然而机缘这个词姜入微太熟悉了,比如自己。   那么,机缘是注定的吗?姜入微皱起了眉,但白发老太却似乎还沉浸在她的回忆中。   那阵璀璨的光芒散去了,那名少女也随之消失在了洞窟之中,她则在那个洞窟里醒了又昏昏了又醒,煎熬了不知多久,意识才完全清醒过来。她在吹起的沙砾下捡到一片金箔,觉得金灿灿的,像阳光下的流沙一样好看,于是就叼着从来时的洞口钻了出去。   而从始至终,她都没再敢抬头看画壁一眼。   然后等她从洞口钻出来时,她立时就有些后悔了,应该再找找的,说不定有更多的金灿灿的东西。可是等她再回头,流沙如海,起伏波澜,哪里还有什么洞口。   她在原地转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放弃。她躲到片流沙的阴影里休息时,还疑着一切都是梦境。可是金箔是真的,自己脑子突然变得不一样也是真的。   从此以后她便独来独往了不知多少年,终有一天幻化成人身,离开了那片沙漠。   她遇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男人,嫁与他为妻。也许是开智的与众不同,妖的身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不适,生儿育女,一如常人。   只是,她没有老去。   如今她知道了,她不是不能老去,只是老得慢了些,慢到她的夫君临死前才道明白她的非同寻常。   那是个极好的男人,白发老太想。她已经记不得他的模样了,却记得他临死前的那个眼神。他殷殷地看着她,希望她看佑他家子孙万福,代代平安。她原本是想跟了他去转世投胎的,却因为应了他的话,许了一份诺,留了下来。   再后来,不会老的奶奶成了怪物,被迫远离子孙,一代又一代,不远不近的,她就那么守着。在这样漫长而寂寞的日子里,夫君临死前的眼神与当初洞窟中那个少女的眼神竟然有些重叠了。   到底是爱还是恨,才会说出那样的话,让人千年以来独自的活着,像戴着镣铐,无法挣脱,无法转世,无法重逢。   到底是自己贪心,想要成全这份感情,却是报应,她至今终于老了,却还不能死。   “你们来,做什么?”白发老太的声音更加的干枯了。   “我记得你说过的两个字,”姜入微紧紧地盯着她,“你说我和她之间,”姜入微指了指唐春生,“是孽缘。”   唐春生睁大了双眸。   “哦,”白发老太低了低眼,“难道不是吗?”   “怎么就是了?”姜入微追问道。   如果她现在没有和唐春生如此亲近,她恐怕还不会把白发老太的这两个字放心上。但如今却是让她怎么都绕不开,想了又想,还是来了这一趟。   “你还记得你当初最后说过的那句话吗?”白发老太轻声问道。   姜入微眼皮微跳。她记得,她还记得那句话后自己心有不甘,满心疼痛。   “是那句发愿吗?”唐春生忙追问道。   “发愿?”白发老太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有些狰狞起来,“那不是发愿。”   “那是什么?”姜入微不由握住唐春生的手。   “是诅咒。”白发老太平静回道。   姜入微身形一晃,倒吸一口气:“诅……咒?”   “因为是她让你开智,让你画画,可最后却让你离开她。”白发老太好心地解释道。   姜入微的思绪顿被拉远,神情恍惚。   她能够想起来的,越来越多了。   她开智后许久,才能幻化成人形,却也极不稳定,经常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然后突然之间变回去。   每次她睁开双眼,或是唐春生已站在她身前,或是才从那壁画上脱出身来。   每一次看到后面那种情形,她总要呆滞很久。   她不明白,画壁上那张冷漠的面孔,如何在立于她身前时,笑靥生动。   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却拥有同一张面孔同一个身段。   后来,她可以保持很长的人形了,唐春生与她说笑过一阵,便会飞升入壁,有一回她也问过,为什么要回壁上。   “那样什么都不用想,还可以完神足精,下次再与你玩耍,岂不正好。”   可是唐春生入了壁画,她却还没有掌握如何转变本体的方法,便只能枯坐着了。   枯坐良久,无事可干,她便一直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画壁上的飞天。   她想象着那尊冷漠的仙子会突然之间朝她眨一眨眼,或者笑一笑,只要这么想着,偶然便会胸中一阵狂跳。   她会紧紧捂住胸口,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可等下次唐春生从壁画上飞下来,她心中又会一片平静,就记不起想要问她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了。   后来,仰望得久了,她便轻轻抬起了手指,远远地,隔着半空,细细地描绘着那身飞天的周身,或者,她翻出角落里散落的几块结成了石的颜料,用唾液细细化开,又扯断了一缕发丝束成笔,在几片不知哪来的金箔上画几笔。   那些东西,寻于她长久的寂寥,这整个洞窟中的每一寸地,都被她翻过,每一粒沙,都抚摸过。   而窗外明暗变幻,她独自一人的时间越来越多,可总是有盼头的,不论长短,唐春生总会从画壁上走下来,陪她一段时间。   当初明明是想让她做陪的,不知不觉中,竟然颠倒了。只是她有时也会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特别是在唐春生入画的时间里,像之前被主人丢掷于一隅,是无足轻重的弃子。   那日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唐春生飞身于空,问她,可会画秋千架?   看着那飘荡在半空中的身影,耳边是笛声悠长,她再也记不起自己的患得患失,从此一心向壁。   这样的自己,怎么会下什么诅咒?   唐春生把僵立的姜入微拽到身后,眉目冷却下去:“你当时不过无意闯到洞窟里,也只是瞧了那么一眼,不要说得好像完全看透了一样。”   “老身本来是不明白的。”白发老太看着她。她们也算见过几次面了,可这却是第一次让她觉得唐春生和画壁上的那个人,真的可能是同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更冷,冷到她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并不是寒冷的那个意思,而是视若无睹的冷漠与空洞。   “但是老身活得太久了,时间太多了,整日无事就不免想东想西的,”白发老太把那干瘪的眼皮撑起一些,“至于信与不信,在你们。”   唐春生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拉姜入微:“我们走,不要听她胡说八道。”   姜入微却没有动。   当初纵使寂寞更多,她也甘之如饴。   然而,最后那人却让她离开。   白发老太静静地看着她。   唐春生又使劲拽了拽,这才把姜入微从那个冰冷的屋子里弄出去。   外面依然阳光灿烂,仿佛可以消弥一切鬼怪妖言。   姜入微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脸色才好了起来。她随着唐春生走了几步,突然紧紧地拉住唐春生,停下步子。   唐春生回头:“怎么了?”   姜入微舔了舔嘴唇:“你在害怕?”   唐春生茫然:“我怕什么?”   “你怕那真的是诅咒而不是发愿?”姜入微稍稍扬起些嗓音,“不然你为什么急着否认她。”   唐春生看着她,转过身来,双手抓握住她的,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姜入微怔怔地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喜欢我的,既然如此,那怎么可能会是诅咒。”唐春生立即就笑了,“我只是觉得她老糊涂了,想太多了。不必听她的。”   姜入微觉得唐春生说的有道理,有些得以心安,但她多走出两步,却在阳光下,逐渐在心底泛起寒意。   喜欢不代表不会恨,当初,为何让她开了智,又要她离开。   姜入微又一次拉住了唐春生的手:“我们什么时候去敦煌?我现在觉得应该早去早了了这件事为好。”   唐春生扬了扬眉:“随时都可以的。”她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可惜笛子今天不在,不然直接过去好了。”   姜入微抬手一指:“它在呢。”   唐春生回头,只见自己的双肩背包里露出一截笛子来,她竟然不知道它是什么溜进去的。   “奇怪了。”唐春生抽出笛子,在掌心中抚过它的全身。她能感觉到笛子灵力充沛,即便现在瞬移到万里之外,也是可以进行的。简直,简直就像在这儿等着似的。   “怎么奇怪了?”姜入微不由追问。   唐春生垂眸好一会儿,才向她笑道:“没事,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当初你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样的话。”   姜入微心中一紧,她看了看天色,突然之间又犹豫了:“要不然,下次吧,等时间更充足的时候。”   “不用了。”唐春生却毅然决然地抓住了她的手,“选日不如撞日,我们这便去吧。”   姜入微还不待说什么,便听到笛子一声欢快的长鸣,她眼前一花,便暂时失去了意识。   望着外面凭空消失的两道身影,白发老太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沟壑更深:   “人哪,不能太贪心啊,太贪心就会害人又害己……”   ☆、五八章   姜入微缓过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她早就习惯了笛子的瞬移本领,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笛子没有借门通行往来。   她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却安静得可怕。她感觉自己深陷在什么里,便试着移动了一下脚,突然明白过来双脚是被沙子包裹着了。   已经到敦煌了吗?   姜入微心中不由狂跳。她没有看到万里大漠,没有看到月牙泉,没有看到旅游景点独有的牌匾之类的象征,不由又有些忐忑。   突然之间,有笛声悠悠地响了起来,仿佛擦过空气,燃起火花。周围渐渐有了亮光,姜入微忍着不适,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光线是来自斜上方的一块窗户。   姜入微的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奶奶的那个房间和那个湿热无度的夜晚。   然而那个夜晚,那片小窗透进来的是冷的光,此刻,却是一片金黄,空中有无数细细的沙砾在那如同五线谱般的道道光线上飞舞,阴影交织着打在洞窟的画墙上,如同年轮变幻,岁月穿梭。   姜入微望着那片光,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   双足果然被埋在了厚厚的黄沙中,离她不远处,有一方桌角倘未被流沙覆盖。   这里安静得仿佛千年以来无人踏足过,然而这很可能是事实。   可除了厚厚的流沙,这里却没有太多陈腐的意味。和她记忆里的那个洞窟,也没有太多的区别。   熟悉感渐生,姜入微试着将脚从沙中提出来,沙粒极细,温柔地从她的脚背上滑下去,又重新平铺于地面。   在那方桌角前蹲下,姜入微轻轻吹了一口气,像是风有了具象般,黄沙被卷了起来,扬在半空中,又纷纷轻盈落下。再吹再扬,那方小桌便渐渐露出全貌来。   果然,就像她在梦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甚至上面的那方砚台,都完好无损地静静搁着。   同样是佛前物,同样被抛进了月牙泉中,她幻化出人形,这方砚台却保有了它本来的面目。现在想起来,竟不知是不是这砚台自己选择了与她相反的道路。   姜入微把砚台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细心感知,然后心里觉得自己的举止有点可笑,难道这砚台还能认出她不成?放下砚台后,她又把桌面的余沙都拂了开,用袖口仔细地把它打扫干净。好歹自己也在上面搁放了那么多年,怎么也是有感情的。   桌子干净后,姜入微又去关照那些被她拂开的沙子。她把它们紧紧地握在手里,却发现它们从拳头的两端滑落,手中越来越松,到最后打开手掌,竟然不剩下什么。姜入微看着手掌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她朝着墙壁,抬起了头。   洞窟比她断断续续做过的那些梦中看到的还要高大。   而整个的一面墙上,只有一幅画。   一身飞天。   不像她看过的那些飞天画册,或以身舞,或手执乐器,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腾于画壁之上。这身飞天却只是虚空而立,娴静安然。她的足下没有云彩却胜似的轻灵,身旁无风,那两条长长的白纱丝带却绕在半空中,仿佛随时都会脱壁而出,当空飞舞。   姜入微的眼睛慢慢地向上移去。这身飞天身着青色长裙,双臂裸/露、细腰裸/露,甚至于那一双足,也是裸/露的。   于是她先看到的便是那双足。她微微有些昏眩。她想起在唐春生家的浴缸的事,心底像变态一样的痴迷便不由暴露了出来。   她终于回头看了眼唐春生。   唐春生自来后,一言未发,像是不想惊扰她的回忆。直到这时,见她看过来,才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两个酒窝依然跳跃在那个唇边,那双眼睛里,也依然是纯真的热情。   姜入微心下稍安,勉强想到,面对这样的人,任何人会着迷都是可以理解的吧。她朝唐春生招了招手,唐春生便走到了她的身侧。   姜入微又去看那壁画。   双足以上,裙边垂摆,没有任何饰物,直到线条细柳的腰身上,细细地垂着一根丝绦。姜入微看着那个腰身的线条,脸上不由发热,那张金箔上的线条看起来与这里一般无二,也自然与身边的人一般无二。   从腰到胸,线条蜿蜒有度。然后是光裸的双臂,在朝外的这一条的上臂上,姜入微看到了一只臂钏。   尽管姜入微知道这身飞天是真仙子投入其中演化的,但真人化为线条,填色虽然饱满,依然还是趋向二维。不过即使千年,那手臂的色泽依然洁白如玉,那只臂钏却填着青金石的颜色。   那是她无端记起的颜色,也是金箔上的那个以为的青莲色。   那片青莲色却不是一笔带过,而是细细地画了很多奇怪的图文,那些起起伏伏弯弯绕绕的线条或轻或重,或断或连,她仔细地去看每一条线,却越看越是心惊胆战。那每一根线条里,仿佛都有极大的不舍、怨恨和纠缠的念头。   姜入微转头看了唐春生一眼。   “怎么了?”唐春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是笑了,“这里原本是没有这只钏子的,这是你添的。”说罢她看向姜入微,眼波流动,“不要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面壁画上添什么,你能添上,便足以肯定我们的亲缘了。”   姜入微完全想不起来她怎么会画出这些奇怪图文的,只能想象着自己是无师自通。她听唐春生还在安慰她在白发老太那受的打击,不由捏了捏她的手。   “我现在要怎么做?”   唐春生却是蹙起了眉:“这个应该只有你知道,愿是你发的。”   姜入微心脏开始急遽跳动,手心也冒了汗。她直觉的认为问题就出在这只钏子上。这只臂钏将那时的她的心情表露无疑,一圈一圈盘旋而上,分明是不舍得离开,也不舍得这身飞天离开。   她缓缓抬起头,终于把视线定在了那张面孔之上。   便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眼。   眼线纤细,眸中却呈现淡淡的灰色,仿佛一双空瞳。她的眼睫微垂,俯瞰众生相,却似如视死物,淡漠之极。   姜入微不由退了一步,后腰被唐春生轻轻扶住。   “别怕!”唐春生朝她眨眨眼,眼神灵动,“我是这样的。”   姜入微死死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过内心的惊惧。   一直以来她都记得这身飞天的面容冷漠,却只存着这样的印象,总是模糊着,并不真切地记得这张脸与这双眼。也或者是现在看唐春生看得太熟悉了,她一时很不适应看到同样的脸孔上出现那样的表情。   是了,就算是几条线,也能看出来唐春生与画壁上的飞天确实是同一人,可相比之下如今的唐春生却更能让她心生亲近,上头那位,还是那样凛然不可侵犯。   这样想着,心里便突生了些抵触情绪,姜入微想快点儿完成任务,然后离这个洞窟远远的,于是她的眼睛便又停留在了那只臂钏上,她想,这只臂钏说不定就是用来定住这身飞天的,所以她才走不了呢。   取下来就可以了吧。   姜入微想着,不觉自己竟然慢慢浮在了半空中。   她惊骇地回头,听到笛子声响在自己脚下,似有浮云托着她,她摇晃了两下,连忙稳住身形。   “入微加油!”唐春生在下面以手圆成喇叭状,给她鼓气。   姜入微白了她一眼,不由又觉得唐春生和画壁上这位越来越不像了。   “虽然当初可能有什么不对,但我还是给您道个歉。”姜入微慢慢升到与飞天齐高的地方,小声嘀咕。她缓缓地抬起了手,定定地放在了臂钏的位置上。   那支胎发笔没有带过来,就算带过来了也再没有青金石做的颜料。如果有用的话,怎么都是有用的吧。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   姜入微脑子里这样想着,手指却已经动了起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画得每一条线都浮了起来,有了细细的阴影,有了实质的厚度。   这还是第一次。以前都是画完了之后,才慢慢浮于纸上的。   姜入微不由更加专注起来。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她的脚下有风、有沙,风沙吹拂过她的裙摆,露出她的双足,便有些冷。那似乎是她第一次知道冷的意义,从下至上的,一直凉上来,直到指尖。   青莲的颜色便是冷着的,一笔一笔。每一笔她都看着画壁上的那张面孔。想着她怎么可以在出来时笑靥如花,入了壁之后就不认识她。   这样高高在上的仙子,那些笑是留给她的吧,那些表情也是因她才有的吧?如果她就这样离开去转世,等飞天终有一日到了天上,还会记得自己吗?如果她不走就好了,能等到我来,就好了。   因为喜欢你,才想在你的眼中还能看到我,而不是这样的淡漠无物。   姜入微缓缓收完最后一笔,看着那只臂钏从那白净的手臂上脱落出来,静静地浮悬在半空中。   她被笛子缓缓地放了下来,托到了洞窟一角。这里的视线竟然是绝佳的,洞窟里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所以她可以看到画壁上的那身飞天,也能看到画壁前不远处的唐春生。她有些怔怔的,因为她突然之间也不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想着的是谁了。   然后,异像横生。   洞窟之中,旋风骤起,激起地上流沙卷向天空。姜入微不得不抬起手遮住眼睛,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好一会儿歇下后,才放下手来。   洞窟中仿佛被清洗了一遍似的,连那张桌子都移了位,砚台已经不知踪迹。   继而,姜入微听到了更大的动静。   地动山摇。   姜入微几乎以为整个洞窟都要塌掉了,震得她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但一切又似乎都是她的错觉,她仍好好的站着,并没有以为的狼狈。   她猛然抬头,看到画壁上的飞天动了。   先动的便是那一双眼,原本就微垂的眼皮缓缓合上然后再缓缓打开。那淡灰色的瞳孔已经微微转向,即使隔得一室沙尘,姜入微还是察觉了这一变化,并敏感地注意到她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唐春生!”姜入微转过头,惊喜地大叫一声。   然后下一秒,姜入微便呆住了,瞬间双目决眦。   她看到那身飞天终于破壁而出。那些线条仿佛有了灵性,在壁上游动着,先是伸出了纤细的一足,虚踏在空中。然而就在此刻,唐春生整个人坍塌了下去,悄无声息的,化为流沙匍地,又被卷起,融入飞天光裸的足底。   原本只是两抹线条的纤足瞬间饱满起来,白净如玉,另一只也踏出画壁,地上的流沙卷动的更快了,只须臾间,刚才唐春生的位置那里,那堆小小的流沙,已经平了下去。   姜入微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她使劲揉了揉双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血红。   眼前已经没有了唐春生。   ☆、五九章   姜入微猛然记起,她曾经预先的,见过这一幕。   在唐春生跟她讲飞天故事之后,她送自己去未来看了一眼。那一眼便是如此,黄沙满天,遮蔽了整个世界。   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嘴唇都哆嗦起来,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发抖。   那一眼唯一的体会,就像要死了一样。   眼下,也确实。   眼前模糊成一片,也不知是泪是汗,还是那些飞舞在空中的黄沙导致的,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只是直直地朝地上扑了过去。   那是唐春生消失的地方。   地面全是黄沙,唐春生化作的,与之前地上原本就有的,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姜入微还是感觉那里铺着的薄薄的一层,是唐春生。   双手掬着一捧黄沙,黄沙从指缝中滑下,姜入微眼泪汹涌而出,紧紧握拳,却如同她之前那样,握得越紧,黄沙流失得越快。   不知不觉间,有一双赤足,落在了她的面前。   姜入微猛地抬头,与一双淡漠的眼相对。她有片刻的窒息,因为那是唐春生的脸,可她又立刻心如刀绞,因为那不是唐春生的眼睛。   唐春生的眼睛热情而纯真,直白又大胆,总是撩得她无法自处,渐渐深陷其中。她挣扎着、彷徨着,好不容易刚刚才能面对自己的心意,还没有像唐春生对待她那样回馈多少爱意,怎么能够……   “把春生还给我。”姜入微小声哀求道。   她缩起双脚,团成了小小的一个球,垂着头,露出后颈。   身前人没有说话。   姜入微听到细细的黄沙流动声。她垂下的眼睛,看到地面的流沙还在涌入那双赤足中。她便更慌了,朝那双赤足扑了过去,想将她腿上的黄沙拍落回去,结果指尖还没有触碰上去,那双赤足便凭空消失了,落在她的侧方不远处。   地面那层薄薄的流沙,似乎更少了,姜入微的头埋得更深了。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拨弄到一处,然后朝那身飞天猛然仰头吼道:“把我的春生还给我!”   那人终于开了口,姜入微仿佛听到天边遥远的声音徐徐飘来,渐渐笼罩在这一方洞窟中,像是炸了一个雷,让她的耳朵嗡嗡直响。   她依稀听到那人声音冰冷,平铺直叙地道:“没有春生,只有我。”   话音袅袅而落,又像只勾了一根琴弦的余味。   “你是谁?”姜入微又吼了,嘶声力竭。   “我是婀雀。”婀雀回完这句话,便拔身而起,化为一道彩虹,向那片窗口投去。   “啊……”姜入微大骇,大喊着,从地上爬起来,要去抓她的身影,可是她哪里有那个速度,虹尾都捉不到,只眼睁睁地看着彩虹瞬时消失在逼仄的窗口。   “啊……啊……”姜入微还在喊着,她只觉得不这样,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她扑向了墙面,企图从墙上找出一扇门来,可是她把这每一片墙都摸遍了,发现竟然没有,整个洞窟唯一的出路就是那片窗。可是窗太高了,即使拿了小方桌垫着,姜入微也无法够得着。她的手仍然执着地在墙壁上寻索着,想看看能不能像攀岩一样爬上去,可是这里的墙修的太好,纵使不是十分光滑,也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足以让她利用。   但姜入微一刻也不想停下来。这身飞天已经飞往空中了,她很可能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到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方,那样的话她就再也找不回唐春生,只要这么一想,姜入微心中被扎的痛远胜手掌已经鲜血模糊的痛。   她已经不知痛,不知疲惫,不知饥渴。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洞窟里呆了多长的时间,她时而不死心地继续在墙上寻找出去的方法,时而把满地的黄沙翻来覆去地清扫,甚至寄希望于当年那只沙鼠进来的洞口。   后来,她便只会呆立不动,或者漫无目标的在洞窟中傻傻的转着圈,犹如困兽。   她转着转着一摸口袋,便哭了。   唐春生化作的流沙,仅剩的那点,被她装进了口袋里,如今,口袋里也空空的了,什么也找不到……   窗口阳光与月色交替,不知几个时日。   这日应是个大晴天,暖冬,适合靠在学校的栏杆上,静静地享受融融的日光。姜入微奄奄一息地趴在小方桌边,沐浴在美好的阳光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样……也好。   一起消失在这个洞窟里,倒也干净,不负她的笑靥。   却在这时,死寂的洞窟里泛起一片流光,七彩的光线压过了窗外阳光的温暖,简直眩目。   姜入微费力地睁开了丝眼缝,然后猛地坐了起来,她脑中眩晕不止,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拼命挣扎着朝那片七彩光芒爬过去,这次死死地握住了一只光滑的脚踝,不由呵呵笑起来:“跑不掉了,这回你跑不掉了。”   婀雀没有去挣脱,只是垂眸,平静地看着这个女孩的癫狂大笑。   姜入微看着这双赤足,眼泪顿时垂落,声音哽咽,又有些委屈的意味:“你把她……踩在脚底下。”   她还记得那一幕,唐春生化为的流沙从她足底涌入,每时每刻都不能忘。   婀雀一动不动地站着,淡声道:“她只是回来了而已。”   姜入微一窒,眼神顿时凶狠了起来,既使她仍然趴在地上,形容狼狈不堪:“你是你,她是她,把她还给我!”   婀雀垂下手去,缓缓拨动了一下裙摆,姜入微的手不知怎么脱了力,从那脚踝上滑落开。   姜入微立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上黄沙满襟,却无暇理会,她只是紧紧地盯着婀雀,大声问道:“要怎样你才能把春生还给我?”   婀雀沉默良久,道:“你帮不了我。”   姜入微恍然大悟,指着婀雀哈哈大笑:“你走不了,对吗?一千年前你上不去天,一千年后你还是上不去,哈哈哈,哈哈哈……”   婀雀转过眸来,冷冷地看着她。   姜入微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浑身无力,又不肯再屈膝蹲下去凭白矮婀雀一截,只能拼命挺直背脊,继续扭曲地笑道:“一千年前的战火导致生灵涂炭,民怨沸反盈天,所以阻绝了你的飞升之路。”她记得,当初唐春生是这么说的,“现在呢,且不说这个世道乱不乱,污染却是很厉害的。”她看着婀雀纯白的裙边,雪色的赤足,无不恶意地说道:“这个人间是不是让你无法下足了,连呼吸都是污秽的气味?你为了保全自身,静蓄法力,是不是又要决定登壁入画了?”姜入微越说眼睛越亮,简直如火焰般要燃烧起来。   这回婀雀还是没有答她的话,却显然被说中了似的,微微蹙起了长眉。   “还有还有,”姜入微迫不及待地又道,“你知不知道,天上已经没有神仙了?你们那些神仙都跑了,只留下一些精怪还在人间。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她声音诡异,“你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神仙了。哈哈哈,哈哈哈……”   姜入微终于支撑不住,跌落在地,她拍着地上的黄沙,嘴里也是一口的黄沙,但她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是万分期待着想要看到这位仙子表情碎裂,好解她心头之恨。   可是,并没有,婀雀只是道:“我知道。”   姜入微终于愣住,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婀雀又道:“唐春生所有的记忆,我都有。”   姜入微愕然,瞬间爆起,握住婀雀的双肩。这个在画壁上无尚高大的身影,也不过与自己堪堪平眉,似乎是与唐春生一般高,又似乎是不一样。然而两个人就是不一样的,她怎么能有唐春生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会有自己吧,会有那些亲密的过往吧,会……   姜入微拼命地摇晃着婀雀,口不能言。   “都有。”婀雀又缓缓补了二字。   姜入微原本惨白的脸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喘息也不正常的急促起来,她颤着一迭声地问道:“是你吗,唐春生,是你吗,不要开这个玩笑,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婀雀轻抬双臂,丝带从肘间滑落,于地蜿蜒。她轻轻格开了姜入微的双手:“姜入微你要记住,从此没有唐春生,只有婀雀。”   姜入微上前了一步,眼中开始模糊起来:“从此没有唐春生?”   婀雀朱唇轻启:“是。”   “只有……婀雀。”姜入微视线一黑,脑中什么也想不了,只是伸出双手,猛然将婀雀推到了墙上。   ☆、六十章   姜入微推婀雀的力度,仿佛要将她重新嵌入墙壁之内。   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婀雀身段轻灵,一推之下她自己倒有了失重之感,跟着扑了上去。眼前一片漆黑,耳中鸣声不断,姜入微出于本能反应,只来得及将双臂支撑在墙上,掌心火辣辣的,应该是磨破了皮。   在刺痛下姜入微渐渐恢复了知觉,包括视觉。双眼慢慢聚集,才发现婀雀被她牢牢地困在双臂之中,既不在墙壁之上,也没有消失不见。   姜入微艰难地眨了眨眼,冷汗从睫毛上垂落,又有几滴从旁滑进眼角,双目也刺痛起来。   但是她没有闭眼,她只是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自称叫婀雀的仙子,这个无法登天的飞天,这个夺走了唐春生的身体,也许还支配着唐春生灵魂的人。   可这人,与唐春生长得一模一样。   姜入微无法在平静地直视着她的这双眼眸下坚持下来,她颤抖着伸出手去,重重地盖住了婀雀的双眼,然后往前凑了上去。   紧紧地,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像还在那个带着太阳热度的被子里,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   她的胸前,依然浑圆饱满,挤上去,依然沉沉的压迫感,另一手滑到腰间,那条线,不差分毫,腰后的凹陷连着臀部的,起伏还有那样有致。姜入微忍不住在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她不知多久没有进食,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她觉得身体里面的水份早就要蒸干了,致使她浑身发烫,高热不止。她把自己的嘴唇靠过去,越是离得近了,越是仿佛能听到泉水的声音,闻到带着风吹过的甘甜。   姜入微紧紧地把嘴唇压在被她掩住双眼的这个人的唇上,笨拙地吮吸着其中的甘美,可对方双唇紧闭,她除了能舔得一点唇上的冷淡,一无所获。   越求而越不得,姜入微不免急躁起来,她难耐地蹭着对方,越是觉得触之柔腻,越是渴得厉害,双手不由合住了对方的脸颊,整个人百般暗示。   可对方的双唇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姜入微终于忍不住抬头,便如触上冰礁,整个人撞散在这片寒冷的水中。   姜入微呆呆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婀雀微微垂眸,这时却开了口:“人之欲,不过如此。”   姜入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话,然后出奇愤怒:“别翻脸就不认人,如果是她回去你身体里,你怎么知道你就没有了欲\\望?”   婀雀却不理她,缓缓地走到那张方桌前。   方桌被姜入微用来尝试爬高,未果后被姜入微随意扔在一边,上面的砚台已经不知滚落到哪里去了。婀雀并不弯腰,她的绕臂丝带如有灵性,轻巧地翻转过方桌,并拂去了桌上的沙子。   婀雀手一抬,一支笛子凭空出现在她掌中。   姜入微眼睛一直跟着她在走,见笛子出现,心中忽如针扎,疼得她弓起了腰,喘息不止。   婀雀将笛子在手心中敲了敲,笛子发出欢畅的鸣叫。   姜入微三两步冲上去,从她手中抢过笛子,发狠地就要往地上摔去。   她不会忘记笛子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唐春生的背包中的,也许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唐春生不过是她用来引自己前来的棋子罢了。   而这笛子,便是帮凶,杀死唐春生的头号帮凶。   “住手。”婀雀冷冷呵斥。   笛子被高高举在空中,发出颤抖的声音,姜入微眼前又模糊了,记忆太清晰,笛子与唐春生在那些往事里,总是一起出现的。   把笛子放在眼前,姜入微狠狠地问道:“说,你是不是利用了她?”   笛子在姜入微的手中不安地扭动着,一个不注意就被它挣脱了。它落在半空中,落在婀雀与姜入微的中间,时而偏左时而偏右,仿佛也有诸多纠结。   婀雀再次伸出手去,笛子便只能乖乖地落回到她掌心。婀雀看着自己掌心的笛子,然后轻轻移开了它。   一道清浅的痕迹从她掌间穿过。   婀雀缓缓合起了手掌,将那根细线拢起道深深的阴影。   姜入微见她仿佛在出神,不由舔了舔干裂的唇瓣问道:“你真的走不了了吗?”   婀雀微微侧过脸,反问道:“你还不走?”   婀雀就站在光影的交界处,这让她的半边侧脸更加的醒目。姜入微贪婪地看着那侧脸的线条,那线条是由光晕组成的,她的指尖微动,仿佛能清晰准确的描绘出那鼻尖的圆弧,下巴的精巧,一想到这,她的指尖便像要烧着一样烫得厉害。   “我太傻了,”姜入微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我画个你不就好了,哈哈哈,我会画画啊。”   婀雀终于转过身来,这时便是一张陌生的脸了,姜入微越来越觉得她的那双眼是那么的惹人厌恶,只要她看过来,就完全没有了唐春生的痕迹。   “既是会画画,何不画道门,走出去?”   姜入微如遭雷击。是了,她在这里浑浑噩噩不知多少时日,竟然完全忘了自己可以画道门就这么走出去。   画道门,再画个唐春生。姜入微一步步迈向墙壁,想着,这不就好了?   画个独属于我的唐春生。   当姜入微将指头落在墙壁上的时候,她突然转过了身。   婀雀就那么立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看着她。   “我走了,你呢?”   婀雀却没有说话,她缓缓踏上那块小方桌,斜斜地坐下。姜入微看到那两根长长的丝带蜿蜒在地上,像流水,轻轻摆动着。   室内无风,黄沙却慢慢被吹起,在她们之间隔成一道淡淡的屏障。   姜入微再不理她,转回身,专心致志地在墙壁上开了个大大的口子。   “姜入微。”   姜入微回头。   那道屏障后的人,声音平淡:“我送你一程。”   姜入微看到窗口投到屏障后的光线倏而抖动,明明是朗朗的日光,就这么暗了下去。姜入微不由转回身来,重重地推开了身前的大门。   大门外是一片柔软的地毯,地毯的那头是一个圆形的桌子,这回她不用走近了也知道,那只是一只巨大的茶几。   身后笛声悠悠,清远寂寥,姜入微心中一颤,缓缓抬起步子,踏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身后“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姜入微直直地跪了下去,浑身脱力。   唐春生家里的灯不知是谁开的,温暖明亮。姜入微倒在地上缓了一阵,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没有第一时间冲去找纸笔,而是先去喝了几口凉水,又打着火洗了个澡,最后甚至找到面条给自己下了一碗。   当在镜子里,姜入微看到憔悴不堪却双目发光的自己时,甚至笑了起来。镜中的人的笑意是那样的扭曲,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   再没有人经历过比她更离奇的遭遇,就算她再造一个唐春生,又有什么关系。   在走向房间前,姜入微经过了钉在墙上的挂历。因为有过时间的跳跃,她后来一度对这个比较敏感,这时她不由把目光落在日期上,发现日期竟然还停留在自己生日的第二天。   这当然是不对的,她们离开前的日历是她亲手揭的,那时还在她生日前日,谁来撕下的两页日历,而她那样漫长的痛苦,又怎么会真是一日三秋,但这都不重要了,姜入微已经麻木了。   再没有自己将要亲手画一个唐春生来得更重要。   就算她贪婪好了,以后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也再所不惜。   将木盒子取出来,将那九张金箔一一摆在床上。姜入微看了看它们所在的位置的比例,发现与真人竟是一般高的。她又找来许多白纸,将它们全部铺陈于床,又细心地在将它们从纸背上全部粘好。她找来了她的胎发笔,找来了墨汁,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等等我,姜入微咬着嘴唇拼命地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笔尖重重地擦过白纸,一段一段地,将那九张金箔全部连接起来。如瀑的黑发,精致的脸庞,细长的颈项,妙曼的身体。一直往下画着,姜入微的鼻尖开始冒汗,正好滴落在金箔的画痕上,不散不消,颤微微地抖动着。姜入微便将笔尖从那滴汗中掠过,勾勒出唐春生的双腿,往下是光裸的脚踝,小巧的脚趾……   姜入微将笔抛向了床下,双手略有些神经质地紧紧扣着。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跪坐的姿势随时都要崩塌下去,但是她硬顶着一口气,一动也不动。她看到灯光投到那些线条上,那些白纸和金箔,像从来都是一个整体,只虚虚地垫在那里。阴影开始加重,先是那脚趾微微动了动,而后是那一对膝盖,轻轻向上曲起。这片隆起的光影开始流动,一直蔓延到一片深邃的地带。那里因双膝的曲起而更显幽暗,却又有了亮光,一直攀爬到一双高高的雪峰。那雪峰之下,如有鼓动,一声一声,沉稳有力,雪峰便也轻轻抖动起来,终于一双白皙的双臂将它们环住……   姜入微就这么看着,看着床上新生一般的人儿整个的曲起身体,只朝她露出雪白的背脊和一头乌黑的长发。   “唐春生……”姜入微哽咽了一声,然后俯下身去,紧紧地拥住了她。   ☆、六一章   姜入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见唐春生雪白的胴体,陷在金色的沙砾中。她伸出手去,帮唐春生把那些细沙抹去,可唐春生却很不愿意她的触碰,每碰必躲。那些黄色像金箔,一直耀着姜入微的眼,令她失魂落魄的,不管不顾。可是唐春生不但躲避她的手,也躲避她的眼,她始终看不见唐春生的脸,只知道这个身躯是自己熟悉的,甚至每一条曲线。   姜入微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中静悄悄的,窗户半开,窗帘微拂,寒气逼人。   她慢慢坐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头。   那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她画出了一个唐春生,一个不着半片衣帛的活人。在她面前还知道害羞呢,第一时间双臂自环,以背示她。   “唐春生……”姜入微紧紧地拥着她,泪水淌进那片颈窝,打湿她的黑发。   唐春生却不理她,仿佛一瞬间坠入了梦乡,毫无反应。   “春生!”姜入微颤抖着伸出手去,慢慢摸上对方的脸颊。   她摸到那双眼眸颤了颤,便立即花了气力,将唐春生翻了过来。   唐春生却紧闭双目,面色惨淡。   姜入微想,刚刚经了流沙幻化,想必也是大遭遇,估计整个人都损伤不小。于是她轻轻凑上去,从唐春生的眉心开始,一点点地吻着,抚慰着。   几日未睡的被子冷如水浸,心火却是慢慢地在烧。姜入微什么都没有想,只一心一意地吻着,从头到脚,越吻却虔诚。   唐春生却依然不睁眼,也不开声,只随着姜入微的吻,慢慢地扭曲着身子,不似迎合,几分抗拒。直到姜入微的吻越来越下,往那最深的阴影处潜去,唐春生才用膝盖顶着她的脑袋,把自己翻了过去,将阴影掩了起来。   姜入微却是已经红了眼,心一直在抽搐着,疼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可她不敢,便狠狠地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将渗出来的鲜血印在唐春生雪白的背上。   为什么要认识她,让她这样痛苦。   姜入微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唇边,略咸,与血的味道融合之后,苦涩难当。她越想越不甘,双唇一分,便咬在了唐春生的肩上,唐春生这回却是似乎被咬得不轻,剧烈地挣扎起来。姜入微便死死地压在她背上,双齿不松,仿佛要把这一个印记深深地植到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唐春生的挣扎已经耗尽,腰也松了力,让姜入微更能紧密的与她靠在一起。   “你是不是知道我见了她,就没了你?”姜入微眼中又有了热气,喃喃道,“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不知道。”   姜入微一震,呆了两秒,猛地往后一仰,坐了起来。   肩上的那个口子,下得极深,已经有细细的鲜血流出来,唐春生也缓缓地抬起上身,随着她的动作,那鲜血在雪白的背上蜿蜒出一条长长的曲线。   姜入微怔怔地看着她拉过被子,拢在身上,尔后才转过身来。   她的眼睁着,没有情,也没有欲,没有一切的高低起伏,只有平淡的幽光。   “怎么是你?”姜入微颤声问道,脸色惨白。   “我说过,”婀雀道,“世上再没有唐春生,不管你画多少次,只能是我。”   姜入微整个人欲往前栽去,最后只来得及以头触地,整个背弓成了一只虾子。   婀雀从被子下面伸出光洁的长腿,轻轻落了地。下地后,她松了拢被的双手,任由长发如瀑落下,半掩着她妙曼的身体,施施然开门走了出去。   姜入微听着关门声,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床上。她用力地深吸了两口气,肺中一片冷凝。可她刚才明明觉得那是唐春生,自己也应该只能画出唐春生。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婀雀……   现在,晨光微熹,姜入微痛苦的发现,她将不得不面对没有唐春生的每一天。   她下了床,机械地穿起了衣裳,打开了房门。   一打开门,她就愣住了。   她看到唐春生站在窗边,手中端着一杯热茶,似乎正在等她。   姜入微立即梦游般朝她走去,那边感觉到了动静,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姜入微瞬间醒过神来,那不是唐春生,那是婀雀。   但是她穿着唐春生的睡衣,拿着唐春生的杯子,站在唐春生的窗口,享受唐春生的时光。   “你怎么还没有走?”姜入微大声地问她,打破一室原本的安宁。   婀雀将杯子轻轻搁在窗沿上。热茶的雾气让窗户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她把薄纱拂去,露出远处林立的高楼和路上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   “怎么?”姜入微走到了她身边,冷笑着看她,“没看过这样的繁华吧,是不是舍不得走了?”   “车马无非快些,楼宇无非高些,”婀雀淡淡道,“人却还是那些人,数千年不变,有何不舍。”   “那你走啊,”姜入微恨恨地道,“你不是有神通吗,我一画你就浮现,怎么,这是心里有我了?”   婀雀蹙眉,转过眼来打量她,等姜入微全身的刺都要竖起来时,才道,“你既亲厚于她,又何必对我怒目而视。我们本是一体。”   姜入微的刺到底是被激得立了起来:“即是一体,就把她还给我。”   婀雀却不再说话,双手只拢在了一处。   姜入微眼尖,见她右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从壁画上下来时是没有这件饰物的。她便伸手抓过了婀雀的手,送到了自己眼前。   看着这只手,姜入微咬了咬牙,忍下痛意仔细打量那枚戒指。   “不用看。”婀雀收回手去,“这就是那只臂钏。”   姜入微一愣,戒指上的纹理确实很眼熟。   “不是我不想走。”婀雀轻轻摸着那只戒指道,“只是有一些原因,一时走不了。”婀雀看着她,“等我弄明白了,自然会离开的。”   姜入微的唇角却是翘了起来,像之前一样的嘲笑道:“是因为这只臂钏,所以你走不了吗?也就是说……因为我?”   婀雀再次沉默了。   “哈哈哈,”姜入微却笑得更大声了,眼泪都冒了出来,“报应,报应。你一声不吭地收了唐春生回去,结果自己也走不了了,真是报应。”   婀雀微微用力,那只戒指却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盘踞在她的指间,死死地禁锢着她。   姜入微看着她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挫败,不由有些悟了:“可能我是你注定的劫数。”她终于平静下来,“你觉得世上没有唐春生,但是唐春生必须存在。她还要读书,还要高考,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她死死地盯着婀雀,脸上现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她既然没了,就由你来代替她吧。”   姜入微转身,离开窗边前,最后道:“什么时候你决定把唐春生还给我,我什么时候决定把这枚戒指取下来。”   出门前再看到婀雀时,姜入微狠狠地咬住了嘴唇。   婀雀似乎默认了姜入微的条件,并瞬间进入到唐春生的那个状态。她挑选的衣服,是唐春生常常配搭着穿的,即使是寒冬,大衣下也还是长裙。   走到那片爬满了常春藤的围墙前时,姜入微停住了步伐。这里入冬后绿意依然,已经成为这条街上的一景,只是此刻叶上寒霜满满,只有等到日头高升,才会去了这层白,重新焕发生机。   然而她的生机又在哪里?   姜入微侧过眼,看到婀雀从那片常春藤前路过,头都没有转一下。   只是,那片常青藤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叶片纷纷抖动起来,簌簌作响,仿佛正在交头接耳。   姜入微瞪大了眼睛,看到那些藤蔓如波起伏,最终赶在婀雀走完这片围墙之前怯怯地伸出了长长的一枝藤。   婀雀步调不变,在那枝藤即将要触碰到她时,与之擦身而过。   “有什么了不起!”姜入微嘟囔了一句,便见那枝藤颤抖着收回进簇簇叶中,这整面墙,瞬间归为平静。   身旁有铃声叮咛,自车行呼啸而过,姜入微从那奇妙的异境中醒过来,见婀雀都转过弯了,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她到要看看,婀雀如何和那些同学相处。   赶到教室的时候,班上已经到了大半的人。姜入微看到教室还留有装点过的痕迹,黑板上甚至还有“喜迎元旦”的字样。   她一进教室,就有同学拍着她的肩膀道:“你们元旦不在真可惜,那晚可好玩了。”   姜入微脸朝着她,眼睛却在找婀雀:“是吗,是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我们玩到后面无聊,就玩真心话大冒险,”那同学捂着嘴,一个劲的朝她挤眉弄眼,“正好转到大才子,哈哈。”   林莫迟?   姜入微皱了下眉,便看到林莫迟正好从她面前经过。自从他对她和唐春生的关系产生怀疑之后,他就一直对她抱有敌意,并日渐明显起来。他经过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迳直朝唐春生的位置走过去。   而那个位置上,已经坐着婀雀了。   “唐春生,”林莫迟将一只水杯放在婀雀面前,“班上元旦晚会的时候有抽奖,这是你的奖品。”   婀雀垂眸看了水杯一眼。   林莫迟感到姜入微已经走到了桌边,却依然无视她。她们三人在教室一隅,谁也没有发现这一块的暗流涌动。   姜入微拿起那只水杯,笑了笑:“林莫迟,这不会是你故意给她留的吧。”   林莫迟终于抬头看着她,有些吃惊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奖是班主任抽的,你不相信的话,你随便问谁去。”   “听说元旦你们玩游戏了?”姜入微盯着他,“你是选的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林莫迟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他原本就是个脸皮薄的,这会儿都要手足无措了,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坐着的那个人,却见她只是一脸漠然地翻着手上的一本书,仿佛与她们不在同一个空间。   林莫迟咬了咬牙:“是真心话,怎么,你也想听?”   姜入微把玩着那只玻璃水杯,漫不经心地描绘着上面的花纹:“我听不听又不重要,你要想在这再说一遍,我也挡不住你不是。”   林莫迟攥紧了拳头,呆立了两秒,最终还是猛地转过了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姜入微缓缓坐下,手指死死地掐在那水杯上,指尖都泛了白。   如果是唐春生,她就算不喜欢林莫迟,也总是对他还报以笑意,保持着正常的来往,不会把几人的关系弄到特别僵。   如果是唐春生,姜入微转过头,看向婀雀。   婀雀终于又翻了一页书,她拂了拂鬓边的长发,垂下的长眸里,有姜入微也无法窥探的一片世界。她双眼一热,只得微微移开头,将视线落在了窗外。   窗外有云,云边隐隐透见日光。   那片明亮看似虽近,但姜入微却知道,其实十分遥远……   ☆、六二章   不知道是不是被姜入微那么刺激了一下,林莫迟在这天中午的课后,果断地又来到了教室的这个角落里。   姜入微没有离位,只是斜起眼睛来看着他。林莫迟也没有理她,而是直接把目光投到了里面那个那个人身上。   “唐春生,你有空吗?”   姜入微心中被扎了一下,紧紧地捏起了塞在口袋里的双拳。   那三个字有多熟悉,她听到了就有多痛苦。   婀雀整个上午都在翻书,不紧不慢的,一本一本的,临到中午,终于一页不拉的把抽屉内外堆积的纸张全部看了一遍。   姜入微也就这么用余光观察了她一个上午。她好像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也不跟着课上老师的节奏,只自顾自的翻着。想到唐春生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现在却被押在这样一个无趣死板的身体与灵魂中,姜入微就有些恨。她甚至希望上课的老师看过来,最好对婀雀提问,然后她就可以看戏了。   婀雀轻轻合起手上的试卷,慢慢抚摸着上面的铅字,然后抬起头来道:“没有空。”   姜入微从旁听得一愣,差点笑起来。她一向有些恼唐春生的活泼,尤其在对待林莫迟的问题上,唐春生都是过于坦荡,使得他们之间即使说开了也没有产生很大的距离——关于这一点,姜入微也是在后来才发觉的。那些曾经有过的不顺眼和不满,甚至是多管闲事,其实不过都是自己心酸之下在作祟罢了。   林莫迟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回这样的三个字,不由呆在那里。   “听到没有,”姜入微从抽屉里拿出饭盒,懒懒地站起身来,“我们要去吃饭了。”   林莫迟看过来:“你先去吃吧,我只跟她说几句话。”   姜入微扬眉,又见婀雀仍然坐着没随她起身,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无趣:“随便你们吧。”说完她就转身朝后门走去。   在离开教室前,她回望了一眼,林莫迟已经坐在她的位子上了,婀雀仍然是那个坐姿。教室里有些吵,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那是婀雀,不是唐春生。   姜入微跟几个同学一起去食堂吃饭,她特别选了张靠近大门的位置,然后一直在食不知味的吃着,眼睛不时的扫向大门,却始终不见那两个人进来。   也许林莫迟会带婀雀去其他地方吃,姜入微想着,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来,这时耳边同学的讨论声不由就入了耳朵。   “听说学校要组织捐款了,你准备捐多少?”   “能捐多少捐多少罗,太令人遗憾了……”   “就是,前不久还在咱们这搞过展览呢,你去看了没?”   “没时间啊,听说去的人特别多?”   “是啊,可惜我也没看到。”   “太可惜了……”   “就是……”   姜入微听着听着,筷子越下越慢,最后她放下筷子朝那两个同学看去:“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有个同学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转而又道,“哦,你回乡下了,可能是不知道。”   “到底怎么了?要往哪儿捐款?”姜入微连忙追问。   “……地震了呀,好家伙,……全没了,这是多大的损失啊……”   耳中突然响起一阵阵的蝉鸣,姜入微茫然地看着同学的嘴巴一张一合,那些话只是断断续续地传进她耳朵里,好像隔山绕雾,怎么都听不连贯。她歪了头,拢起手掌朝自己的耳朵压了几下。   “你怎么了?”同学见她举止奇怪,问道。   “耳朵里不太舒服,你刚说的我都没太听清。”姜入微笑了笑,“你再说一遍。”   “就是那个……嘛,电视台都播了啊,你真不知道啊。” 同学啧啧有声,“你跟唐春生这几天上哪儿去了,你们这完全是脱离了社会嘛。”   姜入微脸色有点发白,耳鸣竟然加重了,她还是没能听清楚同学到底说的是哪儿出了什么事。   “我吃完了,你们慢吃。”姜入微抓了饭盒就往外跑,她碗都没洗,一口气跑到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婀雀一个人了,她好像一尊坐着的雕塑,整个上午都没有动一下似的。   “林莫迟呢?”姜入微喘着气问她。   “走了。”婀雀好像在演算着什么,把稿纸往姜入微眼前一推,“对了么?”   姜入微眩晕地看着稿纸上整整齐齐的演算步骤,婀雀显然不适应阿拉伯数字,刚开始写的每一个数字都透着稚嫩的味道,但到最后几步,却已经熟练了许多,甚至那个“3”字的书写习惯也几乎与唐春生一般无二了,写得像个弹簧一样。   并且,她竟然……算对了。   也是,这样的题目,唐春生是不会算错的。   姜入微眼圈微热,她缓缓坐下,慢慢地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才压着嗓子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婀雀似乎是想了一下才道:“问我想去哪……所……大学。”   “你怎么回的?”姜入微转过身看着她。   婀雀也转过些身来:“听你的。”   姜入微呼吸一窒,被那双淡漠的眼睛看着,却说着依恋一般的话,像冰与火般,在姜入微的心头冻一回,烫一回。   “听我的,”姜入微翘起嘴角,又放下,突然问,“那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婀雀眸色未变:“你不需要知道的事,何需让你知道。”   姜入微一时便想到她不能离开的原因,不由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于紧张了。可能是最近几天的事给她打击太大,致使她的身体也发出了警告。不过刚才跑了一阵,这会儿耳鸣却是消了下去。   姜入微看了看自己没洗的碗:“你不去吃饭?”   “无所谓。”婀雀垂下眼。   唐春生的那张脸,常是很生动的。对于吃饭这种人的基本生存需要,也总是透着毫不掩饰的喜爱,但凡吃到口好东西,总是喜上眉梢,让人看着就有食欲。然而眼前这个人,却会让一切变得索然无味。姜入微伸出手去,掐住了婀雀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紧紧地盯着她道:“你可以餐风宿露,唐春生不可以。”   即使脸被捏得有些变形,婀雀依然神色未变,她只是低声道:“放肆。”   “放肆?”姜入微上下打量她,笑了,“我又不是没放肆过,我怕什么。”她看婀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透着点绮色,不由猛地松开了手。她盯着被自己捏白的那点皮肤一点点回色,哼哼道,“不许让唐春生饿饭。”   婀雀蹙起了眉,似乎有些不适应,然后才道:“那个人,还说他不会放弃。”   “哦。”姜入微漫不经心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婀雀出乎她预料地点了点头:“颇有几分仙骨。”   姜入微不由挺直了背,瞪着她:“你看上他了?”   婀雀淡道:“他是凡人。”   “呵呵,”姜入微冷笑,“听说神仙都是无情种,果不其然。”   “你知便好。”婀雀又道。   “我喜欢的又不是你,何必警醒我。”姜入微继续冷笑,转身出门去洗碗。   虽然有料到林莫迟会来找她,却也没想到去洗碗的半道上就会被堵住。   “我们谈谈。”林莫迟的眼睛微红,硬是把她拽到一边。   “不要拉拉扯扯。”姜入微挥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道。   林莫迟看着她,好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姜入微转身就走,又被拦住,她听见他说:“出什么事了?”   姜入微看着他,心里一沉。   “你怎么了?”林莫迟问,又道,“她怎么了?”他见姜入微还是没说话,又追了一句,“你们怎么了?”   姜入微立即尖锐地反问:“你希望我们怎么了?”   “你们不对劲。”林莫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丝犀利的光:“你变得像刺猬一样,她更是完全不像她。”   姜入微皱了皱眉。她认为婀雀一个上午寸步没离座位只是在习惯和适应唐春生的环境,也为了不被人看出其中的差别。因为理解到这一点,她整个上午也陪着婀雀就那么坐着。这个教室里的人大多埋头在课桌的方寸之间,如果不是刻意,根本察觉不到身边有什么变化。   但林莫迟不一样。姜入微应该想到的,林莫迟喜欢唐春生,即使她们说开了,她也有很多次抓到林莫迟偷偷回望的眼神。只是之前出于某种私心一直不想告诉唐春生,而唐春生也有些神经大条,即使偶尔接到那边的目光,也只是回一个大方善意的笑,根本不能从中看出多少渴望。   只有姜入微才知道林莫迟眼里的渴望是什么。   “你们元旦这两天去哪里了?”林莫迟又追问了。   “关你什么事?”姜入微顶了回去,“她不喜欢你的,你死心吧。”   “你们难道真的……”林莫迟的表情摇摇欲坠,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也不关你什么事。”姜入微继续回顶,“高考没剩多少日子了,如果你不想两手空空,还是把注意力多放在学习上吧。”   林莫迟见她说完就走,忍不住踏前了一步:“你们这是不对的,违背人伦,不怕遭报应吗?”   姜入微身体摇晃了一下,觉得他这文绉绉的可能还真有两分铁口直断的“仙骨”。她回过头扯了扯嘴角,轻声骂道:“你这张乌鸦嘴。”   如果知道婀雀走出壁画的代价,是让唐春生化为流沙,她一定不会喜欢上她的。   那样,也许就没有这么痛了。   姜入微一边走,一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耳廓。   耳中鸣声又大起了,仿佛里面真的躲了一只蝉精,总令她在想起什么的时候干扰她、刺痛她的神经,然而——   姜入微停下了步子,眼中一片茫然,她是在哪里,丢了唐春生……   ☆、六三章   姜入微再一次察觉到自己真的不对劲,是在周一的这天下午。   周一下午第三节课,照例是班会。往常的班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班主任都是随意带几句话然后开始讲周末考的试卷。正巧上周末放假,没有进行周练,班主任进来的时候就抱了个纸盒子。   她先是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姜入微看得有些模糊,以为是刚才下课自己趴得那会儿压着眼睛了,就缓了缓。可她缓了又缓,黑板上的字还是像团白雾一样凝在那儿,连整块黑板也跟着模糊起来。   “黑板上什么字?”她推了推婀雀,问道。   婀雀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姜入微有些无语,她别是不认识简化字吧,那她今天一天都翻些什么了。   正这么想着,班主任开始说话了。她的语气很沉重,整个教室里听得鸦雀无声。   姜入微张了张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怕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她既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也听不清班主任的话,她身在教室里,却仿佛被包裹在一团半透明的泡沫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含糊不清。   她又推了推婀雀,甚至手抓在她的手臂上,没有松开。   那手是抖的,婀雀皱了皱眉,把她的手拿下来,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捏了捏。   姜入微看到黑板顿时清晰起来,上面写着“携手同心,共渡难关”八个大字,与此同时,她耳朵里的声音也开始不受干扰。原来是地震了,地震中心的那个城市已经毁了,并且伤亡惨重。现在全国各地都在进行募捐。   五识尽回,姜入微悄悄松了口气,见班长已经带头上去捐钱,便也赶紧把身上的钱全部掏了出来。那个城市她都没有听过名字,不过看样子灾情确实很严重。她又扫了婀雀一眼,婀雀一直不动声色,她也分辨不出对方脑子里现在是不是一排问号,看不看得懂眼前在干什么。   想到早餐都是自己出的钱,姜入微突然悟了,婀雀中午没吃饭,可能只是没有钱而已。想到这她把钱分了分,塞了一半在婀雀的手里。   钱可能是最脏的东西了,婀雀拿在手里眉头皱得更紧了。   “呆会你跟在我后面,把钱塞进那个箱子里。”姜入微小声对她道。   “这有何用。”婀雀低声道。   仿佛还有声叹息,姜入微也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没用,聚少成多,可以用来救灾、重建家园啊。”   “那些死去的人又回不来。”婀雀看着她,道。   “地震是自然灾难,非人力所为。”姜入微也忍不住叹息,自觉凡人渺小。但是,身边的人不是凡人啊。姜入微心念一动,便瞪大了眼睛看着婀雀,满眼的兴奋,“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婀雀垂下眼去:“没有。”   “别嘛。”姜入微去抓婀雀的手腕,突然有些兴奋起来,“想一想,如果你可以让时光倒回,地震就不会发生了啊,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   “我不能让时光倒回。”婀雀摇了摇头。   “也是,你如果可以让时光倒流,怎么不干脆回到最初登壁入画的时候,那样就不会有个我阻碍你飞天了。”姜入微忍不住嘲道。   “那样,也就没有唐春生了。”婀雀低声道。   姜入微忍不住浑身一颤,眼中又有些迷蒙起来:“那样不就也没有我了——都没有就好了。”   都没有,像一场梦一样,醒了就散了,纵使有多少遗憾于梦中看客,也只是一场壁上观,多好。   “你希望——没在存在过?”婀雀眼神中终于有微些的闪动,但很快化为平静的井口,要认真望进去,才能见到深不见底的幽静。   “我希望如果你可以的话,帮帮他们。”姜入微没等她回答,就站了起来,轮到她们了。   而那句话的回复,直到全班都捐完了钱,班主任抱着纸箱子离开教室,婀雀才答。   “没有获得是不需要付出的。”   让婀雀扮做唐春生坐在教室里,原本这是想刁难她,看她出丑的,但是一天的课下来,如坐针毡的人却是姜入微自己。   也是,整一天的坐着,也不开口,连饭都不吃,已经够是隐形人,就连那个书呆子后来都不看过来了。而姜入微却因为距离太近,这一天整个的心神都被吊着,不上也不下。   下了晚自习,姜入微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没有管婀雀,也决定不带试卷回去做了,而是轻装上阵,她准备跑步回去。   她想干点什么,可以让她不去想什么的。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与行人,难免会有奇怪的眼神看着跑步的她。但姜入微不在乎,只是跑了一段路后,她却做不到不想什么,甚至是想起操场上的唐春生。每次她跑步,偷看她的男生更多,甚至后来的明目张胆。而唐春生从来不知道自己跑湿的额发、嫣红的嘴唇、还有剧烈起伏的胸口是怎样的风景。   姜入微咬住了牙,加起速来。寒风擦过脸颊,很凉也很痛。   深冬的夜晚,跑多远都感觉不会热起来,姜入微在小区里绕着又跑了好多圈,直到把保安招来,她才作罢不再折腾自己。   头上已经全部都是汗了,厚重的衣服里,贴身的内衣都湿了,穿着很难受。尽管现在已经很晚了,姜入微还是决定洗个澡再去睡觉。   一打开大门,客厅里居然还有灯光,很暗的,却足以勾勒出门内立着的那个人的身影。   姜入微愣了一下。   “你还没睡?”她说完就立即闭紧了嘴。对于一个不要吃饭的人来说,睡觉应该也不是必须的吧。   在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被婀雀拉住了。   姜入微有些惊讶。因为婀雀在她的认知里特别的高冷,也绝非是一个主动的人。   婀雀拉住她却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离她很近的站着。   “干什么?”姜入微皱起眉,问她。   婀雀却突然凑了上来,往她的发边靠了靠。   姜入微猛地退了一步,因为婀雀还伸手在她的额边轻拭了一下。   “这是汗?”婀雀看着指尖的水汽,开口问道。   姜入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又没有下雨。”然后她就又退了一步。眼前这一幕实在令她有些别扭,婀雀这整个的一天都是不沾半点凡尘俗气的样子,这会儿突然对她的汗产生了兴趣,怎么看都很诡异。这么想着,浑身不由的更不舒服了,她快步离开婀雀身边,几乎是冲回屋里找换洗的衣服。   结果等她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婀雀已经立在了卫生间的门口。   “你干嘛?”姜入微顿时感觉更加莫明其妙了。   婀雀摇了摇头,看着她一脸警惕地从自己身边经过,闪身进了卫生间。   里面响起了水声,婀雀听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推开了门。   姜入微刚把头上的泡沫洗掉,就听到了合门的声音。她猛地转身,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婀雀。   没关门是因为她根本不认为婀雀会来开门,即使她刚刚举止怪异,自己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而婀雀进来后却也只背对着她站在镜子面前,仿佛只是来洗个手罢了。可是姜入微却还是有些无措。她正赤\\身\\裸\\体的站在花洒下,一时也不知是不是应该蹲下,或者开口大骂。   卫生间里热气弥漫,镜面也一面模糊。婀雀什么也看不清,便伸手在空中拂了拂,镜面便如刚刚擦洗过,将室内的一切都如实的反应在上面。   她看到身后的姜入微本能地侧背了身,却依然僵硬着转过头来看着她。   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倏而相碰,姜入微合在胸前的双手,不由便慢慢滑落了。   那个背对着自己站着的,是唐春生的身段,那镜中人的脸上,有一个笑涡里正铺着浅浅的阴影。   姜入微的脑子里“嗡”得一声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再回过神来时,婀雀已经被她拖进了热气蒸腾的花洒下,与她一同浑身湿漉。   “你到底是谁?”婀雀被她摁在冰凉的墙上,她喘着气大声问道。   婀雀那双漆黑无波的双眸仿佛终于遇见海浪,荡起阵阵波澜,又如看到大海上没有可靠的岸,透着一片茫然。   姜入微紧紧地压着婀雀的身子,她浑身都在发烫,整个人犹如高烧,眼前一片晕眩。她看着唐春生笑了,眉眼弯起,唇边的两个小涡儿更深了。于是她更紧迫地挤压着她,似乎要把自己胸腔中郁结的痛苦全部都挤压出去。她寻着唐春生的嘴唇,想把那些痛苦全部渡给她,告诉她自己是多么的想念她。   “春生……”姜入微喃喃地念着,掐着她的腰,往上丈量着,一寸寸地摸索着。   “这便是……你的所求……”   姜入微听到这句话在耳边飘飘荡荡,化为针,一根根地扎进她的心里。   姜入微从她的唇间离开,从她的胸口离开,从她紧紧合闭的双腿间离开。   她退回花洒下,任水花浇透她的视线。她看到婀雀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双唇嫣红,身段玲珑,是天生的尤物。   “为什么要诱惑我?”姜入微紧紧地握住双拳,愤怒而伤心。   “是谁诱惑谁?”婀雀挺起身,从她身边经过,双眸也回复到最初的漠然。   “神仙也会被诱惑吗?”姜入微呵呵地笑起来,全身颤抖不止。   “那为什么要诱惑她?”婀雀说完最后这句,开门离去。   姜入微仰起头,大口地呼吸,可钻进她身体的全都是滚烫的热气,像要把她的脏腑全部灼伤。   ☆、□□章   这一晚,直到姜入微上床后,她都还心神难静。   刚才的婀雀无疑是奇怪的,最奇怪的就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叫,为什么要诱惑她,这个她指的是谁?   是婀雀身体里的那个唐春生吗?   姜入微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便披了棉衣爬起来。   走到门边时,仿佛听到外面幽有笛声,那笛声和以前唐春生在时完全不一样,一点都不活泼。   这笛子真是很机灵的物似主人形了,姜入微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打开了房门。外面没有开灯,只有她房中的光从半开的门中透出去。她看到婀雀坐在那面巨大的茶几上,垂着眼眸,横笛在吹。   除了这边房内的光,姜入微走得近了才发现婀雀是面对着窗户的方向坐的。今日正好满月,窗外月光清冷,却也不吝于洒进来,将婀雀在黑夜中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色。   婀雀回了家后仿佛就不喜欢现代的装束,又换回了轻薄的纱裙,长发也是松松挽着,与臂上的丝带一样,无风自扬——这便是她刚才跑步回家看到的情形。然而刚才一片混乱中,那薄纱贴身,如若透明,水流从她的肩臂蜿蜒滴落,构成一幅令人惊绝的艳景。   姜入微脸上火烧起来,为刚才自己脑子断片似的反应而羞恼不已。   而此刻的婀雀,已经绝对不是刚才的婀雀了,忽略那些背景中的现代气息,简直又如同壁上仙一般的高不可攀。   室内温度那么低,窗户还大开着,姜入微打了个寒战,紧紧裹起了棉衣。   “你发什么神经?”姜入微瞪着她。这么晚了不睡觉,在这里装什么气质吹什么冷风。   寂远的笛声缓缓歇了,婀雀垂下眸看着掌心中生出枝桠的长痕,还有指间那个隐隐发着光晕的戒子,只觉刚才的风还不够冷。   “刚才那样……为什么?”姜入微控制不住嘴唇的颤抖,这是冷的,但她用力忍着,心却也跟着抖了起来,“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婀雀收了长笛,也不知她怎么一抹,它便不见了。她从茶几上站起来,姜入微便需要仰视着她。她的腰是那样细,胸前的双峰,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颤了颤。姜入微不敢再往上看,视线回调,低垂了下去,看到她依然赤\\裸的那双足上。神使鬼差的,她上前去,抓住了婀雀的一只脚踝。   手心如同握住一块沁凉的玉,姜入微感知不到脉博的跳动,这样的一副躯体里,恐怕连血都不是红色的,心脏也不是正常的跳动。   她不一样。   姜入微松开手,连退了几步。   婀雀双膝微曲,脚尖点起,从茶几上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只这样一个小小的移动,都风姿绰约。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台那边,姜入微终于察觉了奇异之处,就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窗台外的防盗网上,竟然盘着一条大蛇,一只小猫被裹在其中,正挣扎着手脚,发着细弱的声音。   “天哪!”姜入微不由惊呼了一声,她认得这条蛇,也认得那不是小猫而是一只小雪豹。   大蛇听到叫声,缓缓地抬起头来,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但也如同那只雪豹一样,气很弱的样子。   姜入微有些手足无措。她虽然与这位美女蛇见过几次,但却没抱过她的真身,一时还真有些无处下手。便在这时,一条丝带从身边飘了过来,卷住了大蛇的头,将它生生拖进了窗内。   只探出了一小会儿的头,姜入微觉得脸上就是冰凉一片。她跟在后面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又想到美女蛇不是应该去冬眠了吗,她应该是怕冷的吧,便赶紧让婀雀把这两位外来客送到房里,然后把空调打开。   在等待空调升温的时候,姜入微又去浴室放了一池热水,准备让大蛇去泡一泡,不知会不会更舒服一点。   但当她忙完后推开唐春生原来的那间房的房门时,则看到美女蛇已是人身,正蜷缩在被子里,一脸的苍白。   “打扰了。”美女蛇朝她一笑。   自从婀雀住进这间房后,这还是姜入微第一次进来。这间是主卧,面积比她住的那间大很多。有个特别漂亮的飘窗,唐春生总喜欢趴在这里做作业。现在飘窗上原本堆积的那些书都不见了,空空荡荡的。而婀雀似乎特别喜欢各种能坐着的地方,茶几要坐,窗台也要坐。   她坐在那里,刚才还力大无穷的丝带这会儿软软地垂在地上,看起来像水一样温柔。   然而姜入微从美女蛇的笑中看出她很紧张,而且手都不由自主的紧紧攥着被子。   “我放了热水,你要不要先泡个澡?”   美女蛇眼角睃着窗台那边,摇了摇头:“不必了,谢谢。”   姜入微见被子抖动了几下,一个小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有些可爱的想让她上去摸两把。她往床边走,又问道:“你不是去冬眠了吗?”   美女蛇“嗯”了一声,依然看着窗台,手下却无意识似的抚着小雪豹的头顶:“我如今冬眠……也不是那么重要的。”   不重要会弱成这样?姜入微心中有疑,自然知道和谁有关。她侧过身看向婀雀,见她朝床这边朝出手来:“抱给我看看。”   姜入微便想去伸手接小雪豹,谁料美女蛇精神一振,掀了被子从床上滑下来,尽管双腿无力,还是咬着牙抱着小雪豹走到窗边。她轻轻跪在丝带旁边,将雪豹双手呈上:“谢仙子。”   姜入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美女蛇却在婀雀伸过手来时吃了一惊,还不等婀雀接过雪豹,自己的手先垂落了下去。她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是唐春生?”   姜入微的心被猛地一揪,就往前蹿了两三步。   婀雀的手还伸在那,她垂着眸,冷冷地看着下跪之人。   美女蛇出口之后就有些悔意。不止她一个人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她却是第一个敢冲上来的,凭借的,就是与唐春生相识已久,和那个人,也算交浅言深。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她留下来了,没有离开,那么纵使回来的不是唐春生,也总该有几分情面可讲。   她原本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在这人的手心看到了掌纹。   美女蛇一时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不敢多言,身后的人却哑着嗓子问:“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她是唐春生?”   婀雀俯下身去,美女蛇连忙抬臂,把小雪豹递了过去。原本在她手里一直挣扎着的雪豹这回却老老实实了,静静地窝在婀雀的膝上。   婀雀将雪豹从头到尾摸了个遍,然后道:“生而开智,已是难得,圆满就不必强求了。”   美女蛇跌坐在自己腿上,一脸的绝望。   这只小雪豹她养了一段时日,原本以为开智后,再经几次仙笛洗礼,化形应该很快。她虽是蛇形,却已经化人许久,可毕竟不是人类,也没有修炼到可以产子的地步。如今的凡间已大不如前,灵气越发的稀薄,她恐怕永远也没办法抱上自己生的小孩了。所以她才把主意打到小雪豹的身上,即使他是一只雪豹,日后可能对自己露出獠牙   类似自己这种非人非妖的,其实才是这世间最尴尬的存在。   而眼前这个人,应该是这世间最顶级的存在了。   姜入微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也完全不在意,她走到美女蛇身边,拉扯着她的手臂,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你快回答我。”   美女蛇不是没有听见她刚才就问的那句话,只是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她不敢贸然回答。   “请问仙子,我们以后……”美女蛇硬着头皮将姜入微忽略掉,只是恭敬地问窗边人。   “没有什么意义了。”婀雀抚着雪豹,轻声道。   美女蛇浑身一震。   “她帮你们也是徒劳。”婀雀转头看向窗外那轮月色,“一百年与一千年,并没有什么区别。”   美女蛇紧紧地闭上了眼,整个人颓然地倒在地上。   “怎么会没有区别?”提问一直得不到回应的姜入微突然插\\进话来,“对于你来说或许没有,对于我们人类来说,一百年,或者不足一百年,就是一生,从生到死,所有的经历,每一种情感,都是证明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婀雀回过头,看着姜入微:“既然如此,失去便失去,又何必强求?凡事最难圆满,什么都求,便什么都不得。”   “我就求她回来,别的都不要。”姜入微直直在看着她,一字一顿道。   婀雀却不说话了,雪豹在她的膝上瑟瑟发抖,挣扎着朝美女蛇细弱地叫着。   美女蛇终于醒过神来,察觉到了房里气氛有异。她艰难地重新跪好,朝婀雀恭敬叩拜:“仙子所言甚是。留在人间是因为资质不够走不了,资质不够是因为贪恋人世心性有缺。既然有所贪恋,又如何期望熊与鱼掌的兼得。”她朝婀雀伸出了手,虽然身份有着天壤之别,可突然之间,她也不是那么害怕了。   会跟一个人类纠缠不清的仙子,也确实没有那么可怕了。   婀雀松了手,雪豹从她膝上蹿下,跳回到美女蛇的怀抱里。   “化不了形……就化不了形吧,我就当养了个宠物了。”美女蛇爱怜地看着怀中雪豹,施施然起身。   雪豹一边享受着美女蛇的抚摸,一边朝她亮出小小的犬齿。   “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美女蛇朝姜入微眨了眨眼。   姜入微愣了下,看了窗边的婀雀一眼,转身出了门。   轻轻合上大门,楼道里寒气逼人。美女蛇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移了两步缩在一个角落里,有些勉强的支撑着人形。   “你为什么以为她是唐春生?”姜入微迫不及待地问道。   美女蛇看着她,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知道么,人类也罢,妖怪也罢,只要进入轮回,便算有了前生来世,有因有果。”   “可神仙是不一样的。”美女蛇轻声叹道,“她们是天地灵气的造化,只要这世间灵气不消,她们就不会死。”   “但是就像仙子所说,没有大圆满的事。她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劫。可她们又可以预见那些劫难,只要一个个平安渡过,她们就生命永存。”   姜入微的眼皮跳了跳。她以前说过一次,说自己可能是婀雀的劫数,但那只是她随口一说而已。   “那些渡不过劫的,”美女蛇悠悠道,“或者消散在天地间,或者陨落人世了。这些渡劫的故事,留给凡间的便是传说,是台上的戏折子。”   姜入微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突然问:“可以预见的劫难,怎么会渡不过?”   美女蛇微微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是一颗沙砾的飞扬,正好在渡劫的当口,落在了她在眼睛里,让她闭了一下眼呢。”美女蛇笑得有些狡黠,“正因为这种不确定的因素,才是最大的公平啊。”   姜入微听得有些怅然,千年以前,婀雀下到凡间也许真的只是来渡一场属于她的劫,而自己这支小小的画笔,究竟是她劫数中的一环,还是——是那颗不应飞起的沙砾。   姜入微回过头,看着大门口,仿佛能透过重重门板墙壁,看到那个靠坐在窗边的孤绝的身影。   “也许就是为了证明她们生命的不可测吧,所以,”美女蛇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姜入微回转头来看着她,才一字一字道,“她们是没有掌纹的。”   姜入微怔了怔。   “言尽于此,告辞了。”美女蛇朝她无力地挥了挥手,抱着雪豹一手扶着墙就要离去。   “你……要再休息一会儿再走吗?”姜入微见她这样艰难,想上前去扶她。   “不必了,”美女蛇轻轻喘着气,“一会儿我不想吓着你。”   猜测她大概是要变回原形,姜入微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知道的还少吗?”   “你以为你知道的很多吗?”美女蛇下了两个台阶,突然回身问道,“对了,你怎么带起美瞳了?”   ☆、大结局   美女蛇临走前的那句话,让姜入微一直立到浑身冰冷才想起回屋里。   冰冷的原因并不止于室外的低温,而是她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她僵着身子穿过漆黑的客厅回到房间,找出一面镜子,对着灯光,仔细地去看自己的眼睛。但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漆黑的瞳孔里有惊骇、有恐惧,有满满的不可置信,但在那与平时相比并无变化的颜色前,种种情绪如倦鸟归巢,羽翅收拢,回归沉寂。   可是一定有哪里不对。   姜入微扳着手指算了算。仙笛让空间距离缩短,失去唐春生让她度日如年,可距离婀雀脱壁而出,真正的日子,才只有两天。   她又想起了那些看不清的字迹和听不见的声音,最后是老师说过的那句地震救援的黄金七十二小时。   姜入微仿佛穿越回了两天前,婀雀从壁上款步而出的那个瞬间,天摇地动,沙石漫天,仿佛下一时刻洞窟就将倾覆。而她一直认为那些都是她的错觉,洞窟一直存在,动荡的应该只是她的心神而已。   可或许,地震是存在的。   姜入微的脸霎时雪白,手中镜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踉踉跄跄地出去,用力地推开了婀雀的那扇门。   婀雀坐在窗前,结跏趺坐,月光下宝相庄严。   然而姜入微的眼睛里,却只有那双赤足,玉般一样,露在那儿。   姜入微摔倒在了地上,她蜷缩起身子,第一次有了自己是错了的念头。婀雀是仙人,她不该亵渎,如果地震因她而起,这个罪孽她根本担当不了。   “我要回去。”姜入微哑声低喃。   婀雀缓缓睁开了双眼,俯视着地上颤抖的人。   “送我回去。”姜入微爬起来冲到她的膝前,喊道。   婀雀的双腿放下,垂荡在窗台前,丝带顺着也滑下去,在地面流淌着,仿佛一条取之不尽的河流。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姜入微痛苦地闭起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一根冷凉的手指轻轻摁在了她的眼角,姜入微睁开眼,看到婀雀将碰过她的那根手指含在口中。   “好苦。”婀雀淡淡道。   姜入微呆呆地看着她,看她唇边又浮起的酒涡,看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一把握住那只手,姜入微翻过来看,果然在她的掌间看到清晰的纹理,已经有细小的枝节在蔓延,用肉眼可见的速度。   “呵呵,”姜入微倏地笑起来,泪水滑落的更快了,“你完了,吃过我的泪,你就变成人了。”   婀雀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她的那只手。   “我可能真是罪孽深重,起了不该有的贪念,沾惹了不该沾惹的人。”姜入微猛地一拽,婀雀从窗台便跌落下来,直直在落入了她的怀里。她翻身而起压住婀雀,婀雀便皱起了眉,因为姜入微将她的手放在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上,这让她的手心潮湿起来。   “你在我的眼睛上动了什么手脚?”姜入微用鼻尖擦着她的鼻尖,状似亲昵地问。   婀雀目光一闪,声音比胸口的起伏还要平静:“事既已出,知道又有何用?”   “你忘了我很会画画吗?”姜入微与她错开鼻间,双唇轻轻碰了碰,随即退离开少许,在一个不用缩起瞳孔也能看清对方的距离里。   婀雀捉住了她抬起的指尖。   姜入微的指尖距离她自己的眼珠只有一线之隔,她的睫毛轻颤,打在了婀雀捉她的手指上。   “何苦。”婀雀道。   “不苦,”姜入微笑,挣脱了她的手,“不想让我知道真相的不会是婀雀,只会是你心底的那个唐春生。我一点都不苦。”她将手指落在了自己的眼睛里,一眨不眨地,一边盯着婀雀一边缓缓地画下一道刻痕。顿时,她的这只眼睛如霓虹闪现,炫目的七彩隐匿后,便只留下一道血红。   红色滴落,落在婀雀的脸上,婀雀的目光有些迷惑,渐渐地就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她用力地撑起身子,把姜入微翻落在地,等她俯下身去,姜入微的另一只眼睛里已经漫出血色,而后双耳也一般无二。   像她第一次浸受笛音时的样子,脆弱的仿佛一捏又碎,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量与勇气,当初敢对着自己的壁画画下诅咒的禁锢。   人之贪欲,果然无所畏惧么。   “入微。”婀雀双手插\\进姜入微的发丝,那里已受鲜血浸润,一片温热。然而这血腥之气如同织好的魔网朝她大张,将她笼罩,每一个结扣上的线都是姜入微作画时浸着汗水的画墨。她记起因着笔墨而浮现的自己,通体无一物的茫然,如今就连那个咬在肩上的血印都在隐隐作痛……   双手移到姜入微的脸上,每抚摸一寸,脸上的血迹便消失一寸,最后恍如都填进了她掌纹的沟壑里,又烫又胀,连她也忍不住战栗起来。   姜入微缓缓睁开了眼,她看到婀雀紧紧地攥起了双拳。   “唐春生。”姜入微轻轻念道。   婀雀心下一紧,那些血顺着掌纹流淌进了她的身体里,令她浑身都要热起来。   低下头去,婀雀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再一次轻呼。   月光皎洁,地面的人影交叠。   姜入微笑着接纳着她的吻,哺渡彼此的唾液,婀雀将她翻过去,她也就柔顺地伏在地上,直到婀雀一口也咬在了她的肩上,她才呻\\吟着出声,略略有些挣扎。   “别动。”婀雀低声道,剥了她厚重的外衣,伸手在她的手臂上、腰身上摸索着。那样一支平凡的画笔,有了灵性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身躯,万物造化,何其奇妙。   姜入微反手朝后,拉近婀雀,她眼里还尚有血丝弥漫,这使她看起来如坠地狱般邪恶,她嘴角翘着,腰臀也向后翘,把婀雀逼得仰起身,这才反压回去:“不动怎么看仙子下凡?”   婀雀蹙眉,为她戏谑的语气。   “快放唐春生出来。”姜入微舔着唇角,抬起腿,轻轻蹭着婀雀。   婀雀随即坐起,靠在墙角低低喘气。   姜入微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笑了笑,也坐了起来。   “带我回去那个洞窟外看看。”   婀雀垂下眸,轻轻整理自己凌乱的前襟。   “你既然不是唐春生,就该对我狠心点。”姜入微又道。   婀雀停下手,许久方道:“回去又如何?”   刚才因情\欲而起的潮红退去,姜入微竭力稳住心神:“真是那里……地震了?”   婀雀抬起眼看她,又恢复到淡漠无波:“已经崩塌的、已经死去的,都不可再回,何必要再知道。”   姜入微猛地颤抖起来,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停止不了这种颤抖:“就因为把你放出来了……吗?”   婀雀嘴角微动,姜入微的话,让她以为自己是十八层地狱的恶魔。   “是因为你的贪念啊。”婀雀冷冷道。   “是了,是报应。”姜入微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的,“没有当初,何来如今。”   婀雀支起一腿,将手轻轻搁在膝盖上。她的指间突然如有千斤,坠着她的手,绞着她的手,使她不得不找个支撑。她淡淡地看向指间的戒子,那上面的纹路扭曲着,纠缠着,如同那个人的心一样,彻底乱成一团。   破了秩序的空间,应该也很快会消失吧。   姜入微摇晃到门边,扶着门,定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她转过头来,看着窗下的人,那里月光无法照到,但她却能勾勒她。   她开了门出去,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   婀雀看过来,见她缓缓地跪在地上,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头,那般卑微:“求你了。”   婀雀垂下眸,见她的身边搁着一张纸,一支画笔。她的外套被自己剥了,里面只着单衣,如今见她拱起的背上蝴蝶骨凸起,真如蝴蝶之翅不得振,瑟瑟发抖。   她又听见姜入微道:“我放了你。”   窗外一声雷动,天边顷刻电光闪过。   屋子被震得回声阵阵,姜入微却好像没有听见,依然匍匐。   婀雀浑身一松,膝上的那只手滑落在地。她低下眸去,见指间一片薄雾浮现,缓缓又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其实戒子的画法并不复杂,也无法力,定住她的,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其中的愿而已。   强大的愿望,可以使人获得新生,也可以致人消亡。   如今愿散,自然什么都不存在了。   婀雀抬起手,见手背无一桎梏,翻过来,见手心血迹斑斑。   她缓缓从地面站了起来,月光投在她的背上,地上浮现她的影子,一直蔓延到了姜入微的身前。   “你想好了?”婀雀轻声道。   姜入微缓缓抬起身来,平静地仰视她:“想好了。”   婀雀想了想,道:“你做不到的。”   “因我而起,”姜入微越发的平静了,“我就一定能做得到。”   婀雀转身开了窗,月宫如千年前一般悬挂在那。彼时她只是那里面的一个小小仙官,突然一日兴起,想去看看人间的乐舞。   那支霓裳羽衣舞太有名了,天庭都知道。   然而她终究是没看到那支舞,只看到一场乱世画卷。   这世间不因她而乱,自然因她而存在的姜入微,也不会是罪魁祸首。   何必尝还,甚至连愿也散了。   但终究,她的劫过了。   婀雀朝姜入微伸出了手。   姜入微缓缓走向她,越是近了,越是觉得这人还是令她心序紊乱。她捉住婀雀,把她压在窗台,紧紧的咬着她的嘴唇,勾着她的舌尖,在她的口中来回肆虐了个透,这才退开一些,勉强拉动唇角道:“到期了,总得要点利息。”   婀雀唇色艳丽,眉间却紧锁着,不再言语,手一晃间长笛在手。   姜入微闭上了眼,抓紧了婀雀,随后便有风被割裂的声音,近得如在体内炸开。   下一秒双足仿佛深陷,这熟悉的感觉让姜入微立即睁开了眼,眼前就是一片黄沙。   这片黄沙打着旋从她眼前卷过,露出仿佛被天地侵蚀的一片残缺狼籍。   姜入微脸色惨淡,她看见这里灯火通明帐蓬无数人影穿梭,有些都是心事重重地从她身边掠过。她略作躲闪,然后才发现,自己与婀雀的身形这些人根本看不见。于是她疾步朝前走去,却看到九层楼柱断檐缺,放眼望去断崖之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裸\露的洞口,坍塌得厉害。   姜入微没有勇气再往前踏出一步,那些洞窟受到了怎样致命的破坏不用去想也知道了。她脱力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抓起了一片黄沙。   黄沙从指间滑落,掌心渐渐的就空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双目空洞地看向婀雀:“还有哪里?”   婀雀看着她,伸手牵了她,遥遥地望了一眼远方。   姜入微便觉自己的双目如同夜鹰之眼,穿透一切,来到与这里相临的城市。   她看到人如蚁,在破败不堪的城市里惶惶,机器的灯光照亮了夜空,连成一片白帛,不断响起的哭声又将白帛撕裂。大地仿佛被重锤轰砸,翘起的如同孤山,尚有半边高楼悬在崖角;深陷的便如同炼狱,将所有事物一口吞噬……   到处是灭不掉的火,也不知火从哪起,浓烟如同恶梦笼罩着这个城市,鸣笛一直在响,她看到公安、看到消防、看到记者、看到救灾的各种人群。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恸。   最后她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这里的红绿灯横支在路中间,又被凹弯了直指苍穹,仿佛无限怒意。   姜入微觉得这是指在了自己心里,且被扎得血肉模糊。   “够了、够了。”她喃喃道。   婀雀便松了她的手,她的眼前开始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行吗,这够吗?”姜入微捏着自己带来的那张白纸,攥紧了另一只手里的画笔,开始不确定。因为她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惨烈,她完全没有想到。   “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吧。”婀雀淡道,“人类,迟早要经历的。”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更不是由我。”姜入微抓住婀雀的手,“帮帮我吧、帮帮我。”   婀雀看到她的眼中又渗出血泪来,她抬手去抚,丝带从她的臂间滑落。   “老天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姜入微流着泪,脸都扭曲起来,“我后悔了,干嘛……要喜欢上你……”   婀雀的手掠过她的耳畔,落到她的后颈处。这个人已经全无脊梁,只能顺着她的力,柔顺地被送到她眼前。   “我是你的劫吗?”姜入微小声问,生怕惊动了天雷。 “明明……你是我的劫啊。”她一口咬在婀雀的臂上,那是曾经臂钏的位置。   婀雀望着天上无风而起的黄沙,再吹下去,这个地方,就要被掩在下面,成为一片仿佛不曾被人触碰过的处子之地。   到底是被人发现的好,还是让它沉寂的好?   婀雀掌着姜入微的后颈,看她嘴唇泛白,抖得厉害,便抽出了自己的丝带,放在了她的手心中。   “都在上面,画吧。”她轻声道。   时间不能回去,人世却可以重筑。   姜入微将画笔在婀雀的臂上碾动,那里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浸饱了笔尖。   丝带被她抖落在半空,浮成一张长长的白卷。   姜入微站在这头,看着那头的婀雀,竟然笑了笑:“你总说凡事最难圆满,什么都求,便什么都不得,其实,你不是也一样,强求一定要离开。”   婀雀身形微震,丝带这头如同轻触礁岸,荡漾开圈圈涟漪,等到了姜入微那头,已经了无余波。   姜入微的手轻轻地落在了丝带上,她的脑子里慢慢浮现了城市的全景,近到一街一巷,细到一笑一颦,她不由低声嘟囔:“这难度的级别,简直是质的飞跃了。黄金七十二小时,还来得及吧。”   一边说着,她便落了笔,笔走如蛇,城市全貌在她的画卷上铺开。   婀雀看着她低垂着颈项,笔稳如山,明明单薄的身子,却仿佛蕴含了无穷力量。她转过眼,朝远处眺望,那个城市,如流沙聚塔般,矗立起座座高楼大厦。那些哭声变成了甜蜜的梦呓,象征着死亡的灯光也逐一熄灭,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重新笼罩着那里的天空,只待红日升起,整个城市就会重新鲜活过来。   婀雀一点点地看着,目光一点点收回。从看着那些遥远的线条变得富有而充实,到看着月牙泉中重新水意盈盈,最后九层楼层层垒起。   画到此处,姜入微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丝带一分未剩,刚刚好。   姜入微完全低下了头,垂下了手腕。她的鲜血顺着那支画笔的笔尖,流到婀雀的脚下,像一条红色的线。   婀雀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最后腾空而立。   没有丝带的辅助,她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显得身影更加的孑孓。   她转头看着洞窟的方向,那里有一座是属于她的,一座旁人发现不了,踏不进去的洞窟。   凭姜入微的能力,当然是不够重筑人间的,所以现在连她也回到了千年以前,法力尽散。婀雀摸了摸胸口不知何时存在的坠着一条丝带的项链,从空中落地。   她从地上拾起那丝鲜血化成的红线,缠绕在指间,轻轻一带。   也罢,这个世界迟早要崩塌,到那个时候,你跟我去遨游天际吧。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口,照射进洞窟,将画壁照亮。   画壁上,婀雀臂间丝带无风自舞,她回眸望向身后,是另一身飞天,笑靥如花地看向她。   阳光普照,梦总会醒,人们都要开始新的生活,那些梦里的经历,可能不会出现。   不过那棵苹果树,只待春日,会开花的。(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特别随心所欲地写了这个情节构思很随心所欲的故事。这个文其实最适合一气呵成,就写得像一个梦一样的短暂,大家都是这个梦境的过客,只需要坐壁上观就可以了。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这却是我拖得最久,写得最断断续续的一个文,上一个是《婆娑》。我之所以没放弃这篇,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写到这个我非常喜欢的结尾,之前没放弃的动力是还没有写到唐春生化为黄沙婀雀还没出来。 这篇文的起因是一句话,“直到世界崩塌,我还和你在一起”当时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就想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各种胡编乱造了。 这其实不是个悲文,真的,想一想,直到世界末日,她们都在一起,即使世界末日,她们也在一起,这样想,多美。 写完,恍如一梦,梦是不现实的,没有道理可讲的,所以大家就原谅我的这次任\性\吧。 我可能要写凤城的故事了,不过听说晋江现在要求挺多的,争议也挺多,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怎么开文在哪开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